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除从冰冷坚硬的木床上醒来时已经深夜。

    透过照进房的一缕月光，可以看到屋内简陋的布置，一张四方桌，上边放着一个小药瓶；一个敞着门的衣橱，门上挂着自己的一柄直刀以及身下的这一张床，就是屋中仅有的三大件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自己还没死。

    坏消息是自己快要死了。

    准确来说，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前世过于痴迷侦探刑侦剧，见义勇为追缉暴徒时被攮了三十多刀，他一声没吭。

    因为第一刀就扎穿了喉咙

    现在这个服了毒药快死的张除，是一个青州王河县的一个捕快，两人如今合二为一，变成了现在的张除。

    张除叹息一声，病恹恹的起床来到院中从水缸里猛灌了几大瓢水，又扣着嗓子眼呕了半天才把腹中毒素吐了个七七八八。

    好在张除没有钱买那些丹师的毒药，不然那就是神仙难救。

    “大半夜鬼叫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喝骂的声音从邻居家传来。

    是张除的嫂子，除了对他不好，其他都挺好的一个人，因为大哥还在查案，张除却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很不开心。

    张除苦笑一声，借着月光在水缸里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与前世相似，年轻了许多，也更加坚毅。扶着低矮的土墙，自己挪到了屋里，他也没有办法埋怨，因为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稍稍运气，提起了点精神，张除眸子在夜光中闪烁。

    两天前，龙虎山向京府进献了一样贡品，驿使路过王河县驿站换马后人消失在王河县荒山中，而最后一个在王河县见过驿使的人就是他。

    “三日之内找出驿使下落，否则夷三族。”

    张除苦笑，怪不得原主要服毒自杀，王河县周围百里荒山，这世界还有妖魔横行，他一个小小捕快怎么可能破案。

    也不怪他嫂子语言恶劣，脑袋都别裤腰带上了，丈夫这么晚都没回来，这个罪魁祸首的弟弟竟然还有心思睡觉？

    虽然是下午报案，却也算是第一天……

    也就是说还有两天时间，再不找出驿使消失的原因和下落，他连着他兄长嫂子，以及那不存在的媳妇儿就要全部被砍头了？

    “系统？”张除试探性的开口，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自嘲的笑了一声，“不能坐以待毙啊！”

    起身穿了贴里，再套上红背甲戴了小帽，配上雁翎腰刀，张除往门外走去。

    ……

    王河县百里荒山，崎岖蜿蜒。

    一匹骏马静悄悄的躺在密林之中，开膛破肚，死状凄惨。

    “头，龙驹死在午时，浑身满布咬痕，而且这里离官路三十多里，拖拽痕迹也很明显，应该是山里的猛兽或者妖物干的。”吴三向身旁身穿玄袍的高大之人汇报。

    男人身姿伟岸，对比瘦削得吴三更显得巨大，古铜肤色，国字脸，眉毛又黑又浓，听吴三的报告时连在一块，横贯“川”字纹，就像是一条大江上的一条铁索。

    张降微微颔首，皱眉问道：“方驿使呢？”

    吴三摇了摇头，一脸惆怅。

    驿使赍送，就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里的“骑”，换个说法其实就是大历王朝的快递员，加急的那种。

    这次这位消失的驿使，是龙虎山派来的，刘大人格外重视。

    现在驿使没了，丢在了王河县，那就需要有人为此事负责，一个见过驿使最后一面的捕快，那就是最好的背锅人选。

    好巧不巧，那个捕快，就是张降的弟弟。

    张降轻叹一声，招呼道：“兄弟们，麻烦了，再找找，马在这儿，那人应该也不远了。”

    周围十几个衙役纷纷应和，四散而去，只有张降和吴三还在林中端详着死去的龙驹。

    “头，跑吧……这里没人，以你的功夫，在山里也能活！”吴三咬咬牙，面容有些焦急

    张降轻笑一声，眉宇中英气不减：“吴三，总要有人要对此事负责的，我走了，那你们呢？再说了我还有弟弟，媳妇呢！”

    听到张降说起弟弟，吴三一脸的忿忿不平，“张除那个……那个家伙，他竟然还有心情睡觉……”

    “也不能怪他。”张降叹了口气，任谁碰上这档子事儿都只能认栽，毕竟只是见过一面，就要负连带责任，怎么想都不合理。

    但合不合理不是他能考虑的，他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找出驿使，以及失窃的贡品。

    而且他知道这个弟弟的脾气，出了这档子事儿，内心他一定自责死了。

    “不怪他？头，他连那日发生了什么都说不清楚……张除？！”吴三嘴一秃噜，差点咬到舌头，他没想到这家伙突然出现，而且这家伙以前只是白净，不像个武夫，怎么现在病恹恹的，连个正常人脸上都没了？

    张降也看到了张除异样的神色，关切道：“没事吧？”

    张除摇了摇头，轻笑道：“来看看你们查案查的怎么样了。”

    目光并没有在张降身上过多停留，而是放在了那被开肠破肚的龙驹身上。

    龙驹从胸口到肚皮都被撕扯开，血淌了一地，心肝内脏被叼走，血腥的味道浓郁之际，而在火把的照耀下马首的两只短角反射的微光，可以看出不是凡种。

    张除左摸摸又看看，两人不解的眼神中归纳总结了信息，比吴三要更加详细。

    “皮肤略带弹性，还没僵透，推测死亡时间六个小时……”

    在大哥与吴三疑惑的眼神中，他轻咳一声，补充道：“就是三个时辰左右”

    吴三与张降对视一眼，这与吴三的“午时死亡”基本吻合，但是他们从来不知道张除还有这一手啊？

    “虽然遍布咬痕，但致命伤是腹部创口，撕裂创伤……不确定是否人为，但大概率不是野兽，可能是妖怪？不确定……”张除轻声说道，牵动着干瘪的嗓子，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药劲未过。

    “为什么不是猛兽？”吴三疑惑出口，荒山中虽然也有妖怪，但也是极为少见的，而且仅从伤口来看，明显全是野兽的咬痕。

    张降微微颔首，这种野兽噬人的案子他不是第一次办，没看出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张除见两人一脸疑惑，只能解释道：“因为它颈椎完好。”

    见两人还是不解，张除只能叹息的再次解释：“虎豹豺狼，这四种动物的习性各有不同，但是无一例外，捕猎动物下死手一定是朝着脖颈处，虽然偶有侧面偷袭，攻击腹部的，但目的就是为了让猎物丧失战斗能力。而腹部的致命伤说明什么？”

    张降恍然大悟，道：“说明它已经丧失了挣扎的能力，所以才会被开膛破肚！”

    动物的捕猎技法单一，就算是腹部有致命伤，它们也一定会在喉咙处撕咬一阵，直到猎物不再挣扎，只有已经完全死透了的，才会像这匹龙驹一样脖颈免于遭受攻击。

    张除赞赏的看了一眼这位便宜老哥的国字脸，单看这张脸，搁在前世，最少也是个刑侦队长级别，往那儿一站，就得吓死几个杀人犯的那种。

    吴三也是后知后觉，惊讶地看着张除，只觉得他不太像自己认识的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子。

    “你这儿都是从哪学来的？”张降突然疑惑的看向张除说道

    他可从来没有见过弟弟这样条例清晰的分析案情，如果他早展示出来这份本事，哪还用得着自己托关系走后门把他弄进县衙。

    “书上学的。”张除嘟嘟囔囔的回上一句，糊弄过去。

    他总不能说自己喜欢看刑侦小说和刑侦记录的影视吧？

    好在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张降的再一次发问，让张除得以喘息。

    “喂，头！发现方驿使了！”

    三人循着声音过去，不多时就看到方驿使

    好消息：找到了

    坏消息：硬了——身体硬了

    张除五感敏锐，一瞬间他就察觉到周围衙役对自己的视线，那是一种带有疑惑、不满、鄙夷的视线。

    他只能无奈苦笑，原主被哥哥强行调进县衙，不仅没有得到关照，现在俨然就是众矢之的。

    张除把目光放到尸首上，一个蜷缩着倒在地上的男人，脑袋被啃掉了一半，面目全非，身体其他部位，包括衣衫比较完好，有血迹，但是除了头部，其他位置并没有啃咬痕迹。

    轻轻触之，已经僵硬，死亡时间超过四个时辰……比马死得早？

    张除皱了皱眉，死亡时间不同，啃噬的状态不同，好像哪里不对？

    但是暂时也想不明白，张除把剩下的搜查工作交给吴三，自己默默退去。

    主要是在其他人眼中，他默默碰碰就是在干扰吴三调查案情，再不离开，恐怕有自己大哥在这儿也免不了挨一顿打。

    吴三围着方驿使调查一圈，回头向张降报告：“已经僵了，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朱红的漆盒雕龙画凤，华美无比，不说材质，就这个雕工，拿到城中当铺都值个五两。

    巴掌大的锦盒封条破裂，残存的字迹还能看出写着年月日，和上贡人的信息。

    张降拿在手中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打开，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里面东西还在不在。

    巴掌大的锦盒中又嵌套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锦盒，黄色绸子垫着。

    安宫牛黄丸？……张除一愣，这种锦盒的样式他倒是见过，类似于那种单粒的安宫牛黄丸小盒，而盒子上同样贴着皇家御贡的封条

    张降长舒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回城！明天请你们喝花酒！”张降笑意盎然，话音也鼓舞了周围的衙役，有人兴奋的叫起来。

    安排人把尸首带回县衙，张除随张降骑马往家同行。

    “怎么了弟弟？还不开心？”张降疑惑道，这一路上张除都是若有所思，好像并没有对找回贡品有多兴奋。

    张除眸子深沉，似乎比黑夜还深沉，良久才出声道：“哥，龙驹脚力如何？多久能跨过百里荒山？”

    张降一怔，知道他这是还在纠结案情，略作思索道：“三个时辰吧，虽然咱们这儿山路难走，但最多三个时辰也该出山了。”

    张除不置可否，重新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