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周乐安往后仰，药油沾到脸上就生疼，才离开一寸，便被梁允升箍住，动弹不得。

    这一掌卢氏下手极重，周乐安的脸肿得老高，隐隐透出血丝。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因为梁婉儿三番五次的闹，老太太对卢氏极为不满，认为她管教无方，让她将掌家权还给顾今夕。

    而顾今夕称病不接，她又只得交给谢彤。

    吃了两次瘪，难怪她怨气这么重。

    “上次我走的时候，你怎么答应的？”

    梁允升捏着纱布，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往她脸上擦药，极其小心认真。

    周乐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男子接触，心里觉得别扭，却又躲不开。

    梁允升的五官沾染上书生气息，山水眸，伏山唇，是氤氲水汽的柔和隽永。

    不算惊艳，但让人见而难忘。

    从梁允升和梁乐儿的长相推测，莫姨娘一定长得柔美至极。

    先帝的后宫也有几位江南来的嫔妃，体态纤柔，娇容月貌，像带露的铃兰似的，美得摇摇曳曳。

    一时间想得有点远，梁允升摸着鼻尖，问：“我脸上有脏东西么？”

    周乐安移开眼神，故作镇静道：“你怎么回来也没提前说一声，别总往府里跑，耽误了功课。”

    梁允升有才华，现在皇帝手里缺人，这种人才不可多得，若被后宅的事耽误，就太可惜了。

    “你啊。”梁允升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点下去，“做妹妹的，还管起哥哥来了。”

    “书院得到消息，这次春闱可能要延迟，过几天贡院就要张贴告示。我想着回家等，还能照顾你。”

    “你平日不是不喜欢婉儿吗，怎么还去找她？”

    梁允升是聪明人，不像卢氏那么好糊弄。

    “我怕嫁到谢家要受刁难，所以想问问她，谢三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好做准备。”

    “你不是不想嫁吗？”

    周乐安坐到小桌前，取了银针拨弄着烛心，屋里顿时光影晃动。

    “我想不想，重要吗？太太说得对，我是庶女，前程命运都捏在她手里，和她对着干，不会有好下场。”

    梁允升走到她身边，周乐安没抬头，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倾泻而下。

    “你是不想让我为难，怕我为了你出头惹恼太太，是不是？”他的嗓音软下来，带着几缕担忧。

    屋里沉寂了一会儿，周乐安放下银针，对上他的目光。

    “哥哥，我和阿娘唯一的依靠，只剩你了。只有你好，我们才能好。别人踩在你头上一天，我和阿娘就得趴在地上一天，你懂吗？”

    她希望，梁允升能够真正的明白。

    只要他们还在侯府，只要做主的不是他们自己，她和莫姨娘就只能被别人揉圆搓扁，还一句埋怨都不敢说。

    她需要梁允升，他是她的一把剑，能够刺穿侯府，带她出去。

    “你放心，这次春闱，我势在必得。大哥能得首辅赏识，我不会比他差，我……”

    周乐安开口打断，“怎么一个个都那么喜欢首辅，朝里没别的人可以倚仗了吗？”

    梁允升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咱们在书院得空的时候，私下也常说起朝廷的动向。长公主有勇有谋，既能忍辱负重，又擅纵横捭阖，处处都胜男子。若有得选，我当真想入她幕府，亲眼见识她的胆魄。”

    “算了吧，人都死了，你们才说她好，若真那么好，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跟着首辅呢。”

    周乐安最大的死对头就是当朝首辅李幼苍，如今她死了，那奸臣想必更得意了。

    “你整日在府里，怎么知道朝堂上的事。”

    周乐安极快地转过心思，“枣儿有时候也会出府办事，长公主与首辅不合又不是什么秘密，她听了自然就当个乐子告诉我。”

    “你刚才还说长公主比男子好呢，我说几句朝政，你就不愿意了，可见，你心里还是瞧不上女子的。”

    梁允升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发脾气，但却为她高兴。

    往日妹妹太过小心内敛，即便对着他，也不愿意多说话。

    如今能放开心思，不失为一件好事。

    而周乐安却隐隐担心说得多，错得多，索性不开口了。

    “乐儿，你的婚事定在六月，若春闱延迟就麻烦了，我得另外想办法。”

    虽然他并不明白这场婚事的内情，但依卢氏的性格，好事绝不可能凭空落到他们头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不能将妹妹送进火坑。

    周乐安回道：“我听说，谢临也不愿意这门婚事，他应该会有所动作，哥哥还是好好应付科考，这件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如今，的确只能这样。

    “你放心，只要你不想嫁，我总归能想出法子的。”

    有件事他没告诉任何人，有人已经将橄榄枝递过来了，他只是没想好什么时候接。

    他对周乐安说话的时候，总是柔柔笑着望向她的眼睛，嗓音不疾不徐如和风细雨。

    周乐安转过头，回避他的眼神，低低回了一声“好”。

    自从梁允升回到闲庭居，院子里卢氏派来的嬷嬷丫鬟都跟着撤出去了。

    卢氏把他当做眼中钉肉中刺，赖不住老太太喜欢他呀。

    老太太心里只盼着侯府好，谁能给侯府增光，谁就是她的心头肉。

    以梁允升的才学，高中状元也不是不可能。

    京中豪门世族多的是，但能出状元的豪门世族却少有。

    侯府在侯爷手中落寞，如今靠着梁允烨独自撑起来，若再来一人，锦上添花更增荣华。

    卢氏的心思只能在后宅里转，老太太却要纵观全局，适当的时候还得防着卢氏瞎掺和。

    闲来无事，周乐安就跟着梁允升看书，偶尔论上几句，为了遮掩身份，也会出几句胡言乱语，将他噎得说不出话来。

    但他生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常常一笑了之，顶多趁她不注意，伸手弹上她额心。

    “小姐，三爷让我给你端莲子羹来，说您最近火气大，得清火。”

    周乐安放下书，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

    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像梁允升这么有趣有才，又有貌的人晃在跟前，宫里的生活也不会那么枯燥了。

    不对，这和样貌无关。

    用完糖水，枣儿伺候她洗漱更衣，点上熏香，放下帘帐，悄声退出去。

    “姐姐，请你帮我报仇。”

    “谁?”

    周乐安又做了同样的梦。

    眼前雾色浓重，只能听见声音，却看不见人影。

    “姐姐，我是梁乐儿，被她们害死，我不甘心。”

    “求姐姐，帮我完成夙愿，我才能早日入轮回。”

    周乐安问：“是梁婉儿让人动的手，你想让她以命抵命，是吗？”

    没有回音，周乐安站在原地没动，难道她说的不对。

    “是梁婉儿，也是母亲，是大哥，是父亲，是侯府，他们一起害死了我。”

    “姐姐，我把命让给你，请你替我报仇。”

    “报仇……”

    声音越来越远，周乐安从梦中醒来，又出了满身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