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了城门，师公再次上马，慢悠悠的往前走着。

    随后宋成才发现他们进来的城门只是那面城墙偏西的门，南面一共三个城门，都有人在进进出出。

    师公带着宋成入城之后沿着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一直往东走。直走了快一刻钟才在一个街口继续往北。

    在这庞大又复杂的都城里面，要让宋成自己走，怕是要迷路，好在他也不用自己走，以后也应该不会再与这城里多来往。

    又行了片刻后才在一处看着不怎么气派的府门前停下。

    应该说，这叫低调，“湘王府”，这三个字就足够显出它的气派了了，显然湘王对外的做派就是低调。

    师公下马，直接叫了守门人过来牵马，一点都不显得见外，这守门人还对着师公说了声“您回来了”。

    “你是想先吃饭还是先去见见人？”

    师公边抱着宋成往里走，一边看着有人前去通知王爷，嘴里还问着宋成想做何打算。

    “还不怎么饿，先随师公一起去看望师伯祖吧。”

    到了人家王府的地儿，自然是要先拜见一下主人的，何况他此次来的主要目的也就是想要来看一看人，吃喝不着急，这偌大的王府总不会少了他一个两岁孩子的吃食。

    “也好，那我先带你去见他吧，到时候让人把饭菜送过去就成。”

    王府自然是很大的，在各个回廊门禁之间穿梭，走了得有一百多米才被人引着到了地方。

    一处荷塘中间的亭子里，一位老人家正披着大氅坐在亭子中的摇椅上饮茶，旁边站着两个侍女，还有一位女子在一侧弹着一种乐器，有点像是筝。

    水上的回廊还挺长，隔着有点远也听不真切那弹奏的是什么曲子，引着宋成二人进来的那个仆人到了荷塘边便向师公告辞了，让二人自己过去。

    师公自然然是不会跟他们客气的，师公在这府上待的日子，可比这府上好多人的年纪都长。

    “饭前不见志龙你到来，我还以为你这个月不来了呢，这抱着的就是你的大徒孙吗？”

    师公还没走到亭子近处，便听见王爷与他招呼了起来。至于宋成，先前是有人提前一步来告知的，王爷自然是知道随行的有一个小孩子，猜测他的身份也很简单，师公肯定早就对他师兄说过如今门派里的状况。

    “带着个娃娃路上不方便跑太快，门出得早不说，这到得也迟，师兄没有多等就好，不然这可得有一个时辰了。”师公向其师兄解释了一句。

    “我等你作甚，你又不是外人，也不是客人，自己家里人，随时来了就能吃上饭，我还会担心你晚到了吃不上饭啊。”王爷笑着回话，“快，过来，让我看看这孩子。”

    “师伯祖好，我叫宋成，小名儿叫小路。”

    宋成等着师公完全把他放下来在地上站稳了之后，才将身上衣服的褶皱抻了抻，然后对着赵明瑞师伯祖行了个在门派里师公教过的向师门长辈行的礼。

    “好好好，我知道你，叫小路，你师祖老是跟我夸赞你聪明。这一见面，果然是聪慧得很。”果然师公之前早就将门派的情况有跟他说过，“小莲，去取些小孩子吃的点心过来，先给孩子垫垫肚子。”

    旁边一个侍女应了声是便对着刚来的二人一礼，然后径自去办王爷交代的事去了。旁边的石桌上其实有点心，不过师伯祖专门提到给小孩子吃的，想来或许是有什么不一样吧。

    听着舒缓的乐声，躺在摇椅上，晒着从亭子斜上方照射过来的日光，在这个寒冬的下午，实在是悠闲，这是一位老年人的午后茶点时光。

    “这次怎么想着把小路带过来了？上次也没听你说。”

    “昨晚临时决定的，自然是没办法提前一个月跟你说了，我自然是没准备带人来见你的，但小路说他想来看看你这个师伯祖，我也就答应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等点心的功夫，两人聊起了闲篇，不是朝堂上的事，也不是江湖上的事，就是两方的家事，这一个月之间发生的一些琐事。

    简单的聊了聊各自的近况，王爷看着宋成这个小不点儿，想与他聊聊，师弟不是说过嘛，这孩子聪明，应该能懂一些话。

    “小路啊，你怎么想着要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你们那儿应该也没什么人说与我有关的事情吧。”

    “有啊，这不是师公每个月都到京城来嘛，师父师娘好奇，就找师公打听，师公就说了您的事情啊，我就是从师公这里知道您的事情的。”

    平时是没人聊，聊起的时候也总过几那么可数的几次。

    “哦？你师祖都说过我什么？说来我听听，看他有没有说我这个师兄的坏话。”这就是逗小孩子的话，他自然能是你不会觉得自己师弟会说他什么坏话。

    “师公他说您武艺不行。”宋成也算是会聊天的，您要听坏话，那自然也是有的。

    “哦？他真这么说？”王爷显然被逗乐了，被师弟说武艺不行，也不是一天两天，当着他的面师弟都经常说来着，嘴里问着宋成，眼睛却看向自己师弟，觉得这小子这么多年，就一直没变过。

    “自然是真的，师公说，您明明知道自己武艺不行，却还要争着去给我师祖母报仇，一个做王爷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这自然不是师公沈掌门的话，这就是宋成自己瞎编的话，不过就是把过往事情的真实安在了这瞎话里。

    原本还在笑着的两人，这下子，就突然都不笑了，然后两个老头对视一眼，接着又一起哈哈大笑。

    “是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要不是你师祖后来一直帮我运功，我怕我都忍不住痛苦要去撞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湘王爷出去一趟回来就疯了呢。”

    “嗯，看来师兄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哈哈哈哈。”师公显然也是经常与自己师兄斗嘴的人。

    “除了这个，他还说过什么坏话没有？”

    “当然还是有的，就是我怕您听了会不高兴。”

    “哦？志龙啊，你都跟他们讲我些什么了，怎么前面说我，都没怕我听了不高兴，这后面还有怕我听了不高兴的呢？”王爷显然是不相信的。

    “我能说什么怕你不高兴的，有什么我不会当面对你说啊，让你不高兴的你又不是没听过。”师公自然也是不相信的，应该是这个徒孙对自己还不了解，不知道平日里自己在师兄面前都说些啥。“不怕，你师伯祖不会不高兴的，你说。”

    “师公，那我可说了啊，您自己可也不行生气啊。”宋成见师公一副你随便说，我保证没问题的样子，转头便对王爷说道：“师公他说您快走不动路了，没多少年了。”

    “所以他想时常来陪陪您。”宋成当然不是真的要说什么坏话，赶紧在他们真的想多了之前，把话题拐了个弯儿。

    “志龙啊，师弟啊，我不就是让你少在我这儿待几天嘛，怎么你还跟别人说我快死了呢！让你自己回去陪孙子孙女儿不愿意，非要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舒心是吧？”

    宋成发现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看样子，师公当时话里话外都是说他多这三天回去也没什么事儿可干，就是表达的他实际上是希望这三天待在王府里的。实际上，他回去可以干的事儿很多，在这里才是真的没什么事儿可干。

    但他就是觉得，回去三天干不了什么事儿。就像庆爷爷，师公让他儿子上山来帮忙他觉得用不着，就是为了凸显自己还能干得动。而师公否认多回去的三天有事儿干就是为了凸显在门派里的这三天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心思很明显了。

    “让你回去，你就回去，老在我这儿干耗着干什么，我这虽然快走不动了，可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哪用你天天陪啊。我这王府上下，大几百的人，哪个不比你会照顾人，算了，不说你了。”

    正好小莲端着两盘子新的点心过来，王爷便止住了对师弟的唠叨。

    “来小路，吃点心，别看那盘，那是专门给我做的，那里面有药材，不能给小孩子吃。”

    怪不得桌上明明就有还让人另外去拿。看来，师公想多来陪陪他也是有原因的，连闲暇时吃的点心都相当于是在吃药，不见得是治病的，但即使是补身体的，那也说明这师伯祖的身体，不是太好了。

    他虽然武艺不强，但好歹也是有内功傍身的，内力本身就有强身健体的作用，他却还要额外的食补。

    但师伯祖自己的决定，宋成也不好多话，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提一提他们的事而已。显然他们其实也各自都清楚对方的心思。

    “这说完了你师祖，我还没问小路你为什么想要来看我呢，能不能说说？”

    话题扯得有点伤感，聊点别的也挺好的。

    可事与愿违，宋成就爱聊他们的感情问题。

    “我是师父师娘在路边捡回来的，虽然师公说把我收做义子会给我们都添麻烦，便将我收作了大徒弟，但是师父师娘对我仍如亲儿子一般。俗话说长兄如父，当初师公他在山上与您一呆就是十几年，我想来与我也是一般的，我这才两年都不到呢。

    那您不就是师公的亲人了嘛，而且是如今除了我们青枳门上下的人之外唯一的亲人了。我就想着，来走走亲戚，看看长辈，来见一见您。

    虽然师公说，我们不便于您这边多来往，但我是小孩子嘛，算不得来往。”

    “是啊，如你一般。”师伯祖发出一声感慨，“当年师父从山下将志龙你带回来的时候，也就比小路现在大一点，有个三四岁的样子，这一转眼啊，你下个月就四十九了，日子过得是真快啊。”

    “师兄......”

    “没事。有感而发而已，只是如今想来，倒是感觉我这一身武艺有点儿对不住师父，当初心思不在，还好师父都看在眼里，没有真的遂了我的意，不然此时回想起来，后悔的人，必定是我。

    我下山之时，师父他嘱托我以后要多照顾于你，这一点，我总算是没有愧对师父。”

    “师兄，是我愧对于你才是。”

    两个岁数加起来一百多的人，在这里感怀过去呢。

    宋成这个始作俑者却没什么多的情绪，他此次来，事实上就是来处理他们之间这看破不说破的这份亲情的，他看得出来，师公有点在陪临终老人的那个意思在里面。而王爷自己，显然也是一个知天命的人了。

    宋成吃着盘子里的糕点，心里默默地说：‘希望风止树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