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7 自称为奴
薛平赴死,悲壮不屈。
然而,那只是他的个人行为。这样的行为,面对这样的对手,无疑显得迂直。
除了弱水宗和范逾之外,没有人会去在乎。
相比于薛平的死,更加被范逾的没死给冲淡了。
众人非但没有悲凉的情感,反而激动于范逾的没有死。
范逾没死,这就足够了。
顿时,肃杀壮烈的气氛消散一空
薛少孤欣然一笑,自己终究没有错。
一定是这样,范逾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掉。
李残刀偶做停留,一刀砍向范逾。
光焰四起,能量激射,两人如疯魔一样杀在一起。
李残刀心中生出了微澜,心旌摇荡。
无坚不摧的八刀,竟然被范逾化解了。这是不可思议的,他并不能确定范逾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殊不知,这一年以来,范逾进入了诀别境,远非从前可比。玄黄生长术更是领悟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仿佛不是外来的,而是内在的,从生命的深处流淌出来的。
范逾的手上、腿上、胸腹上、腰背上八条血痕,深入肌肤,深至骨。李残刀的攻击太过犀利了,简直如鬼魅欺人,天神行法,至巧至工,人不能拒。
范逾的玄黄生长之术,俨然出自于生命的流淌。然而,还是不能完全避开刀王的八刀。完全没能避开,一刀都没有躲过去。幸好,范逾也发挥了极限的水平,因此受伤不深。
范逾仍旧高峻如山,狂风暴雨的洗刷,更增其挺拔坚牢。范逾愈挫愈勇,越是在生死之间,越是能爆发出超极限的能力,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旺盛的生机如同潮涌出,李残刀心惊不已。对手是变化的,是极速生长的。是冉冉而升的朝阳。即将以滔天的热力播洒大地,远非自己的西风残照可比。
范逾没有死,李残刀的触动最大。集他三百年的功力,发出的八刀,范逾竟然没死,这是他没有料到的。他分明‘看见’自己的残刀已经切进去了,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他的残刀仅仅是在范逾身上画出了八道血痕而已。
范逾伤心薛平的死去,他和薛平没有感情。然而被那悲壮所震撼,薛平赴死,难道不正是自己的写照么?每一战斗的搏命、赴死,才能走到今天。
差一点就救到薛平了,终究是死在自己手里。范逾悲怒,云雾骤起。双拳流淌出的光芒闪烁,犹如雾中金色的雷电。硕大的拳头,携带范逾的怒火攻向李残刀。
江河成了血脉,任何力量不能加之于其上,这就和神器的道理一样了。也就是说,李残刀的肉身,不需要护佑出现,也是坚不可摧的,因为没有力量能加在他身上。
范逾最大的倚仗就是祖灵护佑,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出。现在还远远不是最后关头,因为还完全没有摸到李残刀的上下限。而对于摸清楚敌人的上下限,是范逾在生死战中必做的事情,也是驾轻就熟的。
刚才的凝立思考,范逾似乎已经找到了破解江河血脉的方法。不过,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因为还要经过验证。自己能变化,敌人也能变化。
从变化之中,抓住牢靠,是艰难的过程,想要不断地试错。不过,刚才李残刀的出击,范逾增强了信心。
两人正杀得天昏地暗,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既遥远,又仿佛近在耳旁,“浮身已现,速来!”
“是,主人!”李残刀一刀劈向范逾,却又抽身而退。只是微微一晃神,李残刀已经只剩下一个黑点了。
范逾还没有来得及验证自己的想法,李残刀却已退走。
人们惊愕了,李残刀竟然称那未曾出面的人为主人。
唉,眼前的高山之所以高,不过是真正的高山没有出现罢了。自己的视线,也无法触及那样的高。那样的高被眼前的高山这等,也藏在云雾飘渺之中。
毕竟,有人不想那么多,大叫道:“这样看来,不止一人逆渡易水而来!”
“想来就是如此了。”
薛少孤道:“真是惊天动地的一战啊,范门主力挫强寇的威风,总算挽救了丰州宗门的颓丧。”
众人皆称是。
范逾脸上有愧色,布浊拉住发范逾的手,“范门主,请随我一起入画舫。”
江上有雾,有微雨,三层的画舫停泊在边上。
弱水宗的画舫类似于青木宗的青木殿,乃是最为重要的所在,是宗主布浊和长老们商议大事的地方。
画舫已经溯溪而下,气氛肃穆。
好在江上有风,不至于闷热。
不过,众人希望闷热一点,井底之蛙不配享受这凉风。
丹果早已飘香,仙食还在冒着热气。
布浊首先道:“李残刀毕竟不是无敌,范门主可以力挫之。”
“是呀,不是范门主,我丰州将陷于黑暗。”
“可是,李残刀还有主人,他的主人还没有出手。”
气氛让人窒息,这逆渡易水而来的人,莫非真是瀛洲的修士?否则,如何能有这样的力量!
布浊道:“我想,这一仆一主定然是从瀛洲而来,要杀尽丰州的异螺者。今天我宗的弟子,薛平也已经死了。天下的异螺只剩下青木宗的卫承和长剑门的蒋秀等寥寥数人了。薛宗主和严门主可是要注意了……”
薛少孤道:“我思考了许多天,现在关键的地方不是这两个人从哪里来。而是,他们来了多少人。又或者,后续会不会还要来人!”
“薛宗主目光如炬,老朽也作如是观。”黄耕很是担忧,如果后续还有人过来,那丰州就惨了。先头部队两个人,这仆人都是以前丰州第一的李残刀,那么他的主人,又是何等的厉害。
“他们从瀛洲,渡易水而来,非范门主这等实力超绝的同道,不可以抵挡啊。”
“今天若非是范门主孤身擎天,咱们丰州的天都算是要塌下来。不过,天虽然没塌下来,大窟窿已经看得见了。“
众人都对范逾点头致意,薛少孤又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我看应该是为了浮身。”
“难道不是灭杀异螺者?”
“应该不是,那人邀退李残刀说的就是‘浮身已现’,所以他们的目的一定是浮身。而灭杀异螺者,极有可能是李残刀的个人行为,顺手而为之的事情罢了。”
李残刀顺手而为之,还仅仅只是仆人。刚才那一战还近在眼前,可却恍如隔世,众人犹如枯坐的白骨,无知无识,将要迎风朽散。
良久,烈原才道:“昔年,李残刀作恶多端,被丰州所有的宗门追杀。幸赖他天赋奇高,才得以腾蛟成功,渡易水而去。”
“我还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李残刀有异螺之法。那个时候,可是没有听闻异螺这个东西的。李残刀的厉害,也不是凭借异螺法,而是那一把残器。不知道为什么,残器竟然和他的护佑相结合,让人匪夷所思,他也因此得以横扫丰州。”
“李残刀的名字谁人不知?上了一点年纪的都知道。确然,那个时代是没有异螺的。”
“这个不是重点,接下来,他们还会对我们不利吗?这个才是最关键的地方!”胡仙儿开口,“我们该怎么办!“
“仙子的考虑,正是我们大家要讨论的。正如薛宗主所说,李残刀听见召唤,召唤他的人很明显说了浮身的事。就连和范门主的决斗也弃之不顾了,像他这样桀骜好斗的人,不分出高下是肯定不会轻易离开的。除非是有非常要紧的事,那就是浮身了。我看,这两人渡易水逆流而来,定然是为了浮身无疑了。既然是为了浮身,说明他们的实力已经不是我等能得意窥测的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讨论什么?明摆着的,一切都是徒劳!“
“是呀,修真的世界,实力决定一切。“
严藏拙是丰州第一博学的修士,他也随着长剑门的门主严藏锋一道过来了,此时开口:“多少年了,都没有听说过瀛洲有人过来。据闻,瀛洲就是仙境了。”
众人动容,问道:“是真仙修炼的地方么?”
严藏拙点头道:“是真仙修炼的地方。只是不是本尊,一定是真仙的化身。据说真仙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一念可化诸多分身,降临众多小世界。我们这一颗修真者的星球,就是一个小世界了。”
有人忽然想起来了,道:“数年前,养龙湖畔,那位乘龙的老神仙,是不是就是真仙的分身?”
严藏锋点头,道:“我以为,几乎就是了。须知,我们的世界不能容纳真仙,只能容纳真仙分身。而一个小世界,也只能容纳一个真仙分身。假如瀛洲果然是仙境,或者叫福地吧,那么这一具真仙的分身必定是从那里来的。”
“严兄,不要把话题扯远了。如果说这两人是为了浮身而来,虽然他们的实力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但是这其中也有对我们有利的一面,就是,他们和我们五宗十门的关系不大了,那我们……”
薛少孤道:“可不能这么想,虽说人家是仙境福地的人,看不上咱们这寡陋残缺的地方,但是也不会介意把咱们跟虫子一样踩死。特别是李残刀此人,他现在从瀛洲而来,发达了,富贵了,还乡了。富贵归乡,他必定展示自己的锦衣。”
“是啊,用咱们丰州的鲜血染就他的锦衣!“
这正是众人忧虑的地方,并且有了证据,担心起李残刀的主人来,“李残刀自称那人的仆人,把咱们的异螺修士屠戮殆尽。一个仆人就这么凶残,我看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前,丰州凡是有人迹的地方,就有我们的眼线。自动乱以来,凡人都全部死光了,我们的网线也是七零八落,不太见效了。否则,这两人的一举一动,势必都在咱们的掌控范围内。”
严藏锋道:“我家的蒋秀,已经元神出窍,在西边蕴蛟了。即便是我,也不知道他的踪迹,我想,应该能躲过一劫!”
薛少孤道:“我家的卫承也是这样,但愿能躲过这一劫!”
一直只听不说的范逾,突然问道:“异螺者从何而来?”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范逾的心头,如果说失常兽的出现,和老神仙、养龙湖有关,那么这异螺者又是怎么回事呢?
众人也都想过此时,俱无端绪。
如果说有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一定是严藏拙莫属,果然,严藏拙说道:“范门主的问题极好,我曾经也深入研究过这个问题。因为异螺的出现集中在一定的时候,而拥有异螺者的修士几乎全是年轻人,唯一的例外就是大刀门的童笑问。听说他停留在引士境很久了,将死时才点亮了异螺,尔后依靠异螺一路过关斩将,苗长老是不是这样……“
听到童笑问这三个字,苗见世脸上情不自禁的抽搐了一下,点头道:“是这样,严兄说得没错!”
严藏拙说出了秘密:“我走访了异螺者的家庭,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在生异螺者的时候,无一例外,他们的母亲们全都梦见了真龙!”
“竟这样邪乎?”众人有些不敢相信。
“我知道你们不信,其实我也不信!但,这种巧合,确是实际存在。”
范逾惊诧不已,修真的世界真是让人看不懂。
雨点敲在画舫上,不一会扫尾江中变得白茫茫一片。暴雨覆盖江水、山石、草木,把一切掩盖其中,也洗涤一切。
有人看了一下布浊,又拍了拍手,吩咐上餐。好像是早已在等待一样,传菜鱼贯而入。
布浊招呼道:“范门主,以及诸宗主门主,我们先吃一些餐食。”
布浊的话还没有说完,热气腾腾的餐食已经端上来了。每人一碗鱼,还是滚烫的,能听见沸腾的声音。
美食一道,烈火宗是最讲究的。在座诸人中,烈原是最精通的,他刚闻见味,就惊道:“这是十大美食之一的扫尾青鳍!”
气氛顿时幸福了起来,雨天画舫,享用十大美食,这是可得见摸得着的幸福,可以忘忧却烦,有人笑道:“烈兄是美食家,我是早有耳闻的。不过,今日一见,还称不上合格的美食家。须知,这一条江就叫扫尾江,十大美食之一的扫尾青鳍原本就产自这里,又何须大惊小怪呢。”
烈原没有生气,笑道:“是了,我忘记这个了。”
“来来来,大家一起动手。什么易水,什么瀛洲,姑且忘之!“
范逾已经吃了起来了,这个鱼肉果然是天下至美之味。鱼肉并没有糜烂,一口下去就把牙齿、舌头全部包裹住了,味蕾、神经迅速沦陷其中,绝妙的滋味在口腔中缴绕,又沿着味蕾一直散开,激活了全部的神经,产生了极致的愉悦感。
范逾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右手筷子,大块大块的鱼肉直往嘴巴之中送去!左手汤勺,大口大口的鱼汤吞咽而入。
此时,画舫能只听见啧啧、咂咂、叮叮、当当的声音。
狂风暴雨之中,画舫沿江而下。
仿佛,这一片天地,就剩下这么一艘画舫,就剩下这么一盆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