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那一晚的争执
大巫师被拖走后,阿纳依若的大帐之中,出现了长达一炷香时间的静寂,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这确实发生了。
这两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洛渊和阿纳依若静坐在木榻之上,灯光闪烁不定,幽暗的光线将两人的轮廓投射到帐子周围,他们互相都在斟酌,在想着以什么为开端,想着尽量把话说的委婉一些,免得伤了彼此之间的感情,但是,这一晚,注定不是个心平气和的夜晚。
阿纳依若的嗓音在静寂之中,响了起来,略微有些沙哑,但还算镇定:
“哥哥,阵前临时登位,怎么说都名不正言不顺,找个机会,再办一次登位大典,正式承袭渠桑王之位,日后,也免得让那些臣子们说三道四的。我不爱听!”
阿纳依若率先打破了沉默,但她似乎在有意回避着那个问题。
洛渊此时的眉头已经拧成一股绳了,他不明白阿纳依若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要提登位大典的事。他更在乎的是她怀有身孕的事情,洛渊非要听她亲口说出来才会完全相信。
这自欺欺人的把戏,着实让人唏嘘。
此外,他也对阿纳依若的想法很是诧异,洛渊身为忧桑派往渠桑的质子,现在要他登王位?这于理不合。
虽然洛渊自己也知道,渠桑部落除了他之外没有人适合登上这个王位了,但他还是对此惴惴不安。
就算他到渠桑之时还不到完全记事的年纪,后来又在渠桑长大,跟渠桑的关系尤为亲近,但他身上毕竟流着忧桑部落的血。
而渠桑王膝下只有一位长公主,那便是阿纳依若,相比之下,阿纳依若比他自己更有继承王位的资格,但阿纳依若竟然全然不在乎这些,也不忌惮自己?
洛渊此刻是既感动又有些失落,感动是在于阿纳依若完全信任自己,失落也是因为阿纳依若竟这般信任自己,而自己却要因为她怀孕之事,嫉妒的发狂。
洛渊问道:“阿若,你不反对我?”
“反对你什么?”
“反对我当渠桑的王!”
“为何要反对?你是我哥哥!”阿纳依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伪装,洛渊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哥哥……”洛渊在嘴里重复着阿纳依若说的那声哥哥,失望的情绪无以复加,他那久于心中压抑的情感处在濒临崩溃的阶段。
他不想再忍了,他对阿纳依若的情谊得以空前的膨胀,他觉得一切都是天意,是天意让渠桑王死在了战场上。这样一来,他跟阿纳依若之间就少了一个大大的阻力。
不过洛渊可以发誓,渠桑王的死确实是个意外,他并没有从中做过什么手脚,他也确实不会对渠桑王下杀手,那毕竟是阿纳依若的父亲。
不过渠桑王的死也确实让洛渊心里的大石头落下来了,所以他觉得,长生天是站在他这边的。
所以,他口无遮拦了起来:“可我不想只是你的哥哥!”。
惊天动地,排山倒海,这句话的分量便是如此。
阿纳依若起先没有听明白洛渊的这句话到底在表达着什么意思,但是她看了一眼洛渊那一双深邃的眼睛。
洛渊因为这一场渠桑大战,憔悴了许多,或许他的憔悴并不单单是因为这次大战,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阿纳依若与萨斯裘因的恋情。
他的眼窝深陷,眼波周围闪着零星的几点光芒,他这双眼睛充满爱恋的眼睛,就算是不经世事的小女孩,也能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那里有爱,甚至接近于偏执的爱。
这是洛渊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阿纳依若,而阿纳依若当下就明白了洛渊所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让阿纳依若吓了一跳,她退后两步,与洛渊拉开了距离,这等疏远的表现,让洛渊心里一沉。
阿纳依若好像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了,洛渊在她眼里就像是一个陌生的物体,被她无限放大,再放大,最终变成一个无法比及的存在,她突然对洛渊的这种眼神,感到害怕,恐惧和逃避。
“阿若!”洛渊深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透着一种期待,和忐忑。
他却只是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哥哥,我怀有身孕了!”阿纳依若斩钉截铁,直接忽略洛渊刚才对他表达的意思。
她这是在逃避,洛渊很清楚,他心灰意冷了,他知道,现在就算没有渠桑王,他们之间也不太可能了。
但是他不甘心啊,近在眼前的人,就算是勉强,也是要试一试的。洛渊阴沉着脸,脸上没了一丁点血色,他试图抑制自己的怒意和失落,但这并没起什么作用。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洛渊阴冷的声音传来。
“哥哥。我知道你听见了,刚才我跟大巫师谈话之时,你不是正在听墙角吗?你不是都听懂了吗?”阿纳依若语气并没有多大起伏,她看着洛渊。
“阿纳依若!”洛渊抑制不住的大声喊她的名字,眼神强势。
这下他听见阿纳依若亲口跟他说了,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幽怨的看着阿纳依若,不想接受她口中说出的事实,但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他无可逃避。
他那眼神的恐怖之象,像是要把阿纳依若生吞活剥了去,可又舍不得,他那种矛盾的眼神,几乎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只是他的气势,看起来很骇人罢了。
“怎么?哥哥难道也要像那大巫师一样,劝我拿掉孩子吗?”洛渊强势,阿纳依若比洛渊更强势,她迎面对上洛渊那暴虐的神色,没有丝毫退却,她知道,洛渊不会拿她怎么样。
洛渊泄了气,他的所有气势,骄傲,自尊,都在此刻像气球泄气一般,无影无踪,他不再装腔作势,他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了以下这段话:
“阿若,你我因身份之由,曾经只能做兄妹,不瞒你说,父王的死,竟在我的心里掀起了一丝欢喜,因为他若是不在了,你我身份上的桎梏,便会解开。”
空气复又恢复了安静,片刻后,洛渊继续说道:
“我一直以为,只要等待就好了,等你长大一些,等父王同意我们,等你也……爱上我。可是,我等来了什么?以我忧桑质子的身份,想要得到你,在父王眼里那就是天方夜谭。我一度感到绝望,真的,阿若,我很绝望。可是我后来想想……也好……当妹妹便当妹妹吧,至少可以每天看见你不是吗?可是,我又等来了什么呢?是你跟萨斯裘因相爱的消息!现在又是什么……什么你怀有身孕的消息?我快要疯了,不,我已经疯了!”
洛渊的尾音发颤,情绪激动,他的面目有些狰狞,他的分贝提高,态度接近于病态:
“为什么?为什么我跟他都是忧桑的王子,他却可以跟你相爱,而我却只能当你的哥哥?狗屁的哥哥,我不要当你的哥哥!”
洛渊强忍着心中的痛苦,一字一句的跟阿纳依若诉衷肠,阿纳依若一双眼睛像在看一个疯子。
她说道:“你确实是疯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话?这些话你就应该永远埋在你的心里,永远不让我听见。我已经假装没听见了,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知道?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泪如雨注。
“阿若……”洛渊心痛的靠近阿纳依若,想要抱住那脆弱的身躯,但被阿纳依若厌恶的眼神,吓退了。
她竟然这般恶心我,洛渊在心里想道。
两人的痛苦达到了极致,谁都没有下文了,最后,洛渊整理着他那并不归整的衣衫,右手随意的在脸上摩挲了一下,一颗泪被他抹掉了。
他昂起胸膛,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复又上了他的脸颊,他的骄傲,他的尊严,他最后的倔强,都在他话语间体现:“阿若,你以后便在这帐中好好养胎吧,出去很危险,我会保护你不受到伤害,明日再来看你!”
洛渊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径直走出了大帐,留给阿纳依若一个决绝的而背影。
“什么意思,洛渊!你竟要囚禁我?洛渊!……”阿纳依若惊慌失措,不敢相信洛渊所作的决定。
洛渊意志坚定,任由阿纳依若如何哭喊都没有心软,他走出大帐好远,还是能听见阿纳依若在帐中绝望的哭嚎声,他停下了脚步,转身向阿纳依若的大帐看去,脸上痛苦的表情尽显,他感到肝肠寸断,百感交集,他想放阿纳依若归去,但他说服不了自己。
这或许是洛渊和阿纳依若吵架吵的最厉害的一次,也是这次吵架,让两人之间出现了裂痕。
无疑,他们互相在乎彼此,不想伤害彼此,但是他们之间的爱是不相同的,想要的更不相同。
往后的很多年里,这两人的这种模式都没有得到消减,洛渊那长达数年的爱意还是爱意,可阿纳依若对他这个哥哥的爱意却渐渐的演变成了一种恨意。
而神启之子的传闻,也在一年后,再次登上了历史舞台,只不过,这次的传闻,只限于几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