001幕·溪石
黄昏落幕,天光晦暗。
邹凡踽踽而行,正在找牛。
不知怎地,老牛突然丢了。
邹凡从白天找到黄昏,还没有找到。
他朝着南方,坚定不移地找寻,直到一片一望无际的葱郁老林横亘眼前。
邹凡没有犹豫,一头扎进老林,任凭荆棘划破皮肤,也步履不停,朝老林深处走去。
他灵光乍现,脑海里浮现一些模糊记忆,情不自禁地“哞哞”叫唤。
邹凡嗓音清冽,情绪低落,像牛犊在哀嚎。
他断断续续嚎叫了好一会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邹凡闭了嘴,茫然四顾,迷失了方向。
刹那间,蔼蔼白雾从天地四方扑来,径直把他吞没。
邹凡身处浓雾中,七窍失灵。
他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似雾非雾,无法听见任何声音,也无法嗅闻任何气味。
未几,他终于隐约感觉有一丝声音响起,初起时怦怦作响。
邹凡仔细倾听,低头看向自己的胸膛,右手覆在胸膛,他的心在跳动,怦怦作响的心瞬间化作震天擂鼓。
他登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爆炸。
“雾有毒……”
邹凡恍然一惊,想逃跑,却为时已晚。
他扑倒在地,肉体不由自主地扭曲、变形,整个人蜷缩成一个浑球。
变化之后,他不觉得痛苦,反倒轻松不少。
只是无法动弹分毫,像个石头。
其实,做个石头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时日一长,又觉空虚。
邹凡不明白,为什么变成石头,还僵而不死?
他的脑子变得更灵光了,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他想着想着,意识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邹凡迷迷糊糊地,感觉像飞到天上,听见了鸟鸣,又嗅到了花香。
陡然一阵高亢嘹亮的歌声随风掠过耳畔,他才猛然惊醒,当即坐起身,茫然四顾。
邹凡觉察异样,低头一瞧,自己好胳膊好腿,安然无恙。
他这才后知后觉,没有变成石头!
邹凡用力搓着脸,捏捏胳膊揉揉肩,伸了个懒腰,就要站起身。
他双腿发麻,一时无法适应,跌坐在地。
邹凡连拍大腿,心里鼓励它们赶快支棱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咬牙强忍着双腿麻痒,艰难站起身。
他不敢耽搁,继续找牛。
老牛陪伴他七年之久,是最亲密的伙伴,万不能放弃。
邹凡眺望西山,不见夕阳,晚霞依旧烂漫。
他觉得奇怪,按理说天早该黑透了,可现在仍在黄昏。
他无法理解,也不去细究,毕竟找牛更重要。
西山残影下,是那片无边无际的荒野老林,邹凡望着它,心里直打颤,自然不敢再往回走。
他虽然不怕做个石头,可是变作石头的过程太痛苦,他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于是一扭头,径自朝东去。
邹凡无法确定老牛究竟去了哪里,只是随心朝一个方向走,先去找一找。
他且行且寻,且“哞哞”呼唤老牛。
老牛认得他的声音,听见他的呼唤肯定会回应。
邹凡不时回头眺望西山,总是庆幸晚霞依旧在,天不黑尽他就不会害怕,还方便赶路。
奈何他肉体凡胎,时间一长,也是身心俱疲,口干舌燥。
邹凡却不敢停下脚步,他担心稍微怠慢一分,老牛可能就会离他更远一分。
直到与一大片肥硕饱满、红彤彤的覆盆子不期而遇。
邹凡再也无法坚持,口舌生津,直咽唾沫。
他犹似一个猛子,一股脑扎进覆盆子的水波里,双手翻飞,抓起大把覆盆子直朝嘴里送。
他活像个脱缰的老饕,毫无顾忌,大口嚼吞。
只花了小半晌功夫,就把大片覆盆子一扫而光。
他情不自禁揉着微微鼓起的肚皮,这才心满意足离开,继续寻找老牛。
邹凡没走多远,隐约听闻有人在放声高歌,歌声雄浑稳健悠然自得。
他听得亲切无比,似曾相识莫名。
邹凡循着歌声寻去,歌声尽处,他看见溪畔大白石上,盘腿端坐一个白头老翁。
他喜不自禁,终于遇见了人气儿,赶忙走近前,不假思索地问:“阿翁见过一头牛吗?”
老翁猛一抬头,两个浑浊暗淡的眼珠紧盯着邹凡瘦削的面庞,陡然绽放光芒。
邹凡忽然觉得自己开门见山有些冒犯长者,他一介野人又不太通透各种礼节,只会拱手。
于是拱手又问:“阿翁好,请问阿翁见过一头牛吗?”
老翁茫然摇头。
“是头黑色大水牛。”邹凡比划着补充细节。
老翁仍然摇头。
看来老翁没有见过牛。
荒山野林人迹罕至,邹凡稍有疑惑老翁为何会在这里,虽好奇却不多问,拱手称了声谢,就要扭身走开,一门心思去找老牛。
“少年郎!”老翁终于开口。
邹凡急转身,“阿翁,你说?”
他满心期待老翁透露一些老牛的线索。
老翁朝前凑了凑,离邹凡近了些,慢悠悠地开口,“少年郎,可否帮老夫一个……嗯,一个忙?”
邹凡素来热心肠,但凡力所能及的事几乎有求必应。
不过除了老牛,他一没朋友,二村里人都嫌弃他,没有人愿意求助他,自然都不知道他其实很乐于助人。
不曾想,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老翁竟破天荒地愿意找他帮忙。
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很奇妙!
邹凡暂时放下寻找老牛的执念,点头答应。
老翁乐呵呵,笑问:“你可知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邹凡似懂非懂,点头。
老翁又说:“你既答应老夫,那么无论何事,你须有始有终,万不可半途而废。”
邹凡自有信奉与坚守的人生信条。
他赶忙说:“我不做坏事!”
老翁哈哈大笑,“一个小忙,不是坏事,是助人为乐的好事!”
邹凡松了口气,他真怕阿翁糊涂,叫他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还好不是。
老翁又给邹凡吃了一颗定心丸,“你助老夫一臂之力,老夫自然会报答于你。”
邹凡直摇头,“阿翁,我不要报答,你帮我找牛就好!”
老翁呵呵大笑,蔼然可亲,“好好,老夫一定帮你找到牛儿。”
看老翁成竹在胸,邹凡悬着的心终于稍安。
他拱手问:“阿翁要我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