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能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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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伤痕累累

    “冬子,醒醒!到了!”何晓静把车停稳后,摇了摇我。“你这睡得可真香啊!呼噜声大的能吵死人。”

    “啊~到了吗?”我揉了揉眼睛,心里一惊赶紧用手摸了摸脚下的背包,还在~还在。

    “下车啊!”何晓静大声喊道。

    我拎起背包跟着她下了车,看着这空荡荡的地下车库,觉得有些阴森吓人。

    何晓静见我背着包,觉得好笑,不解地问道:“放车里不行吗?”

    “没事,我背着就好,习惯了。”我笑呵呵地说着。

    “往这边走!”何晓静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电梯口,走到跟前,从包里拿出一张卡,刷了一下,不一会电梯门打开。我心里惊叹着这是什么地方,这么高级。

    等出了电梯,四处一看,原来是一处山脚下的别墅区,不远处还有一片湖水,夕阳西下,很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思。湖畔种着一排绿柳尚未成荫,绕湖有一圈的条木小道,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结对而行,他们步履轻盈,有说有笑,夕阳下挺拔的身影完全看不到岁月浸染过的痕迹,走近些的时候,那鬓角的白发和额前的皱纹,让人不禁感慨岁月可曾饶过谁!

    突然我发现人群中有个年轻的女子身影似曾相识,但不可能啊?她怎么会在这里?

    “走了!别看了,这些人非富即贵,又不是你爸、你妈,你看个什么劲儿!”何晓静见我愣在那里,走过来抬起脚轻轻地在我大腿上踢了一下。

    “踢我干嘛呢!”我回过神来,想想也不可能是她,悻悻地说道:“不看了,我走还不行吗?”

    我把背包抖了抖,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肩膀。

    两人顺着主干道向前走着,穿过一排排豪华的别墅之后,在中央花园前那一排最气派的房子前停了下来。前面过来那些别墅只有两层高,唯独这一排的是三层,并且面积更大,更气派。

    到了门前,何晓静又拿出刚才那张卡刷了一下,大门哗啦一声就开了,我们刚进玄关,一个看起来有30多岁,衣着干净、素雅的女子就迎了出来,笑盈盈地和我们打着招呼,准确地说是同何晓静打着招呼:“静总,您来了!”

    “吴姐!老王回来了吗?”何晓静坐在玄关一旁的实木凳子上脱下帆布鞋换上皮质的凉拖。

    “静总,王老板还没有回来,他知道您今天要来的,已经吩咐我做了几样您喜欢的菜。”那妇女的脸上仍旧挂满了温和的笑意。

    “嗷,知道了。”何晓静转身指了指我介绍道:“这是我高中同学王冬,喊他冬子就好,你先带他去洗个澡,把老王的衣服给他拿一套换上,完了带他上二楼客厅坐坐。”何晓静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我微微一笑就上了楼梯。

    吴姐见我拘谨,走了过来,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在地上,示意我可以换上。

    我摘下背包刚要放在地上吴姐赶紧上前,从我手里接过背包,她没料到会这么重,险些掉到地上,吓得我一身冷汗,生怕包里的电脑给磕到碰到。吴姐见我紧张兮兮的样子,微笑地问道:“这包里面装了些什么啊?可真重啊!”。

    “没啥,都是些书。”说着我就想把包从吴姐手里拿回来。“还是我自己背着吧!”

    “没关系。”吴姐温和地笑着,让我觉着很舒服。“我会给你放好,总不能让你背着包去洗澡吧!”

    我顺从地跟在吴姐身后穿过一个中院,四周是回廊,里面有个亭子,摆放着一个床榻,上面铺着竹席,中间有个方桌,放着围棋和熏香炉。这一方人造的景致,看起来古朴,淡雅。

    吴姐把我领到浴室就折身回去,我推开小木门就惊呆了,门首一侧是和刚才玄关一样的长条木椅,另一侧放着一张稍宽一点的木案,一边整齐地摆放着干净地浴巾、毛巾,另一头放着一个长方形开口浅浅的竹笼,想来应该是放衣服用的。再往里走是一面很大的穿衣镜,边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吹风机,这种复古款想来价格也是不便宜的。再走几步就是个短短的木质台阶,共有三级。台阶的两边同样是木质的扶手。我走上去推开齐腰的小木门,看到三米开外仍有三层石阶,每级台面上都铺着间隙很小的条木,光脚踩在上面很舒服,再往上就是一个很大的浴池,可以躺下四五个人,池边一圈切着纹有荷花式样的青砖与台阶平齐,边角被仔细打磨过,粗糙但不硌手。右侧整面墙壁嵌着镜子,镜子前放着一个凳子,这个制式我恰好认识,应该就是春凳了,这个旧式的物件现如今也是稀罕。浴池的左侧靠里面的墙角处凹了一个荷花样式的造型,猜想里面一定是放着花洒,因为在它下边有着一片用圆润的鹅卵石点缀的半月型防滑区,这样的设计不仅没有破坏整个朴素的格调,更是与池边的青砖、纹络呼应,为这间浴室添了许多诗意——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仔细看了一圈,不由得感叹人和人还真是有差别的,衣食住行且不说,单就品味这一项便是立判高下。当然要享受这些低调的奢华肯定也得付出了远超常人的代价,这样一想也就没有什么好不平的。我退回到门口脱了衣服放进竹笼里,拿起一块毛巾,并没有下浴池,而是走向墙角。在距离花洒还有两米的时候,它竟然自动开启了,等我靠近后伸出手试探了一下,水温刚刚好,更让我惊叹的是墙面上一块不大不小的屏幕被点亮了,上面不仅可以调节水温,还可以选择播放音乐。这一切真的是妙不可言:身体沉浸在温润的淋浴中,神思游走在空灵的韵律里,闭上眼已不觉得自己身在人间,尻轮神马,飘然欲仙。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回味,神思归位,天上人间。

    我拧干了毛巾,擦了擦身子,走下台阶的时候发现一套干净的短袖、短裤已经放在长案上。

    我换好衣服出了浴室,吴姐正在廊亭浇花,放下手里的浇花壶,微笑着示意我稍等一下。只见她走到水槽处洗了洗手,然后拿下边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摘下拂尘在自己身上仔细地扫了扫,才走进过道带我上了二楼客厅。

    二楼的风格延续着一楼的古朴,奇怪的是客厅里诺大的一整面白墙上挂着一副很小的字,走近后才看清是一个用楷体书写的“人”字。这个就很有意思了,洁白的墙壁好似苍茫的天地,裱字的木框看起来很是老旧,像是老槐木随意截取的,也不甚抛光,看上去凹凸不平,都是些自然的纹路,将那人字囚于其中,紧紧围困。嵌入朽木之中本应明亮的玻璃却满是灰尘,没有擦拭,反而成了房间里最脏的一处,将那白纸上的“人”字变得模糊。我望着这幅字怔怔地出了神。

    “看啥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何晓静进来,见我盯着墙面说道:“和老王一样,一看就看好半天,也不知道这一幅破字有什么看的,又不是什么名家手笔。”

    我回过神来,刚准备发表一下我的心得,何晓静冲我摆摆手说道:“得得,别给我分享你的感悟,无外乎就是这白墙好似天地,人们生而自由,但又无不处于枷锁之中,没有什么神仙菩萨保佑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自身。”

    我尴尬地笑了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身子向后靠了靠,枕在搭脑上,双手摸着扶手前后摩挲着。

    何晓静见我这个样子忍俊不禁,从桌上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清脆地咬了一口,啪唧着嘴说道:“这些话我都听好多人说过了,都是些附庸风雅的废话,没什么意思,”

    我直起身子向前探着脑袋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啊?老王是谁啊?”

    “老王是我干爹,这里是他家。”何晓静大方地说出了让我浮想联翩的答案。

    我瞪直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干爹?”

    “嗯,对啊!我干爹~”何晓静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心里暗想认识何晓静这么久了,对他家的事情也算知道一些,她父亲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不久母亲出走改嫁,她是靠着姑姑的接济才得以继续上学,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个什么干爹,而且还这么阔气。我不由得根据时下对干爹这个词的新潮解读脑补了很多不堪的情节,露出一脸失望的坏笑:“晓静啊,你变坏了!你比我坏多了!”

    “坏又怎么了?至少我过得舒服!”我惊讶于何晓静并没有什么掩饰和惭愧,直截了当地默认了我的种种猜测。

    我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左顾右盼,脑子闪过千万个问号,“你这是啥时候认得干爹啊?”

    “当然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何晓静跷起二郎腿,眼睛斜看向窗外,留给我一个略显伤感的侧颜。她拿苹果的右手撑在膝盖上向下耷拉着,另一只手抹了抹脸庞。

    我一下有些慌了,关切地问道:“这些年在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何晓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那面白墙,将手里没吃完的苹果“嗖”地一下扔进了垃圾篓里。她倚着白墙,冲我笑着,那笑容透着伤感。何晓静优雅地转过身,抖落了身上丝质的浴袍,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脊背。

    那些疤痕有的是柳叶一样的条状,有的是拇指盖大小的圆状。我惊诧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感觉那面白色的大墙裂出了无数的罅隙。我走近何晓静,好让看清楚每一道疤痕的脉络是如何划破她紧致的肌肤。当我的指尖轻触伤痕的时候,何晓静打了个机灵。我已经出离了愤怒,但同样深感无能为力,呆呆地站在一臂之外,眼前这纤弱的肩膀似乎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重负。

    何晓静拉起衣服,扭头冲我露出一个复杂的微笑,缓缓地转过身来靠着白墙滑落到地板上,脸上的表情从微笑换作无助,继而是深深的绝望,直到最后,她双手抱膝,低头痛哭,就像那夜公园中偶遇时一样,像个迷了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