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守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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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是非之地

    “当然知道啊!”往生子一脸无所谓,“不就是钱家公子死了么,这种小事,只要我略微出手就能摆平”

    说完,往生子对张除使了个眼色,怂恿道: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学长生啊!”

    “呵呵”

    虽然张除并不感冒他的长生术,但是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也放松不少。

    如果一切都像他所说那么顺利,那明日自己应该就能出狱。

    到时候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没想到的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往生子中途被带出去一趟,回来之后就一反常态,不再似原先一样给张除推销他的长生术,反而是神态萎靡起来,眼睛中的精光也不复存在,任凭张除怎么招呼都没有用处。

    第二天,依旧如此,往生子上午被带走,下午回来,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就愣愣发呆。

    ……

    钱家宅邸

    沧州最大的府邸如今变得静谧肃杀,要知道钱家光是下人都几千名,但是钱家一大家子加起来也才十几人。

    如今,还少了一个能继承香火的。

    白纸灯笼悬挂在檐下,大大的“奠”字昭示着钱家的处境。

    院府身处,赵洞之与赵怀玉一前一后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穿过一道假山,一座宽敞的院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赵洞之神情不似与张除见面时的阴鸠,相反,如今的他反而更像是一个慈眉善目的普通老人。

    身上也并没有身为贤人气概,非要说的话,给人感觉也就是一个教书匠而已。

    赵怀玉依旧是一袭白衣儒雅随和且笑意吟吟的模样,不同之处在于他腰间配了一柄短剑,也算是最近读书人的新风尚。

    钱百卷的死并没有让他感到愁苦,相反,知道这种人间败类的死讯他还有些高兴。

    护卫分立在青石板路两边漠然哀立,他们都是钱府豢养多年的死士,他们自然不是为钱百卷之死哀悼,他们是死士,没有感情,对于主人的忠诚就是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宽阔的小院中本来栽种着各种花草,因为钱百卷之死,现在这些花草全被铲掉,就连那一棵无辜的榆树,都被剃了光头。

    所有勃勃生机都被撤去,只为了不让钱家家主联想起儿子曾经旺盛的生命。

    “榆钱榆钱,现在只剩榆,却没了钱,真是可笑。”赵怀玉嗤笑道

    他虽然暂居在钱家,但他是来看自己的义父兼老师的,对于钱家他自然没有一丝丝好感。

    甚至与钱家的所作所为,正是他这种君子所不齿的。

    商人,唯利是图,与他们读书人有着天然的割裂感。

    赵洞之轻叹一声,没有发言。

    他年轻之时穷苦书生一个,受了钱家的恩惠才得以在书院进学,但当时钱家的家主,也就是钱百卷的也有与他有过约定,只要他高中,那就要入赘钱家。

    这才有了后来的为人流传的“赵解元名节不保,沦为钱家家奴”。

    他当然不是家奴,甚至说在整个钱家,他说话比一些本家都要管用。

    毕竟这个正值壮年的钱老爷也曾经是他的学生,而自己又娶了他姑姑,但自己终究是个外人,钱家如今的遭遇,不说是他一手酿成,却又有部分原因。

    轻轻推开格子门,一块蒙着白布的尸体映入眼帘,赵洞之不用掀起来看就知道里面是自己的那个“好徒弟”钱百卷的尸身。

    在钱府正门是有钱百卷的棺椁的,檀木制成,金边镶嵌,工艺繁复瑰丽。

    那本来是钱震为自己准备的,没成想自己儿子先用上了。

    但此刻尸身正被端放在一张板床上,临时垒砌的青砖架着,简陋至极。

    可见,不论再有钱的人,到最后也不过一坯黄土罢了。

    钱百卷的尸首之所以在这儿,是因为往生子来看过,钱震本以为他能用秘法勾出钱百卷魂魄,弄清楚他的具体死因,但是没成想这已经整整一天,竟然毫无收获。

    钱震正出神发呆,眼睛望着似近似远的地方,瞳孔没能聚焦,五十岁对于他这种家境殷实人来说也算是壮年,但那张苍老的脸,看起来却比七十岁的赵洞之显得还要干皱。

    花白的头发随意披散,原本威震整个沧州的身影也变得佝偻瘦小,在白烛的灯光下摇曳不定。

    赵怀玉收敛了笑意默默退去,把门带上。

    他虽然不喜钱百卷,但还是对钱震保持着应有的尊重。

    “如何。”赵洞之出声问道

    “不行。”钱震回道

    身为儒生,赵洞之对炼尸之法十分抵触,所以往生子施法时他并不在场。

    “他说百卷的魂魄已经没了……先生,”钱震蓦然抬起脸,紧盯着赵洞之,“他说百卷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了!”

    赵洞之轻叹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宽慰。

    钱百卷不学无术作恶多端也算是出了名的,自己又已经年事已高,很多时候并不能完全管住他,不光如此,甚至很多时候还要给他擦屁股。

    像在听轩诗会刁难张除这种事也是时有发生,因为他知道这钱百卷的性子,是个乖戾阴险的人,如果不能当场找回面子,事后大概率会让人加倍奉还。

    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当了一辈子的教书先生,赵洞之已经可以想到将来自己死后盖棺定论会是什么样的话,但也已经无所谓了。

    钱百卷已死,钱震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先生……”钱震眼神一凛,咬牙切齿道:“如果找不到凶手,我要他们给我儿陪葬!”

    赵洞之见钱震眼神坚决,摇了摇头劝道:

    “冤有头债有主。”

    赵洞之能猜到钱震的意思,“他们”指的是那些所有与案情有关的人。

    查不出凶手的差役

    招不回魂魄的往生子

    诗会上与与钱百卷有冲突的张除

    还有——洪泽宇

    “不……我儿之死,没有一人人是无辜的!”钱震眼神从凄然变得淡漠,“先生,你在钱家多少年了?”

    赵洞之眼神变了变,沉默下去。

    几十年了呢?

    他年事已高,已经记不得这些了。

    他父亲在他出生前就死了,用普通人的话来说,他是个遗腹子。

    一直是他母亲拉扯他长大,那段时光是他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但时代的微尘落在每个人头上都是一粒大山,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他娘亲因为一场饥荒被活活饿死,而流落至沧州的他被钱家收养。

    也不是收养,准确来说是当书童。

    后来他逐渐展露出过人的天赋,一路高中,拿到解元,又得到夫子院的勘验,成为君子,然后教书三年,又成为贤人。

    还有那一声挚爱。

    她叫……

    叫什么来着?

    赵洞之忽然有些茫然

    果然,年纪大了记性就是不好,那个女人的身影虽然还清晰可见,但自己竟然连她的名字都已经记不得了。

    再后来,自己辞去了夫子院的事务回到了钱家,娶了钱家小姐——也就是钱震的姑姑为妻。

    钱玉鸢

    一个很古板守旧的女人,赵洞之脑海里的她的老妪形象似乎贯穿了整个一生。

    每次想起来这个女人他都有些恨意,如果不是她,可能自己会跟那个已经记不住名字的挚爱渡过一生。

    不过后来那些恨意随着女人的离世也就消散殆尽了。

    虽然钱家张罗着给他续弦,至少能留个后,他也婉拒了。

    只是后来的某天,他捡到了一个婴儿……

    多少年了呢?

    赵洞之那颗黯然了许久的红痣突然胀红,眼神中充斥着担忧。

    ……

    与赵怀玉轻轻踏上那条回去的鹅卵石小径,赵洞之忽然开口道:

    “怀壁,你趁早进京吧。”怀壁是赵怀玉的字。

    “进京?”赵怀玉疑惑

    赵洞之停下脚步,周围一片寂静,光芒也好像骤然消失了一般,除了不远处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再找不到一丝温暖。

    “要变天了。”

    这才六月啊?

    赵怀玉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先生忧心忡忡的面容,收敛了笑容,片刻,他轻声问道:

    “那先生呢?”

    赵洞之闻言身形变得同钱震一样佝偻起来。

    “我已经走不了了……”赵洞之干哑着嗓音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