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77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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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甜到心里面

    两人是一路小跑着回的家。

    虽然没有月亮,星光也很暗淡,可这条路是他们一直走惯了的,所以很顺利就到了家。

    院子里面没有人,而隔壁的刘家却很热闹,陈思乐的笑声隔着门都能听得到。

    周林两口子也没有惊动她们,直接回了自己家。

    等点亮煤油灯,秀云就开始从她臂弯里的篮子里往外掏东西,掏了一会儿,她就拿出来一对红烛来,还有一束香。

    她端详了下,确认完好无缺后就转头问周林,“你爸妈的照片是不是被你收起来了?”

    周林则在一旁把封好的铁皮炉子打开,正拿把破蒲扇努力扇着,试图把里面的火扇旺。

    闻言,他侧过脑袋,很是不解地反问道,

    “是啊,怎么了?”

    秀云眨巴眨巴眼睛,扬了扬手中的香烛,

    “咱们过大年,也不能亏着公公婆婆啊!”

    “嗨,瞧我这脑子!”

    周林还真是忘了。

    他腾一下子站起来,在秀云脸上刮了一记,

    “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啊,想得可真周到!”

    然后就奔进了里屋,从床底下拖出一只樟木箱来。

    这只箱子是他妈妈留下的,听说是当年她结婚时的陪嫁,密封性很好,最适合保存一些珍贵的物件了。

    周林从小到大的照片,还有他父母的照片,以及他父母亲一些比较重要的遗物,都被他收藏在这里。

    他都不用找,因为一打开箱子,最上面的那张,就是他父母亲的结婚照了。

    虽然是黑白的,虽然已经有些发黄,照片里那两人的影像依旧栩栩如生,跟周林印象中是一模一样。

    ……

    等祭拜完周父周母,两人洗刷一番,就一人抱着一个热水瓶缩进了被子。

    外面还是有些冷的。

    三水县地处长江流域,虽然属于南方,可冬天还是有些冷的。

    尤其这边湿度又大,总是有一种阴冷阴冷的感觉。

    怎么说呢,就是感觉穿多少都不太管用的那种,冷气总会沿着各种缝隙往人身体里面钻。

    不过周林倒是很适应,因为沪市那边的气候比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所以,冬天的夜晚,只要没什么事情可干,他都会早早躲到床上去看书。

    他拿起枕头下面的怀表看了看,才晚上七点半,守岁可是要守到夜里十二点的。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坐着,其实也挺傻的。

    “秀云,你想不想看书啊?”

    周林其实是自己想看书,但又怕冷落了秀云。

    “我不,我还是来做针线好了!”

    秀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先前周林让她练字,现在又让她看书,搞得她心里慌慌的。

    秀云也读过书,不过只是读完了小学。

    农村的女娃娃,能把小学读完了,已经是宋家爹娘疼女儿的结果了。

    像那些孩子多的人家,不要说女孩子了,就是男孩子也没有几个有读书的机会的。

    所以,秀云对于读书,一向就没有太大的野心。

    “不行,大晚上的做针线,你眼睛还要不要了?”

    周林按住她想要去拿针线活儿的手,非常坚决地制止。

    秀云所谓的针线活儿,就是拿根小小的缝衣针缝缝补补,有的时候,还会自己缝制衣服。

    虽然没有绣花费眼睛,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辈子秀云就是这样把眼睛给熬坏了,后来年纪大了,一见风就流眼泪。

    要是台缝纫机就好了。

    周林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个想法。

    不过想也没用,没钱!

    唉,说好了不想的,怎么又想了。

    周林晃晃脑袋,把思想又集中到眼前来。

    看着秀云那一脸不情愿,又委屈巴巴的样子,他又有些想笑,

    “让你看个书就这么难受啊?”

    秀云点头,“你可不知道,我一看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就觉得脑袋疼,还不如让我做针线呢!”

    然后又一脸讨好地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缝衣服,纳鞋底总可以吧?”

    “好—吧!”

    周林能怎么办呢,总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吧。

    不过,他眼珠一转,又生出一个主意来,

    “要不这样,我读书给你听,你也不用自己看,好不好?”

    “这个行,那我一边纳鞋底一边听!”

    秀云马上就一口应下。

    周林:……

    看来,她真是闲不住啊。

    算了,随她去了。

    周林点了根蜡烛,跑到小书房,站到书架前转悠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决定好读什么书。

    一定不能找那种晦涩难懂的,秀云肯定不耐烦听那种。

    《聊斋》?

    这个不好,大过年的,听鬼故事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别扭,尤其是今天经历过“化库”一事,周林暂时不太想接触这个。

    对了,有了!

    周林看到书架最顶上那本不算很厚的书后,眼睛就是一亮。

    “你准备读什么啊?”

    见他拿着书回来,秀云有些好奇地伸过脑袋,“天~方~夜,咦,这最后一个字怎么读啊?”

    周林脱下鞋子,迅速地钻进被窝,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的手,说道,

    “这个字念tán,在这里,跟谈话的谈是一个意思。

    这本书就是个故事集,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我妈妈都会给我讲一个里面的故事。

    这里面其实只有243个故事,真要一天一个的话,讲不到一年就能讲完了。

    不过那时候,我好像有点傻,喜欢反复听一个故事,直到听腻了为止。

    结果,这本书,我妈给我讲了整整两年,都没有讲完,后来还是我自己认识字了,自己给看完的。

    ……”

    一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周林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变得唠叨起来。

    秀云也不打断他,就那样双肘拄在膝盖上,然后用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等周林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嘴巴有点干,一看怀表,才自己至少说了有半个钟头了。

    他尴尬地对着秀云笑了笑,

    “呵呵,好久没跟人说过我小时候的事情了,这一下子,话就有点多,没闷坏你吧?”

    秀云摇摇头,两眼亮晶晶的,

    “没有,没有!我就喜欢听你说这个,这可比听故事好玩多了。”

    周林清了清嗓子,说道,

    “这天方夜谭可跟一般的故事书不一样,你听了就知道了。”

    然后,他先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喉咙,就打开书念了起来。

    头一个故事当然就是这本《天方夜谭》的由来,国王山鲁亚尔和宰相女儿山鲁佐德。

    秀云起先还不怎么在意,主要精神仍放在纳鞋底上面。

    可越听,她就越入迷,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得渐渐慢了下来。

    至于周林呢。

    他起先还是一板一眼地照书直念的,可渐渐的,他小时候的记忆就慢慢回来了。

    慢慢的,他就不再是照书直念,而是用自己的话语来阐述书上的故事了。

    他妈妈是一名优秀的语文教师,这讲故事的功力自然不会差。

    很快,秀云就被他讲的故事给迷住了,手上的动作由快到慢,最后干脆就停下来了。

    就这样,一个讲,一个听,整个室内是无比的和谐。

    快乐不知时日过。

    当外面的鞭炮声响起来时,两人才从这种状态中惊醒。

    周林也感受到了,嗓子快要冒烟了是什么感觉。

    而秀云呢,看着自己没动几针的鞋底欲哭无泪。

    等周林猛灌了一茶缸已经变凉了的白开水后,他拿出怀表一看。

    已经十二点一刻了。

    “哎呀,忘了,还要放鞭炮呢!”

    秀云一拍脑门,赶忙就翻身坐起,准备穿衣下床。

    周林按住她,自己先披衣下床,然后跑到一旁的柜子里一阵翻腾,接着就拿了一件军大衣过来。

    “给,披上,这个暖!”

    他把大衣扔给秀云,自己也把好厚棉衣棉裤穿好。

    秀云搂着军大衣抿嘴一笑,然后就顺从地把大衣裹在了身上。

    这可是好东西,也不是每户人家都有的。

    周林手里的这件,还是他当年下乡时,大伯特地给他置办的。

    在羽绒服还没有出现的岁月,冬日御寒的衣物,军大衣如果排第二的话,那第一名肯定就是空着的。

    冒着寒冷,两口子到院子里放了鞭和炮,也顾不上跟同在院子放炮的刘大娘多说什么,又一头扎回了屋。

    然后,他们又虔诚地在周父周母的照片跟前重新点燃了三柱香。

    这可是蛇年的头一柱香。

    周林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

    “爸,妈,如果你们俩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我高考顺利,考个好大学,到时分配个好工作,多挣点钱给秀云花吧!”

    这守岁守完了,两人之前的亢奋也随之消失不见,接着两人就都打起了哈欠,一个连着一个,跟比赛似的。

    “不行了,我困死了,咱们早点睡吧!”

    周林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水都从眼角冒了出来。

    “呸呸呸,大过年的不准说死,赶紧的,快呸两口!”

    秀云虽然也困,可还记着习俗呢。

    周林无奈,只得按照她的要求,呸了好几口。

    秀云这才作罢。

    等两人重新躺回床上时,怀表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一点了。

    秀云眼睛都睁不开了,

    “周林,你来熄灯吧,我动不了了。”

    她刚说完,嘴巴还没闭上时,突然,一块方方硬硬的东西塞到了她的嘴里。

    她又被吓得坐了起来。

    “这什么呀?”

    她口齿不清地问着。

    周林自己嘴里也塞了一块,同样口齿不清地回答她,

    “你忘啦?之前思乐那丫头送了咱两块巧克力的,我说留着过年的时候吃的。

    现在正好是一年的新开始,咱们就把它们给吃了,来甜甜嘴!”

    听他说是巧克力,秀云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放心大胆地吸吮起来。

    周林:“好吃吗?甜不甜?”

    秀云:“甜得很,都快甜到心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