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玉山鹤鸣
已至铁山脚下,范逾有所感慨,清晰地记得这里。曾今在这里大战,今又来之,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自己这一路,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踏上铁山,不经意间,思绪沿着小路在走。
驭兽宗辖地大小铁山、玉山、养龙湖、罗霄山,地盘广大。这里的地形不是特殊的地形山势,因此不能设置护山大阵。或者说,不能设置那种以藏神器的山势为依托的超级防御大阵。好在驭兽宗精于统驭鸟兽,这受其控制的鸟兽形成的防御,可不比名门正宗的超级防御大阵若多少。自驭兽宗建宗以来,没有人敢靠近这里,更别谈进入,那纯粹是找死。
飞天黑猪摇摇尾巴走了,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范逾一只脚刚踏进小铁山地盘,仿佛触动了某种禁制,凶禽猛兽已经呼啸而来了。不见其兽,先闻其声,嘶鸣咆哮声不绝于耳。
刚听见了声音,兽已经出现了。
首当其冲的是一群拇指蜂,浑身通红,像是融化了的铁,嗡嗡作响,声势凶猛。这一群拇指蜂,每一头都有幼儿胳膊粗细,蜂拥过来。
即便是不惧诀别士,可面对这一群的赤铁骨的拇指蜂也神魂发麻。这些失常兽,曾经给包括范逾的许多人都带来过生死的威胁,刻在内心身处的害怕,经久不衰,此时范逾也忍不住哆嗦。
气流涌动,霜衣已出。
范逾没有闪避,也没有远走,而是信步闲庭。那一群拇指蜂噼里啪啦打在范逾的霜衣上,如同狂风骤雨打在门窗上一样。范逾不动如山,继续前行……
这些失常兽攻击在身上,虽然没有很大的威胁,可还能感受到其震撼性的力量。犹如烈日炎炎的午后,突然一阵狂风暴雨,击打在屋瓦上,大有掀翻房顶的架势……
范逾不想和这些东西纠缠,最后滑行飘飞,如云移影随,掠过小铁山,来到大铁山。能来到这里的人,显然不是赤铁骨的失常兽可以抵挡的。此处,有化形的失常兽,且是故人……
一位牛头人身的怪物,似乎知道了范逾的到来,早已在毕竟之上上等待了。他二话不说,迅捷无论地冲向范逾。
直立的人身,两米多高,当真是威武雄健,让人生出胆怯。但是它的头颅是牛头、脚是牛蹄,屁股后面还有一条牛尾巴。是人形,站立的形式也是人的模样,不过完全是人的地方,是那一双手,如同剥开了黑色外壳的棱角一样鲜嫩。
范逾打起精神,仍旧有些不适应,仿佛是造物主的残次品,一种畸形的存在。不过,他现在想到的不是这些,而是玄黄生长术之中那最后几页中的一些图暗,人与兽的嫁接,眼前这轻度化形的牛头人不正是么……
范逾若有所悟,生长……生长……
这一位牛头人,没有以前那般高大了,不过熟悉的气息,毕竟逃不过自己敏锐的五官。他可以感知到,这就是之前在玉山峡谷之中遇见的那一头轻度化形的兽,杀死了方前等许多异螺者,自己曾与之对战过,实力极为强横。
牛头人道:“是你。”
情况还在掌握之中,范逾笑道:“你还认得我?”
“当然,你是唯一击败过我的人。”
范逾笑了,笑他孤陋寡闻,不知自己已经杀过深度化形的失常兽了。今天,已不同往日了。
范逾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进步很大。不过,在那一战之后,牛头人也潜心修炼,激发自己的血脉之力。如今的实力,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今天,必胜你!”牛头人没有说必杀。
气流呈带,晕上红霞般的色泽,在空气中时隐时现,如同在波浪之中竞逐的鱼。
范逾不动如山,霜衣乍起时,血红色的气刀已经击打在他身上了。有一些冲击之力,使自己身上发麻。远非那些拇指蜂可比的,简直是霄壤之别。
牛头人看见那霜衣,睁大牛眼,血丝盘旋在表层,极为恐怖。他大吼一声,脑后形成了一个血红色的光圈,手上多了一个金色的长枪,仿佛是龙鳞化成,神威凛凛。
霜衣,无数次在他的梦中出现,使得他惊醒。今天,又见到了,誓破之。
他很想要问范逾这霜衣是什么,这也是一直萦绕在他心间的问题。可是这一会强行忍住了冲动,因为一问就要泄气……
“杀!”他的牛头比以前小了,牛角更是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像是新生出来的。任谁都知道,他已经朝着深度化形迈进了,实力恐怖。
范逾也打起精神,右拳的霜衣逐渐褪去,被黑色侵蚀。不过片刻,拳头上就铺满了一层黑色的光芒。
这一层铺在拳头上的光芒非同小可,乃是以拳载术,是范逾最近领悟的变化。流星铁拳术,已经逐渐失去了原来的面貌了,脱离了繁琐,而变得简单。这样的寻常变化,是生死中的变化,可以知道它并不寻常。
金色的长枪,黑色的铁拳,不偏不倚,仿佛有致命的吸引力,让二者分毫不差地撞击在一起一样。
牛头人大惊失色,噩梦又出现了。他的长枪本来直击范逾的神庭的,可是敌人如水波倒映,清晰可见的人顷刻间模糊起来。等到他再次清晰的时候,他的铁拳已经击中了自己的长枪。
须知,他已经朝着深度化形迈进了。
深度化形,意味着在摆脱天命钳制的道路上走得更远了。轻盈逐渐从笨重之中脱胎而出,速度如同长了翅膀。这样的速度,牛头人以为是志在必得。
牛头人只感觉到自己的半边身躯如同被雷电击中,失去了知觉。金色的长枪,被打弯了,飞向远方。他呆若木鸡,右手垂了下来,鲜血顺着手指,滴答滴答滴落在青草地上。一颗颗的血珠子,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映出远方范逾的身影。
牛头人颓丧,他想要哭。仿佛自己走了这么远的路,在深度化形的道路上已经走得很远了,也已经朝着摆脱天命的钳制进发了。可是,今天却仿佛又回到了原地,不曾走动一步……
牛头人一时不能接受,他用左手疯狂击打自己的脑袋。此时越发厌恶自己起来,厌恶自己半人半兽。左拳不断击打着自己的牛角……
范逾没有杀牛头人,它也不再是自己前进路上的阻碍。越过大铁山,玉山在阳光下发出白光,那是冰雪的颜色。范逾放慢了脚步,心中致敬赤蛟之主,那一位少年,如同已经死去的自己……
没有多作停留,范逾飞身上玉山。玉山下来,不远处就是养龙湖了。范逾深吸一口气,期待即将到来的大战。
原来的元气化蟒,自己原本以为要数年的实践。不曾想,三次大战,使得自己一个月就元气化蟒成功,霜衣成就,也突破了小境界,如今已经是藏海境中位了。若此次能得性命,不知道变化有多大,或许,能有一个惊喜也说不定。
范逾期待起来,他的神魂已经适应了这种状态了,这种紧绷的状态,仿佛把时间都凝缩了……
玉山之巅,一片冰雪覆盖,一个神形窈窕的人正背对着他。
“不好!”范逾陡然止步,真正的敌人出现了。
窈窕转过身来,是鹤面人无疑,范逾头痛不已。
鹤面人是深度化形的兽,轻松击败了关山远,战平了邓时鸣。邓时鸣有竹君的法,已为七英之一,依旧不能胜鹤面人。可想而知,鹤面人的强大。
鹤面人笑看范逾,范逾纳闷,问道:“你特地在这里等我?”
“是呢。”
“你们怎么知道……”
“我家宗主可是老神仙的嫡传弟子,有什么是他不能知道的呢?他早就料到你们要来了,因此叫我在这里等待。”
范逾暗叫不妙,不过也没有觉得事情很严重。因为,自从踏入小铁山的范围,那些天上监视的飞鸟,可能已经把自己等人的行踪报告给王命薄了。因此,王命薄才叫人在路上拦截,这是极有可能的。这样想着,范逾也就释然了,情况不会那样糟糕。
至此,一切很顺利。强大的敌人,也出现了,这是一场恶战。摆脱了天命钳制的兽,已经形成了真格了,是恐怖的生灵。范逾之前战斗过,那必死之局,现在想起来也头皮发麻……
范逾双拳涌动着黑光,驱散了白霜,他率先发动攻击,两拳交替前进,击向鹤面人。
鹤面人并没有多重视范逾,或者说,她现在已经不是清心寡欲的人了。这一段时间都徜徉在幸福之中,因为她就要嫁给龙首人了……
鹤面人抬手,周身的冰雪纷纷离地而起,化成鹤翎,杀向范逾。范逾可不敢大意,虽然身上有霜衣披盖。这可是有真格的生灵,恐怖非凡。
范逾大战鹤面人,一如他自己想到的一样,极为艰难。鹤面人的真术与范逾的玄术半斤八两,谁也不能稳战上风。真格是为超脱,可生真术,携带兽的本命,是生命盛壮的见证。
有了真格,它们就不再是兽,而是一种特别的存在。
范逾的黑拳逐渐变成血红之色,流星铁拳术在迅速进化。
鹤面人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们这类生灵和范逾不同。范逾善于在战斗之中变化进步,平时修炼的时候却没有多大的进步。而这些深度化形的兽却不是这样,她们在战斗中是稳固的,可怕之处在于平时的进步,他们即使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呼吸天地间的元气,就能飞速进步。
因为,摆脱了天命的钳制。
可以说,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他们必然朝着完全态进化。也就是完全的人形,那时候就是化龙在天了……
范逾自认为进步够大了,可是这鹤面人也不遑多让。更为恐怖的是,鹤面人还没有动用真格。此种情况之下,范逾觉得自己已经处处受到压制了,无法发挥自己的全部力量。
鹤原本以轻灵飘飞见长,而她的术又沉重至极,虽然还攻不破自己的霜衣,可是每一击都打得自己心惊肉跳。强忍住气血上涌,并没有喷吐出来。
鹤面人满面春风,道:“你的进步很大啊。”
范逾不敢说话,生怕一说话,一口鲜血会喷将出来。
此时,两人已经大战了一天一夜了。养龙湖就在山脚不远的地方,可是这一短短的路程,却似乎看不到尽头。这鹤面人,恐怕可以轻松杀死有兽态的程时佑了。
范逾心态有所变化,但攻伐依旧沉稳。他不服气,自己是元气的最高运转境界,并且有霜衣覆盖,本该是一往无前随心所欲的进攻,可是处处受制。鹤面人摆脱了天命的钳制,似乎这钳制开始加诸范逾之身了。
冰雪碎裂,寒风呜咽。
两人杀了三天三夜,范逾越战越勇,有时候可以占到上风。鹤面人越发焦急,鹤翎不再准确了,她渐渐落于下风。风雪早已聚成云团,漂浮在范逾的头顶,既诡异且滑稽。
范逾占了上风,但是这一战总感觉少什么。是什么呢?范逾还不得而知。他被一种感觉困住了,可是一会儿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原自何方……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仿佛是一种静态的厮杀,像是纸上谈兵。没有变化,也没有进步……与此同时,那玄黄生长术上的恐怖画面再次袭来——肢体碎裂,嫁接兽形……
范逾渐渐入魔,脑中的画面更加清晰了。
鹤面人本已入下风,此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范逾凌厉的眼神变得有一些混乱。这样的变化可逃不过鹤面人的眼神,她感觉的敏锐可不下于范逾。深度化形,与这个繁华的世界首次有了接触。从兽的世界走来出来,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也都是敏感的……
鹤翎不断形成,一击又一击,击打在范逾的左臂之上。渐渐地,那霜衣也承受不住了,竟然裂开了。“呼~”又一片鹤翎在跳舞,轻轻扫过,切断皮肉筋骨……
鲜血滴落,鹤面人没有欢喜,反而有些可惜。因为这不是要害,如果是左胸的位置,那么敌人必死无疑。她有一些百无聊赖,觉得有一些胜之不武,因为觉得对手发生了某种不是自己导致的状况。
手臂上传来剧痛,深入神魂。这鹤翎的切割,非比寻常。本来就是一片片小羽集合在一起,每一片小羽都如同一把锋锐的刀。一只鹤翎,这些小羽数百片。虽说范逾擅长以顿感为鞋,可毕竟感官的敏锐无法消除,这疼痛就被放大了,他忍耐不住,大叫了起来。
此时,脑中那恐怖的画面才逐渐褪去。
越痛苦,越清醒,范逾终于明白了。他望着几乎断掉的胳膊,鲜血涌了出来,留在雪地上,沁红了一片,终于知道这种困住他的感觉是什么了。
他左臂扯断右臂,摔在雪地里。同时,霜衣立即消失不见,道:“我何必把自己包裹在铠甲里?”
与此同时,范逾头顶的外在‘元气海’也越发广大了,真是比云朵还大,瑰丽非凡。
鹤面人吃惊,搞不准敌人在干嘛?同时,脸上大喜,以为那霜衣终究是有时间限制的。只是她不知道,这是范逾主动为之。如果知道这是范逾主动为之,恐怕就更加不能理解了……
范逾‘脱掉’霜衣,身上又立即添加了几处新伤,不过感觉回来了。范逾的攻击越发犀利,仿佛没了囚笼,进攻虽然多有顾及,但却是真正的随心所欲了。津液生甜,感觉又回来了,他在飞速地进步。
鹤面人这下终于忍不住吃惊了,但见敌人鲜血飞舞,可是却越战越有精神。自己却逐渐滞涩起来,这种感觉极为不好受。唤醒了深处的记忆,仿佛看见了落日小舟上的渔夫,正在悠闲地用手吃饭。吃完饭又撒网捕鱼,一网又一网的鱼,鲜活乱跳。
那时候的自己是一只鹤,极为艰难地驻守湿地,费力地吃着草根、虫螺,还很难寻得到。有时候,一嘴啄下去,非但没有啄到食物,反而啄在石子上,疼得嘴巴都歪了……这是一种,对于解脱的向往。如今,自己仿佛又被钳制了,将要被打回原形。
鹤面人猛然惊醒,也把即将结婚的喜悦抛诸脑后了。
范逾伤痕累累,残缺处以蟒形元气释放的特殊元气构建,并不影响战斗力。战力反而越发增长,他逐渐走入取胜之道。范逾护住头心两处要害,剩下的就是随心所欲地进攻。
范逾进入了状态,双拳赤红,威力越来越大。甚至闭着眼睛,都能准确击溃冰雪化成的鹤翎。终于,一拳贴着鹤面人的后背而过,刮下一大片血肉。
鹤面人是神出鬼没的,因为她的神形极为飘忽不定。想要确定极难,这一拳虽然是擦中,却也有着非凡的意义。
鹤面人首次受伤,这是自深度化形以来,还是首次。那一次,通邓时鸣的对战,她也丝毫没有受伤,一直是压制邓时鸣。虽然结果是平手,但是是人都知道,她尽占上风。
此时,一旦受伤,鹤面人方寸大乱。立即使出真格!
这些深度化形的生灵,有着致命的缺陷,因为首次做人,心理根本上,只能打顺风仗,不能打逆风仗。遇弱则强,遇强则弱。
和范逾完全相反,范逾善于打逆风仗。
范逾是遇弱则弱,遇强更强。
深度化形的生灵,形成了真格,虽然摆脱了天命的钳制。可是初次为‘人’的他们,在某些方面是空白,还幼稚得很。特别是一颗人心,还没有得到人世间的锻炼,承受压力的能力还非常不够。
动物的世界,直来直往。
人类的世界,可是卷曲复杂……
鹤面人一旦受伤,开始惊疑不定,范逾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猛然间,范逾高高飘起,仿佛他本来就在高处一样。铁拳红光一闪,直坠而下,当真是如天降流星。
这一拳若是击中,鹤面人必定要受到重创。
鹤面人也吓得呆了,就在范逾一拳必中时,范逾猛然听见了一声鹤鸣。这一声鹤鸣,仿如在匡庐山脉时见到的先贤那一剑。天地间,成了鹤鸣的世界。
范逾仿佛着了魔一样,也跟着叫了起来。
可是他毕竟是人,怎么能发出那入云的清亮声呢?范逾不服,仿佛他变成了鹤,拼命寻找那一种声音……叫破了喉咙,一声比一声急,非但没有嘹亮入云,反而像是野兽吼叫。最后,喉咙吃不消了,全都撕裂,鲜血渗透而出。
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是咕咕的冒血声。他犹不停歇,一直叫,一直叫,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一只鹤,而且想要证明自己就是一只鹤……到最后,不仅喉咙喷出血来,就是眼睛、鼻孔、耳孔、嘴巴全都喷出血来。
“呜呜……”声声泣血,血又落在雪地里,红白混合,冰雪的清冷之中充满着血腥味,搞的污浊不堪。
鹤面人仰面倒下,她的胸腹被范逾击穿,一个大洞出现了。她仰躺在雪地里,在范逾的泣血声中,憧憬着明日的美好。那是第一次享受人的幸福,做一个幸福的新娘,哪里管什么修真不修真。
慢慢地,她的身体变得冰冷,可是脑子里面有暖流涌动。她徜徉在幸福之中,沉沉地睡去了。
范逾的生机旺盛,全身都在飙血,还在一步一呜咽。即便是鹤面人已经死了,他还是停不下来,也无法恢复……
鹤面人的真格,竟是这样恐怖,使别人堕入自己已经脱离的苦难历程之中。
要知道,范逾什么样的苦痛没有经历过,他的修真之路就是惨烈的被虐史。被山石压成一张薄饼、吞服逆流兽化丹,世界变成黑白、神魂化为虚无,这些都是惨绝人寰的极端折磨,肉身的,精神的,酷烈到了极致……
以至于痛苦感顿,化而为鞋,可以抵御天下任何痛苦。可,今天在鹤鸣之下,还是完全不起作用。受到这样的的惨烈打击,不可逆转,不可化解。
这一战,竟然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