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 二战段英
这突然打出的一巴掌,声音结实沉闷,力道雄浑,只把那三人也吓了一跳。即便是怀中的狼王,也是身躯一颤,面露惊恐之后状。想起范逾说要把它的脑袋拧下来话,可能真的不是说着玩的。
范逾讨厌自己的愚蠢,暗中下定了决心:“白痴,你记住了。以后,不可把人想得好,好人也要把他想成坏!”
突然的一巴掌,也把那几人给打愣了,几人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住他,心想着这人果然是野性十足。
指痕中沁出血水,不多时聚成五条,从脸上流了下来。范逾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道:“我等修真之士,求得就是一往无前。“
“当然!“段英点头。
段山湾暗中点头,心道这一句话是真理。对于修真之士的一生来说,恐怕再也没有比一往无前更好的注脚了。
范逾眼视遥远,继续说道:“藏海之后是诀别,诀别之后是化龙,化龙之后是通天!”
段英道:“是这样!”
“既然是一往无前,又何必躲在他人身后呢?”
段英没有说话,他明白范逾的意思,正好他自己也有这个想法。
“你是异螺仙姿,我脚下的白骨也不少。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今天,你敢不敢和我堂堂正正的杀一场,来证明你真有成仙之姿?你胜,你的前途是化龙通天。我胜,我将踏着你的尸体前行。如何,别让我鄙视你!仙姿!”
涟漪荡动,房屋、街道律动起来,段英立即答应了,并且已经在汲取大地之力了,道:“正有此意!我答应你。”
“世侄,你就放心和他一战,我不出手!”熊元放看着范逾的狼王,眼中有渴望的神色。熊家和段家的关系向来很好,几代人都进行过联姻,却并没有把秘密告诉给段家。
天下知道狼王可以破神形幽微这种邪术的,恐怕熊家是唯一的一家。熊元放反而期待范逾的胜出,杀死这段家引以为傲的异螺天姿者。省得月月天天,明里暗里的炫耀,实在招人心烦……
“英儿,我答应你不干涉,你就好好发挥!”对于段英的决定,表面上也支持,心里面又是一种想法。他虽然对段英有着无比的自信,但自信归自信,倘若真有什么意外,他肯定毫不犹豫的就出手。段英是家族中未来的核心,以后将成为参天的人物,此时还处于成长期,是不容有失的。
段英同意了,范逾心中窃喜。所忌惮者不过是段英,另外两大诀别士,可破不了他的神形幽微。只要杀死段英,一切困难都迎刃而解了。或者说,只要重创段英,以段英为人质,林动风的问题也会解决掉,至少可以探出段家到底有没有能力解除魃咒。
战斗!
前几天还想着逃跑,今天就要正面战斗,皆因狼王之故。范逾左手抱住狼王,右手握成拳头。刹那间,有流光沿着骨骼蜿蜒,浮现在拳头表面。
段英还在等着范逾放下狼王,见他迟迟不放,反而越抱越紧,说道:“范兄,你抱着这个畜生在手里,不怕影响你的发挥吗?”
“杀你,单手足以!”
“哼,不知好歹!”段英大怒。
异螺仙姿,岂能这样受辱。
“范兄,你忘记前几天了吗?不就是在这么?被我杀得满大街逃窜,情形颇有些狼狈,范兄忘记了吗?这才几天,你再有进步变化,我就不信,你能飞天!”
范逾和狼王早就沟通好了,帮助自己审查神形幽微者。可是,段英说到自己逃跑一事,瞬间改变了想法。
这一瞬间,范逾却不想这样了。这并非处于轻率,而是必须背水一战,因为边上有两大诀别士。虽然,他们表态了不出手。可这样的话,谁又能信呢?诀别士的危险之外,如果依靠了狼王,就仿佛有了退路。
有了退路,就生出了瑕疵,就必败无疑!
弃狼王不用,背水一战!
范逾做出了决定,不再更改。
“且慢!”段英正要出手,范逾阻止。低头跟狼王说了什么,狼王极不情愿,“谁是熊元放?”
范逾的大名,他是早就知道的。而自己在他眼前,他还要故意这样问,显然是轻视自己。这样的无礼,换成是别人,他可能早就出手诛杀了,像是踩死蚂蚁那样。然而范逾,却有资格对他无礼。他败胡鬼儿的事迹早已经流传开来了,因此,范逾有资格对任何人无礼,任何人都不会觉得是冒犯。
修真的世界,非常公平,因为有着极为简单的标准——胜者为王,强者为尊!
熊元放往前踏出一步,以表示对这位年轻人的尊重,说道:“我就是!”
“金羽狼王,送给你了!”
“当真?”熊元放不解,这人的风格当真是野性难寻,也难猜,自己颇有些猜不透。
范逾不再多说,金羽狼王纵身而去,越过几个房顶就到了熊元放身边。熊元放有些激动,轻轻拾起金羽狼王,把他塞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
段山湾看着金羽狼王,也不知道熊家要这东西干嘛,只觉得熊元放有一些婆婆妈妈,不过也没有多想。他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东西是段家千辛万苦找到的,用来对付段家的‘秘方’。
强敌环伺,弃狼王不用,做出这个决定很难。
范逾深吸一口气,胸膛顿时膨胀起来。又猛然喷薄而出,呼气成风,范逾要在战斗之中释放自己!
在段英失去踪迹的刹那间,金橘之光绽放,范逾也出击了。
一缕流沙,已经奔着范逾而来了。流沙的每一粒,犹如千锤百炼出来的,既坚且重。
范逾的目力、耳力,包过触觉,察觉空气中的一切异动,仿佛神经的末梢传导都比寻常快了许多。他甚至能感到气流划过自己身上时候,出现的那种轻微的飘忽打旋的感觉,那是气流在自己的汗毛上起作用,可以感觉到每一段的力度。
范逾的触觉变得如此敏锐,感知到了现象之中的微观世界。又像是剥了皮的蛇,而空气仿佛成了细盐,任何轻微的碰触,都会生出最大的刺激,以让他清晰而敏锐地感知着……
两人在还是从前的战斗方式,在青石镇上大战。不过刚接触不久,范逾就受到了几次重击,许多地方的皮肉已经溃烂了,可以看见白白的骨头。
范逾以皮肉作为第一道防护线,尽量在敌人的力量冲破皮肉的第一道防线的时候,就以最快的反应脱离,从而使自己的骨骼和五脏六腑不受伤害。
渐渐地,范逾进入敌我两忘的状态。
忘记了敌人,忘记了敌人的进攻。
忘记了呈夹击之势的两大诀别士,忘记了他们可能随时发动袭杀。
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自己的进攻。
此时,只专注于空气之中的异常,一种异常轻微的变化。这是一种征兆,一种开端,敌人就在这征兆里面,在这开端里面。
自始自终,范逾都没有施展神形幽微。
所以,熊元放和段山湾两大诀别士都从头看到尾。他们全程观战,心中的震惊,还要超过坟地之行。那是不可捉摸的,然而现在,却看得真真切切。
范逾目前只有挨打的份,且身上伤痕累累……似乎可以看见,左手都完全断掉了。然而两人却越发动容,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藏海境,那么面对异螺仙姿者这样的进攻,是否能坚持一下两下?还是顷刻间,灰飞烟灭?
战斗持续,范逾偶尔能发动一两次反击。他精心计算,以超绝的感官,计算、推测、感知敌人的方位,偶尔发动一两次反击。
不过,这种反击只是象征性的,徒劳无功。目的不在于杀伤,而在逾打乱敌人的节奏,也为了检测敌人的方位。
段英吃惊不已,这才几天而已,敌人好像是完全不同了。不同的战斗方式,不同的战斗策略,异常的胆大心细。
这样的敌人,可怕!
异螺仙姿,当然不怕强敌。不过段英依旧觉得,不能任由范逾发展下去,今天必须要杀死范逾。否则,前路上的许多果实,将被范逾提前摘取,自己可能就化成匍匐在路上的尸骸,或者埋葬在那些果树下的腐烂肉身……
流沙成拳,段英逐渐进入状态。
今天,定然要灭杀强敌,以绝后患。
段英下定了决心,进攻越发犀利,七门已开,大地仿佛苏醒了过来,借以段英无穷的力量。
段英的身姿,如龙如虎。
流沙有时飘渺如烟雾,如同死神口中呼出的气息。有时候又如刀如镰,闪烁着玄光,仿佛死神就藏在后面。
段英的进攻之强,有无敌的气势。
熊远放暗暗心惊,段英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又微微点头故作赞声姿态,道:“山湾兄,段家出了这样的异螺仙姿后辈,未来不可限量啊。若能成长,我相信也必能成长,未来段家比肩五大宗也不是不可能啊。”
段山湾笑了,不置可否,其实得意非凡,因为心中正有这个目标。他曾见过薛少孤,也见过烈原,心中立下了宏愿,“彼,可取而代之!“
熊元放又叹了一口气,似乎他代表着熊家,有对段家服弱的意思,道:“将来,必然是你们段家的时代,连小小的婴儿,天然就有江河画身!可畏可怖!”
两人追随着着战斗,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顶上跳跃。诀别士的身躯何等的轻盈,所过出竟然不落灰尘,段山湾笑道:“元放亲家,有什么可畏可怖的?咱们段熊两家还分什么彼此?我家不就是你家,我家的荣耀也不正是你段家的荣耀么。”
熊远方单足在灰色的屋脊上打了一个旋,冲天而起,满脸堆笑,道:“那是那是,这当然也是我熊家的荣耀!”
熊元放皮笑肉不笑,心中却暗骂不休,也嫉妒段家的气运。异螺仙资的少年已经够恐怖了,如今又来一个天然的江河画身的婴儿,数年后,此子当震惊天下!
段英显现出无敌的气势,范逾堕入了危险之中,接连遭受重击,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刚刚一击流沙拳正中他的胸口,顿时,还没完全复原的肋骨,又断了几根,险些从虚空跌了下去……
“好!“见范逾受到重创,两人齐声大喝。
范逾被逼入绝境,感官越来越敏锐。内视自身,体内的元气头尾已经非常分明了。
范逾疯狂地吃着火元丹,每吃一把火元丹,体内更增元气汹涌,继而化成‘蟒’。蟒头已经在逐渐清晰了,嘴巴、眼睛、耳朵、鼻子正在形成。
段英的七门早已打开,可以汲取生命之力。而范逾就是离他最近的生命,加上神形幽微的高妙,段英可以稳稳锁定住范逾。此时的他,游刃有余,今天定然可以杀死敌人。
段英对范逾的积怨很深,此时就在畅想着未来了。不过,这也将成为他落败的根源。这样的时刻,范逾一口气不散,以性命做赌注。而段英却在畅想未来,认为可以一帆风顺,以至于气开始泄而不自知。
范逾身受重创,却始终不死。反而,他的躲闪一次比一次及时,感知也一次比一次精确快捷,和体内的蟒形元气形成了正反馈。敌人正在捶打自己,使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
这是最危急的时刻,是天亮前最为黑暗的时刻。
流沙疯狂,无可阻挡。
范逾身上已经千疮百孔不成人样了,除了脑袋还保护得比较好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能见到折断的白骨。甚至于,还缺少了许多骨头,胸腹的肋骨,以及肋骨中的肉都不见了,依稀可以看见鲜红蠕动的脏腑。
非常危险了,有死灭的可能,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这是所有人的想法。然而,这却不是范逾的想法。他早已穿上的顿感之鞋,耐力持久是惊人的,几乎没有上限,如果死亡很遥远的话。
青石镇上,许多房屋都被两人毁掉了。
许多在睡梦之中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咒骂。可是又不敢高声叫骂,如同梦魇还有一样,人们看见了黑影从月光之下掠过。而月光跟着动荡起来,荡起一层层的涟漪,犹如梦幻。
此时此刻,真是分不清现实与梦幻。
范逾始终不用神形幽微,因为是无效的,反而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元气防御之墙,火流星化成一个伪灵光罩,稍稍阻挡主段英的致命攻击。不过,这两者是脆弱的,经不起段英流沙拳一击。二者溃败的很迅速,却也为范逾赢得了时间,哪怕是电光石火般短暂,也终究是有迹可循。配合敏锐的感官,范逾屡屡躲过致命击杀。
这样还不死?明明必死,可又化死为生。永远以为下一击范逾必死,然而这个下一击却没有尽头。段山湾见识了范逾的顽强、彪悍与生命之力的盛壮,简直不是人类修士。心悬而不定,他很有一些焦躁,也很不安,隐隐有不好的念头在浮现。
焦躁的不止段山湾,段英更是焦躁不安,已经沉不住气了。对手匪夷所思的闪躲,让他心中悸动。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仙童会后的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异螺成了源流,观形而生根。
异螺仙姿可不是闹着玩的,理论上,拥有异螺的修士,形成了源流之后,可以观形生根,学习所见的任何人的术法。不需要完整的术法典籍,而仅仅是凭借眼睛,观察其形,甚至是残形,就可以领悟本质,继而学会任何高妙的术法。
观形生根——这才是异常螺仙姿的仰仗。
异螺乃印记,被剥夺后留下的印记。这个印记是一个通道,通向被剥夺的那个东西,藉以找寻,最终失而复得。异螺成源流,观形生根,可参悟世间诸法。这就是印记的威力,印记乃是本源。
七门已开,流沙拳的威力也已经最大化了,也屡次击中范逾。可是范逾在被击中的刹那,仿佛化成了轻烟,有生命的轻烟,流动迅捷,躲避时神鬼莫测,仿佛这轻烟就是鬼魅。
段英的焦躁愈甚,感觉就越是不安。
毫无保留,也毫无挂碍,范逾现在真真正正做到了敌我两忘。忘记了敌人,忘记了自己,一心只关注‘痕迹’。这个痕迹,已经越来越清晰了,段英的神形幽微快失效了,因为有迹可循……
虽然,从表面上看起来,段英占到了了绝对的优势。范逾只有挨打的份,并且身受重创,已经是‘腐烂残缺’的状态了。但是,这形式似乎极为不稳固,让人有一种急转直下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是从反面走向正面,从失败走向胜利,令人不安。
护佑升腾而起,段山湾已经准备蓄力一击了。
他早就准备了,时刻准备着。
他是诀别士,判断极为精准。
范逾的腐烂残缺,预示着一种生机,一种即将要爆发的勃勃生机。
熊元放也不禁赞叹,这样顽强彪悍的人他真是第一次看见,不过,心中也有一些疑惑,“人说他没有吃灵就进入了藏海境,已然没有了任何前途。今天观之,没有吃灵是确实的,然而,何以还有这样的战斗力?”
熊元放实在喜欢上了范逾,他又幻想起来,幻想着范逾如果是熊家的弟子那该有多好,“有没有前途不好说。小小的少年,虽然没有吃灵,却是这样的沉重,以后化成高山,亦未可知……”
金橘色的光芒又现,范逾轻轻挥动拳头,火流星便已成型。范逾此时,真是举重若轻,非但没有临死时的惊慌,反而有一种赴死的从容。火流星轻轻击打在空旷之处,正好是段英的藏身之所。神形幽微只是让人看不见而已,本身是实质的,始终是在那个地方的。
因此,范逾这一拳也就击中了他。
神形幽微,终于变得有迹可循。范逾不再是赴死了,而是向死而生了。
只是,这轻轻的一拳,立即被流沙淹没,段冲丝毫没有受到伤害。但这样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的一拳,却已经敲响了段英的丧钟。
这一击之后,范逾的反击越来越多了。
与此同时,段英进入神形幽微的时间也原来越短了。他不是主动出来的,而是被范逾寻迹打出来的。
神形幽微,已破。
范逾的得势便猖狂,立即双拳出击。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现在正是爆发的时候。痕迹越来越清晰,段英藏无可藏。
既然被迫,神形幽微反而成了累赘了。
因为现与隐的转换,毕竟需要消耗,需要时间,且没有效果,就成了拖累了。但是,段英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战斗,他捕捉不到这样的关键点。对手每时每刻都在进步,他难以自处,也更加小心谨慎,不知道变换自己,因而更加依赖与神形幽微了,这就是路径依赖。
如同溺水者拼命抓住岸上的人扔出的铁棒一样,段英跟着铁棒下沉。
范逾披头散发,却不显狼狈,而是越来越从容了。
明月漪动,范逾的流行铁拳术终于穿透了流沙,击打在段英的灵光罩上。灵光罩明灭不定,险些崩溃。
此时,段山湾的长剑也终于出手。
不过,他太着急了,此时的他离范逾还远。范逾一闪身,立即进入了神形幽微的状态。
范逾突然不见了,段英一时之间没有适应,他原本是可以捕捉到范逾的。此时整个人昏昏沉沉,仿佛被罩了一个罩子,他并没有感觉到范逾在哪里。当范逾再次出现时,硕大的火流星击出,正中段英的灵光罩。
只是一击,灵光罩宣告破灭。
范逾一出又隐,段英已经被打蒙了。被打蒙了是其次,他的心思已经乱了。这是顶尖藏海境修士之间的战斗,一丝一毫的失误都会被放大,放得很大。心是一定不能乱的,如果心乱了,那就必败无疑,也必死无疑。
无疑,段英是害怕失败的,当然更加害怕死亡。
越是害怕,失败也就来临得越快。
玄术五连,剩下得四连全部击打在段英身上。
这时间的短促,仿佛成了一把锐利的刀,把段英雕刻成了木偶。
段英败了,从房顶上跌了下来,直坠石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