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哲英的神态从刚才的嗜杀中变回了往常的模样，符帝兽在他的安抚下，再一次蜷缩进了他的脖颈处。他好像看不见那地上凌乱且狼藉的蓝色血滩一般，缓步朝着高见乙所站的方向而去，唤了一声：

    “高叔。”

    高见乙的眼眸从一开始程哲英使唤符帝兽撕咬巨型蜈蚣时起，就一刻都不曾离开过他，他此前一直不知道程哲英到底有哪里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从见到程哲英的第一眼就觉察出了他不对劲，但苦于找不到确切的原因。

    但这次他的眼神狠厉，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取人性命的阴霾感，他还竟能驱使符帝兽击杀这只蜈蚣，足可见他是嗜杀的，且在嗜杀的过程中，绝无可能停手。

    话说回来，蜈蚣的确该杀，并且绝不能留下任何的后患，程哲英的做法完全正确，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这般做，也只能这般做，但这里的任何人，指稍大一些的人，有独立思考，自主选择能力的人，而不是……七岁孩童。

    高见乙认为，这人不应该是程哲英，他的嗜杀并不能适可而止，也就是说，程哲英不见得就能控制自己。而且他这个年纪，不能存在成年人才该有的嗜杀性，这完全违背孩童的天性。

    或许程哲英在高见乙的眼里太完美可贵了，他不能存在一丁点的瑕疵，甚至因为这一点，使他完全忽略了程哲英身为人的天生，人的天性之一，便是嗜杀。

    不过这也不能怪高见乙，因为两个月前的程哲英，确实不是这般模样的，那时他天真可爱，有慈悲心，悲悯心，虽然脾气确实也称不上好，但是他总归是好相处的。

    不过高见乙也知道，有慈悲心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高见乙眉头紧锁，听到程哲英唤自己，便也朝着他面前露出了一个笑容：“符帝兽，可是上古神兽，既然已经认主了，就要好生待它，还有一点，虽说它已经认主，他自然不会伤害你，但它毕竟是上古神兽，久未受过束缚，身上野性犹在，可不要让他生了什么事端，伤害了平凡无辜之人。”

    高见乙话音刚落，符帝兽便老大不愿意的在程哲英肩窝处打了几个滚，后来它越想越气，直接站立在程哲英的肩膀上，冲着高见乙呲牙，凶得很。

    程哲英看这样的符帝兽，不禁发笑，对着高见乙说：“高叔提点的是，我自会好好管教他，再说，符帝兽很乖，他绝不会乱生事端！”

    “乱？”高见乙听得这个字眼，有些不对劲，看看朝自己呲牙的符帝兽，心想，这叫乖？

    “没错，如非必要，符帝兽是不会出乱子的，刚才那只蜈蚣……它的下场本该如此。”程哲英在说到蜈蚣之时，眼底一层阴鸷，一闪而过。

    “阿英！”高见乙的眼神闪过责备之意，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忧。

    “我可说错了什么？”程哲英神情恢复如常，眼神清澈，不见一丝阴鸷。

    高见乙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双手扶上他两侧的肩膀，将他的小脸摆正面对自己，问：

    “阿英，你告诉高叔，你心里是否长存杀意？”

    “并不曾，我能控制自己的杀意！”程哲英未曾犹豫，脱口而出。高见乙那深沉的眼眸中，还是透着无尽的担忧。手上还是紧紧拽着程哲英的肩膀，不愿意撒手。

    “他说的没错，他能控制自己的嗜杀。至少，目前看来，他没有失控的举动不是吗？”李笃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李笃一开始也在担心程哲英的嗜杀性是否会失控，但是这么长的时间走过来，除了那次对松山门派小师妹展露出的杀意有些浓烈之外，程哲英此后并未见明显的嗜杀性。

    就是对这条巨大的蜈蚣，所展现的也是该有的嗜杀性而已，高见乙他自己也知道，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除了斩杀，别无他法，只是他不能接受，授意斩杀这个决定的人是程哲英而已，在高见乙的心中，程哲英是不会有如此残忍的一面的，程哲英从来都只是白白嫩嫩的程家小团宠。

    想到这儿，高见乙看着李笃，李笃跟高见乙的眼神碰撞之时，瞬间明白了高见乙是什么想法。

    他要与李笃单独一叙。

    但看出他这个想法的，除了李笃还有赵沈之和韩啸天。

    所以这演变成了一场会议。

    韩啸天对着徐晏飞说道：“宴飞，带着师弟们再把门中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排查一遍，务必不能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情！这蜈蚣有隐身之术，不定在哪里会再出现，也有可能搞突然袭击，你和师弟们要小心应付。”

    徐晏飞：“是！”

    徐晏飞看了一眼程哲英，在他的肩膀处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虽然程哲英并不需要什么安慰。

    程哲英现在倒是觉得，他这个大师兄做的有模有样的，不欺压弱小，对师弟们也都相当照顾，也尊重个人的特长爱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他们师父呢，也怪不得那些师弟们都很服他，倒是给韩龙主省了不少事，亏得有徐晏飞在，要不然韩龙主收了这么多徒弟，每个都要照顾到，那还真是个累死人的活。

    程哲英这么想着，不禁在心里对徐晏飞的态度有了一定改观。

    天黑了，盘龙阁中的灯火照亮了长廊台阶，数千个台阶向上罗列着，仿佛通向天庭之路，每一层台阶被两侧屋内灯火照的忽明忽暗，使眼前尽是昏黄，这一层层昏黄为那好似看不见尽头的天阶增添出一些幽暗之色。

    而程哲英，就坐在那幽暗天阶的尽头，身边自然陪着符帝兽，他雪白的毛发却在这昏黄之中未有丝毫变化。

    韩啸天，高见乙等一行人在大厅中议事，估计他们议的内容除了程哲英便还是程哲英了。

    程哲英本来也是在房中跟他们一道议的，但听他们说的都是些拜师宴当日的各种流程，自己实在是没什么兴致再听下去，便带着符帝兽出来透透新鲜空气。

    大厅中。

    “他在外面，听不见我们说什么，你那么小声干什么？”高见乙对着李笃说道。

    “你跟哲英接触的时间最长，你还不知道他？在你最笃定他不知道的时候，那就是他什么都知道的时候。”李笃的声音依旧很小声，高见乙听到这话会心一笑，不禁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当时高见乙在程宅时，曾身穿夜行衣，蹑手蹑脚的偷偷潜入程哲英的寝房中偷拿了几颗糖果。

    按理说几颗糖果而已，何至于的……但事情坏就坏在卖糖果的老伯去土源城给儿子看娃去了，以后都不回来了。

    程哲英又只吃这家的糖果，所以剩下的糖果程哲英自然是特别宝贝的，吃一颗少一颗，甚至到后来自己都不舍得吃了，就把它装在精致的木盒子里，藏了起来，每天拿出来看一看，望梅止渴。

    高见乙那时初到程宅中疗愈情伤，本来每天有酒喝就行，从不吃什么糖果，但是有一天从一个仆人的嘴里听说，程家小少爷有个宝盒藏在房中，也不知里面有什么，每天宝贝的紧呢。

    高见乙一听这话忽然来了兴致，让他那本来无聊的心活泛了起来，就存了深夜“拜访”的心思，想瞧一瞧这程小子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所以高见乙便着一身夜行衣，有模有样，煞有介事的潜入了程哲英的寝房，成功的偷到了那个宝盒，打开一看，里面竟只有五颗晶莹剔透的圆球糖果，这让来“寻宝”的高见乙哭笑不得。

    不过转念一想，来都来了，总要做些什么，也好逗逗程小子，就把盒子里的糖果尽数顺走了，之后又悄悄的出了程哲英的寝房。

    本来高见乙想着自己肯定万无一失，程哲英肯定不会知道是谁偷了他的糖果。

    直到两日之后，自己在一天之内连续被三十几个香蕉皮绊倒的时候，他才知道，程哲英什么都知道了。

    就是现在回想起来，高见乙都不知道程哲英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后来呢？”季骋侧耳听高见乙讲往事，总觉得故事还没有完，便问出了声。

    “后来？后来我被他爹骂了一通，灰溜溜的跑到土源城找那做糖果的老伯，还了他五百颗糖果！”高见乙脸上笑意正浓，看着季骋说道。

    “啊？他爹怎么骂你啊？不都应该骂自己儿子吗？”肖宿在一旁吃惊的说道。

    “我惹出来的祸端，为什么要骂阿英？”高见乙理所当然的说道。

    “所以说，哲英了解真相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李笃顺嘴说道，大家的氛围瞬间从温馨中变得凝重起来。

    “程小子当时因为糖果就摔了高兄三十几个香蕉皮，要是知道了程宅灭门的真相，不知道要如何呢。”说话得是韩啸天，语气中透着些许担忧。

    “他总要面对这些的，程家的孩子向来与众不同，他承受得住，只是，日后阿英便要留在盘龙阁了，还望韩龙主好生待他才是！”

    “程小子是我一眼看中的徒弟，就算高兄不曾嘱咐，我也不会亏待了他的。待门中结束了蜈蚣残骸之事，便会着手筹办拜师宴，到时会邀请武林豪杰参加宴会，高兄也会看到我盘龙山对程小子的重视程度，心里也会放心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