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允升踏入小院的时候，周乐安安安静静跪在佛像前，极为虔诚地拨着佛珠，念念有词。

    听到身后的响动，她转过头，惊讶的表情恰到好处转瞬即逝，然后是掩不住的雀跃。

    “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今日提前做完功课，便来接你回府。”

    梁允升伸手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见她发髻松散，眼底乌青，心中不忍。

    “枣儿，端盆热水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本事，让你来祈福，做做样子便罢了，当真将自己熬成这样，我......阿娘要是知道了，心里该多心疼。”

    梁允升不知为何，有些话偏偏在自家妹妹面前说不出口。

    枣儿端着热水过来，梁允升打湿帕子，替周乐安擦脸。

    若是往日，周乐安早自己上手了，可她骑马奔波了一路，累得手都不想抬，索性让梁允升动手。

    梁允升很温柔，他素来如此，但今日的动作越发细腻，手执锦帕一寸一寸擦拭着她的肌肤。

    周乐安闭上眼，午后碎光斑斑点点洒入室内，原本白皙柔软的皮肤似镀上光晕，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哥哥，好了吗？”她再闭眼，就快睡着了。

    周乐安的粉唇被锦帕染上水泽，微微上翘，说话时略微张开，饱满诱人。

    梁允升猛地收回眼神，发现自己竟然在她面前失态了。

    幸好周乐安没看见，他转身说道：“擦好了，让枣儿帮你重新梳个发髻吧。”

    “我在外面等你，收拾好了就出发。”

    周乐安并不知晓梁允升内心的波动，照着她的意思坐到铜镜前，让枣儿梳头。

    枣儿现在还心有余悸，“小姐，您要是晚回来一点点，三爷就发现了。”

    被梁允升发现总好过侯府的其他人，但想要骗过他，还是得费心思编理由。

    “这次是王嫂的功劳，若不是他带着三爷在寺里先转了一圈，我再快也赶不上。”

    “回去以后取五十两银子给王嫂送过去，她帮了我不少忙。”

    枣儿扬唇一笑：“干娘是自己人，小姐不必客气。”

    “让你送你就送，该给的一分都别少，”她突然想起另一件事，问道：“门房老赵的钱都给够了吧？”

    “六次，每次一两，我亲自交到他手上的。”

    周乐安点点头，戏说道：“你的那份我也替你记着的，以后你成亲，添作你的嫁妆。”

    “小姐。”每次一说亲事，枣儿就犯急。

    “好了好了，逗你的，反正放在那里的，以后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枣儿眉头舒展，又挂上笑，“小姐真好。”

    好？

    这世上觉得她好的人，可不多。

    她自认为不是随和的人，即便对芷泉和白泽，也是要求严格。

    只有枣儿，她太简单了，根本用不上她的心思。

    梁允升骑马来的，周乐安让他进马车同行。

    “等会儿进府，你就直接回闲庭居，这几日待在院子里，哪儿都别去。”

    周乐安面露疑惑，“府里又出事了？”

    “是婉儿。”

    梁允升想了会儿，才说：“婉儿私自出府，昨日才被找回来。”

    周乐安点着头，“所以哥哥担心我，亲自来接我。”

    “最近城郊山上盗匪出没，上面派人出去剿匪，那群劫匪倒是聪明，官兵一去，他们就跑，官兵一走，他们又回来，真是棘手。”

    “咱们大周的良将都守在西部和北部，京城防备空虚，将来必成祸端。”

    梁允升将目光垂在地板上，面色如常，心口却在发烫。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胆小乖顺的妹妹，现在他才发现，妹妹的才智并不在他之下。

    特别是眼界，总是比他看得长远。

    周乐安察觉出失言，换过话题，“大姐姐没什么事吧？”

    其实梁允升说第一句话，她就猜到，梁婉儿定是出事了，否则府里不会如此紧张。

    “没事，就是受了惊吓，以后你要出去，一定要把随行的人带够，万万不可独自出府。”

    “好。”

    梁允升怕将真相说出来吓着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心性再强也经不起这种事。

    如周乐安猜想，侯府的门房和巡卫多了一半人，她让枣儿打听听香院的事，里里外外都透不进去。

    越是严防死守，说明事情越大。

    “小姐，老赵被关起来了。”

    周乐安卸下发髻，乌发散在肩头，眉眼如墨，静谧深沉。

    枣儿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太过紧张，小姐做事，定是思虑周全的。

    老赵是看守后门的仆役，侯府只有货物和下人才会从后门进出。

    一个月前，她就让枣儿以外出购物的由头让老赵留门，枣儿找了老赵好几次，一是周乐安把不准梁婉儿哪天会出去，二是要确保他不会将留门和梁婉儿出府这件事关联起来。

    “你放心，咱们每次也就给他一两，他再怎么想，也不会认为大小姐那件事只值这点钱。不仅他想不到，任何人都想不到，所以他不会说出这件事给自己找麻烦，即便说了，别人也不会轻易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枣儿梳着她的头发，不安地问：“大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听干娘说听香院每顿都让厨房送补血气的药膳，若大小姐病了，为何不请大夫呢。”

    梁婉儿真蠢，竟为了一个男人，三番五次犯险。

    如今城外劫匪泛滥，她一个独身女子，出门在外遇到什么，显而易见。

    周乐安懒懒伸展了身子，“枣儿，我累了，先沐浴吧。”

    枣儿应了声，忙着去准备沐浴之物，刚才的问题，转瞬就忘在脑后。

    周乐安安睡之时，慈安堂依旧烛火通明。

    梁允烨跪在老太太脚边，低着头认错，“祖母，是孙子疏忽，没有及时将流言止住。”

    卢氏被送到渔阳老宅的事，不知为何在外面传起来，说梁允烨与卢氏起了争执，竟不顾孝道将卢氏强行送回老宅。

    大周以孝治天下，若流言传开，梁允烨必遭弹劾。

    “不过您放心，府外挑事的几个头头，我都处理了，府里咱们关上门慢慢清算。”

    老太太捻着佛珠，深叹一口气，“等哪天清闲了，我也去寺里拜拜。咱们侯府今年不顺哪。”

    梁允烨见老太太阖眼靠在软垫上，柔声道：“祖母早些睡吧，这两日您都没怎么阖眼。”

    “婉儿那边如何，消停了没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老夫人气得病都犯了，又不敢倒下，顾今夕散手不管府中事，谢彤又是个生手，她只得硬撑着亲自处理。

    “我让人去府外抓了宁神的药，已让她喝下，要闹也是明天的事了。”

    老太太嘲讽一声，“她自己做的孽，还好意思闹，简直跟她娘一个德行，真是要气死我。”

    “祖母息怒，孙儿定会处理好此事，绝不给咱们侯府招黑。”

    老太太撑着站起来，梁允烨赶紧扶住，听她说：“实在不行，便舍了吧。”

    “祖母。”

    那是她的亲妹妹，从小一声一声唤着哥哥看着长大的亲妹妹。

    “我乏了，你看着办。”

    梁允烨垂下手，回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