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解惑
卡车并没有开进原本的垃圾处理厂,而是驶入一段极为荒僻的公路,接近临嘉与徐嘉两县的交接之处。
再往前一公里是个石料厂,这两年的效益大不如前,濒临倒闭的边缘,一如大多数的国企,气息奄奄,生机尚存。
卡车顺着路边的一段土路下坡,直直扎进人高的乱草丛中。
高易寒从车上一跃而下,探头探脑观察半天,才缓缓走到车辆右侧挡板旁,轻轻敲击三下,又冲着板子后面小声说道:“老哥,外面没人,您可以下车了!”
挡板里忽然发出一声脆响,紧接着,挡板訇然而开,露出后面狭小的空间,张和正端端正正的躺在里面。
原来车辆的挡板后面有一暗格,无论在外面看,还是上车检查,都没法看出这个暗格。要么张和从里面打开机关,要么摁动方向盘下方一个隐蔽的电门,不然,外人绝难发现。
张和从暗格里一点点蹭出来,显然这个暗格对一个成年人来说过于狭小,张和的身材瘦削,尚可蜷缩而处,若换了旁人,压根进不去,更别提利用暗格从厂里逃出来。
“我给您带了一套衣服,等会换下来!要是还穿着警服到处走,难保不被人发现。”高易寒说着,从驾驶仓取下一套藏蓝色的工装服递给张和。
他细心选了最小的尺码,张和穿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和接过衣服飞快地换好,随手把换下的警服扔给高易寒,“这东西你帮我处理吧!”
高易寒小心接过,忙不迭地点头。
张和整理一下衣服,状似随意地问道:“那份报告上面,都写了什么东西?”
他抬头瞄着高易寒,目光犀利,就像盯住猎物的老猫。
老板有过交代,不惜一切代价,搞清楚那份报告上面的内容!
绑架温玉宁的时候,他口中只说货单,看样子不像说谎,而且,那份报告显然不是一本破烂小说就能藏下的。
如果没在温玉宁的身上,八成就还在霍四维那个小王八手里。
高易寒惊诧地看着他,“报告?”
张和却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甭在我面前装糊涂,陈三都告诉我了,我不关心你究竟想把钢材卖给谁,又想弄到哪里去......”
他从腰间拿出牛耳尖刀放在手中把玩,心不在焉地说:“我的老板只关心那份报告,别跟我耍花样儿。”
他把尖刀打了一个旋转,稳稳接回手里,补充道:“申玉望也让我问你,报告上面究竟写了什么东西。”
高易寒呆滞地看着张和,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才讷讷地说:“其实,我也没来得及看那份报告......”
张和横刀抵住他的脖子,刀刃甚至陷进他的皮肉,微微渗出血迹。
张和狞笑着说:“你不要以为救我这一回,我就会跟你客气,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给脸不要脸!”
高易寒的一下变得极为苍白,嘴唇颤抖着,促声说:“老,老哥,我真的没骗你......”
报告是高易寒从质检科的保密柜里偷出来的,因为这批钢材的买家指明要拿着质检报告过关上船,所以,他们虽然偷到这批钢材,却因为没有质检报告,始终没办法出手。
中间耽误许多功夫,等到质检报告到手的时候,却被陈三截胡,他们赶到仓库的时候,发现所有钢材已经不翼而飞。
张和没想到这次的任务竟然平添波澜,原以为温玉宁的身上有那份报告,后来才意识到被霍四维摆了一道,机缘巧合总算找到个知情的,却是个睁眼瞎。
他犹豫着要不要现在解决了他,哪知高易寒忽然冲他说道:“老哥,您,能不能帮我杀一个人......”
我正想杀你,你居然跟我商量杀别人!张和盯着对方沉吟良久,终按耐不住好奇,问道:“什么人?”
“是我们厂的会计!只有干掉她,才能保证我,我们的安全。”高易寒飞快地解释。
张和不屑地摇摇头,“那不是我的事儿,杀人跟杀鸡一样,没什么难的,要连个女人都杀不了,你还真是个废物!”
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等请示了老板,再过来收拾他也不晚。想到此处,便转身走进荒草丛中,准备离开。
高易寒忙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大,大哥,您先别着急走,我虽然没有报告。但是,我知道副本在哪里!”
张和的猛地停下脚步,缓缓转过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高易寒促声说:“您要是帮我杀了那个女人,我就帮您把副本偷出来。”
张和的脚步慢慢转回,停在高易寒的面前,“那个女人叫什么?”
“戴娟,就住在万紫巷!”高易寒迅速地说出戴娟的住址。
张和黢黑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就像一块被潮水反复打磨的大理石,“你最好别骗我,要不然,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高易寒拍着胸脯保证道:“老哥,只要您帮我处理掉戴娟,我就把报告的副本拿回来。”
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就算是拿不回来,我也能把上面的内容告诉您!”
张和思索片刻,沉声问道:“戴娟认识你吗?”
高易寒无奈一笑,“她是厂里的会计,每个月我都得去她那儿领工资,她当然认识我!”
“我需要两个帮手,我在里面动手,外面得有人把风!”张和幽幽地补充道:“再说,我替你杀人,你手上不沾点血,我怎么能知道你是不是准备黑老子?”张和没怎么思考,下意识地说。
“我怎么敢!”高易寒苦笑。
他琢磨了一会儿,说:“我有一个发小,现在就在我家。他原先是帮我出货的倒爷儿,厂里这次查出许多亏空,他都跟着掺和过,被公安盯上了,就躲到我这儿来了。”
张和立刻摇了摇头,“你还嫌我不够显眼吗,再捎上一个,出门就被公安逮住才怪。”
高易寒摆摆手,说:“老哥,咱们又不可能大白天动手,肯定得等晚上,那时候黑灯瞎火的,谁会注意你们长啥样。”
张和沉默半晌,最后命令道,“你先帮我搞一辆车。”
说完,沉默着走进乱草丛生的荒原之中,直至整个人影都没入斑驳的草影,一个声音才从远处遥遥传来,“晚上在你家碰头。”
高易寒抹了一把头上微微沁出的汗水,直到听见那个声音,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
夜色深沉,月光顺着窗帘的缝隙逐渐攀进水磨石地面,留下一道倾斜而光滑的银色菱条。
戴娟伸手拉严缝隙,看着仍在摆弄着洋娃娃的戴小棋,叹了一口气,走到她的身旁,双手叉腰,板着脸问道:“小棋,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戴小棋抱着洋娃娃抬头扫了一眼挂在客厅墙上的钟表,不满地嘟哝一句,“不睡,才六点九分!”
戴娟有些无奈地指着钟表解释道:“短针指向九,就代表九点;长针指向六,代表三十,现在应该是九点三十分,宝贝儿,该睡觉了,明天妈妈还要送你去幼儿园呢!”
戴小棋有些不舍地放下洋娃娃,又将一块毛巾整齐地覆盖到洋娃娃的身上,甚至连头脸也一并盖上,温声说:“奥,宝宝睡觉觉。”
戴娟眉头微微皱起,建议道:“你把它的脸盖住的话,它就没法呼吸了。如果它没法呼吸的话......会死的。”
戴小棋用盯着异类的目光看着戴娟,诧异地说:“妈妈,它又不是真的,怎么会呼吸。”
戴娟被噎地说不出话,一把将戴小棋打横抱起,“现在你是妈妈的洋娃娃,我要哄你这个洋娃娃睡觉。”
她又补充一句:“这回洋娃娃是真的!”
戴娟俯首摩擦着戴小棋柔软的小腹,还冲着她的脖领里面吹气,逗地她格格直笑。
咣咣咣
院子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门响。
戴娟忙把女儿放回床上,疑惑地望向门外,喃喃自语道:“这么晚,会是谁呢?”
戴小棋却忽然冲着外面高声喊道:”谁呀?“
戴娟刮了一下女儿翘挺的鼻头,轻声说:“不许出声,妈妈出门看看!”
她披了一件大衣,穿过院子,快步走到院门前,从门缝往外瞄了一眼,昏暗的路灯投进一道模糊的黑影,也看不清长相。
”谁阿?“戴娟试探着问。
“娟子,我是王云,你爸出车祸了,快点跟我去医院。”
戴娟一听,浑身的气力瞬间被抽个干净,整个人像面袋子般委顿下来,绵软地坐倒在地,脑中空白一片。
门外那人听见里面安静的不大对劲,忙扒住门缝大喊:“娟子,你先别激动,快开门,思宇让我来接你,他已经赶去医院,应该没什么大事,你快跟我去看看!”
戴娟挣扎着从地上站,颤声说:“我,我得抱着小棋一块儿去,天太晚了,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她飞快地跑进屋里,见小棋趴在窗户上朝院子里张望。
她一把抱起她,促声说:“现在跟妈妈去一趟医院,你外公......”
说到这儿,眼泪忽然抑制不住,兀自双手捧着脸哭泣起来。
戴小棋一见到母亲失声痛哭,心中顿时升起莫名的恐惧,也咧开嘴,抱着母亲哇哇大哭起来。
戴娟一边抽泣,一边抹去女儿脸上的泪水,劝道:“小棋不哭,妈妈没事,妈妈只是担心你外公。”
“外公怎么了?”戴小棋哽咽问道。
“他受伤了,咱们现在去医院看他,你要乖一点。”
戴小棋猛地点点头,“小棋最乖了,小棋还要给外公加油,让他不要怕疼,不要怕打针,不要怕吃药......”
戴娟欣慰地抚了一下她的头,手忙脚乱地替戴小棋穿上衣服,连屋门也顾不上锁,直接奔出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正推着一辆二八大卡等着她们母女。
“王叔叔,刚才是你敲门吗?”戴小棋从母亲的怀里拱出来,棉帽与围巾交缠包裹之下露出两个晶亮的眼睛。
男人强扯出一个笑容,“小棋,都这么晚了,还没睡觉阿,小心不长个。”
“我现在天天喝牛奶......”戴小棋想凑近与男人继续聊天,却被戴娟摁回怀里,“别把头露出来。”
“谢谢。”戴娟低垂眼帘,冲男人轻声道谢。
“让小棋坐在前面吧,你坐后面,忍一会儿就到了。”男人冲着戴娟建议道。
戴娟抱紧怀里的戴小棋,“没事,我们都坐在后面吧。”
戴小棋却在她怀里挣扎起来,“我不,我要坐在前面,后面什么都看不见,我不要坐后面。”
戴娟有些尴尬地看了男人一眼,最后,只得把不断扑腾着双腿的戴小棋放在了自行车的大梁上,嘱咐道:“不许乱动,掉下去是要去医院的。”
“咱们本来不是就要去医院吗?”戴小棋忽闪着眼睛反问。
男人打断母女的聊天,“走吧,思宇他们还在医院等着呢。”
戴娟眼神一黯,默然地点了下头。
伴随着自行车吱吱嘎嘎的规律响声,三个人逐渐消失在如同墨汁般的夜色中。
赶到医院,戴娟忙不迭地跳下车,直往里面冲,忽听见女儿呼唤,又急急折回来,从车上抱起女儿,再次往医院里奔去。
连续问了几个护士,最终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见到大哥戴思宇,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噼啪掉落,“大哥,爸怎么样?”
戴思宇忙安慰道:”没事,就是在散步的时候让一辆自行车从后面撞倒了,刚才医生已经检查过了,右胳膊骨折,住几天院,再给胳膊上打点石膏就没事了。“
戴娟一直紧绷着的情绪这才倏然放松下来,“爸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说罢,领着戴娟走进一间病房,病床上半躺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上身穿着一件红色的秋衣,下身覆盖着厚实的被子,右臂悬挂在胸前,被夹板固定。
“小娟儿,你咋来了?!”老人一见到戴娟,脸上全是吃惊的神色。
戴娟看着父亲脸上的淤青,心疼道:“怎么伤的这么严重?”
还不等他回答,又帮他掖上被角,接着问道:“爸爸,你冷不冷?”
老人拍拍她的后背,嘿然一笑,“这屋里暖气足!倒是你,这么晚赶过来容易着凉!小棋呢,你让她自己在家待着?”
”外公!“一声稚嫩的童音打破了两人的对话。
老人的脸上的皱纹立刻聚拢成一朵花,“哎呦,我的大外孙女儿!”
戴小棋一皱鼻子,“我都在外面藏了好久啦,现在才知道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