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北上盘龙
天空大亮,李笃一眼望过去,仆从刚到程家大门口,脚还没有迈进去,就急忙转身,连滚带爬的往回跑。
此刻的仆从觉得这段距离怎么像上了一趟盘龙山一样漫长,虽然他并没有真正的爬过盘龙山。就在他这么以为的过程中,这么一小段距离,他摔了六七跤,脸上被路上的石子刮的一道一道的,他要再不到他主子面前,估计是要摔死在路上了,但好在,他是滚到了他主子的面前来了。
李笃沉这个脸,问道:“怎么回事?”
仆从哪里受过这等惊吓,更何况像程宅这般遍地死人血迹的惨烈程度让他骨头都软了,他此刻哆哆嗦嗦的,嘴巴里愣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笃这下真的有点生气了,把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拿了出来:“慌什么?没用的东西!快说啊!”
仆从此刻更着急了,他也怕得罪自家主子,这位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来,依旧哆哆嗦嗦的看着自家主人。
李笃死命瞪了仆从一眼,嘴里说了句:“回来再收拾你!”话的尾音跟着他的马鞭一起隐没在了马的屁股上,他骑着快马,决定自己去程宅中一探究竟。
没过多长时间,李笃便来到了程宅,他下马踏进了程宅大门,那是死一般的静寂,遍地的死尸,惨烈的场面使李笃的双腿也开始阵阵发抖,他顾不上检查是否还有活口,他只想快点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他甚至在心里面暗暗庆幸着自己的姗姗来迟,但是他面不改色,只不过眼底多了一丝无法明说的皎洁。
他迅速跨步上马,松了缰绳,头也不回的就要走,可马蹄没跨出去两步远去,身后便响起了一阵孩童的哭声。
起初李笃以为是哪个冤死之人的啼哭,不敢多做停留,架马就又要走,可听了半天又觉得不像,那程宅的院子里,死的都是成年人,要么是全身黑衣的刺客,要么是江湖上一些侠客,怎么也不能是孩子的哭声啊。这么一想,他深感不对劲,就又骑着马回来了,想要去程宅里再探个究竟,这一看还真不得了,真有一个半大孩子坐在一众死尸堆里嚎啕大哭。
李笃真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心想: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这是...程家的孩子...程哲英?
他急切的朝着程哲英而去,脚下迈过一个又一个死尸,这些死尸横七竖八地躺着,有好几次李笃都险些摔倒,当他靠近程哲英之时,他突然停止了哭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定睛的看着李笃,看的李笃眉头紧皱,竟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为好。
在片刻之后,李笃在震惊中缓过神来,想起来要检查一下程哲英有没有受伤,但这更让李笃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身上那紫红色的丝织长袍上,被刀划了无数个口子,腰间的羊脂玉腰带也被剑刺了个粉碎,可奇怪的是,他的身上却一处伤口也没有,完好无损,简直是吹弹可破,丝滑无比。
李笃此刻胆战心惊,他在这院子里看见太多自己熟悉的人了,程家主程岚疑就躺在他身边,双目紧闭,脸色发青,他现在着实摸不着头脑,他又想问个究竟,但此刻懂事儿的活人一个没有,只有眼前这个瞪着无辜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程哲英。
不过也没办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程哲英了。
于是李笃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哲英,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程哲英傻愣愣的摇摇头,一脸天真的问李笃:“你是谁?”
李笃的神经在脑子里抽了一下,这孩子不止一次见过李笃,往年的纪念会李笃都在场,可没少抱过这孩子,这会儿程哲英一脸不认识眼前人似的天真样,让李笃一阵摸不着头脑,李笃呲牙咧嘴的重复着程哲英的话:“我是谁?”仔细看程哲英的脸,确定他没撒谎之后又说:“我是你李伯伯啊!石原城的李伯伯,哲英能告诉李伯伯这里发生什么了吗?”
程哲英依旧透着他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问道:“李伯伯.......那李伯伯可知道这是哪里?”
这话一经程哲英的嘴里说出,李笃彻底傻眼了,合着这孩子是给吓傻了啊?倒也难怪,这么血腥的场面,李笃这个快四十的人都双脚打颤,更何况一个七岁的娃子呢!
李笃此刻已经不抱从程哲英身上知道具体细节的希望了。他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里绝不安全,那些群鸦客极有可能去而复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但他的担心确实得到了验证,在他们走后,那些群鸦客确实来了个回马枪,但那时李家人已经走了,并且带走了程哲英。(当然,这时后话了。)
此刻李笃就有些纠结了,带上程哲英去盘龙山绝不是最优的选择,暂且不提盘龙山上那位韩龙主,领不领李笃当初救过他一命的情,就算领了他这个情,请他上了盘龙山,那收徒弟的事儿,也不能买一赠一不是,要是这么看来,程哲英不能跟着他们上盘龙山,可要是留程哲英在原地,李笃觉得他非死不可,虽然他还是疑心程哲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他此刻毕竟不知程哲英身上的秘密。
最终,李笃还是决定带上程哲英一道去盘龙山,到了盘龙山上,找个医师给程哲英这小子看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失忆了,还是装着失忆呢,他太想知道程宅为什么落得了这般境地,而现在唯一得线索,都集中在了程哲英身上了。
李笃他此刻只是惋惜自己不能再绕着石原城走了,那太扎眼了,要是真成了什么人的眼中钉,自己就是下一个程岚疑,那真是得不偿失,为了自己的小命,他决定先不摆阔,日后等自家女儿真拜了韩龙主为师,那还缺摆阔的机会吗?
他就这般想着,带着自己三岁的女娃和那什么事儿都不记得的程哲英,上路了。
他想快点到盘龙山去,好让自己也有个庇护。
李笃他们一行人走后,程宅中便再也看不出有活口的样子了,但往往这种不可能的事中,反倒会生出一些生机来。
高见乙靠在墙上的身体显得太过僵硬,他之前总是喜欢弓着身子喝酒,看起来像个小老头,但这会儿他倒是显得有些青年样儿了,他一提剑杀人,就不自觉地会显出一些少年气来。
首先有了些动静的是他那死也要握着酒瓶的手,那双手,指节根根分明,骨架子清晰可见,皮肤白皙,但上面都是凝固了的血印子。
起先他只是动了动手指,片刻之后,他那指节分明的手指用力的拿起酒瓶,不做任何犹豫的将瓶口送到了嘴边,灌下了一口胡图酒去,酒顺着他的脖颈到了胃里,他脖颈处的伤口也不再流出血来,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紧接着,他才缓缓睁开了他那双桃花眼,笑出了声,用他几乎发不出声响来的嗓子,说道:“胡图酒!好酒啊....酒如其名,不知道徐娘子听了我这么夸她酿的酒,会不会高兴些。”
高见乙说到徐娘子时,脸上的那个笑容多少透出一点凄凉来了,目前看来,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他脸上有其他表情的人了,连他爹高见川都不能使他换副表情待之。倒也是忘了,他是个连杀人都要笑着杀的人了。
说到这个徐娘子和胡图酒跟高见乙的关系,还真有那么一段刻苦铭心的往事,要不然高见乙也不能为了躲着这个徐娘子,在程府一待就是好几年。
徐娘子原是石原城城西酒铺徐老板的大女儿,长得那标志得嘞,谁不见了要多看两眼?论长相的出众程度,要是有个什么长相排名榜什么的,徐娘子必定榜上有名,而且还得是榜首,那是标准的美人脸啊,身材还丰腴,一看就好生养。再说到她酿酒的手艺,不仅得了徐老板的真传,还青出于蓝胜于蓝呢,现在全城供应的酒至少得有八成是出自徐娘子之手,大家就是不图她漂亮,也图她酒酿的一绝啊,尤其是这个胡图酒,入口清冽,等胡图酒流进胃里时,时常使人感到一种淡淡的忧伤,喝了胡图酒的人,无一列外都是这种感觉,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
当然,这胡图酒是在徐娘子认识高见乙之后才酿出来的。
高见乙年轻那会儿是个江湖上的散侠,散侠呢....就是每天吃吃肉,遇见不顺心的事儿就打打架,跟着赵沈之两人东逛逛西逛逛,一个爹没了,没人管,另一个他爹自打七年前那场大战之后就闭关了,也不管他。这往好听了说两人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往难听了说呢,就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人家家学渊源,武功底子好的不得了,打架愣是没输过,还偏就生了一副好皮囊,脸是白面小生的脸,身材却像是西北壮汉那般抗造,惹得周围的娘子们各个对他青睐有加。
高见乙原以为像这种日子会过到底了,但他那天打架打输了,鼻青脸肿的出现在徐娘子面前,那是他第一次见徐娘子,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他的这种日子过到头了。
徐娘子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他早在街坊邻居的口里听说过高见乙,此时见了真人,还是鼻青脸肿的真人,就觉得跟自己印象里的不一样,就直接开口道:“你不是打架从不输的吗?”
高见乙一听这话,心想:诶呦,有戏。说道:“这不是准备好了伤,好让你帮我上药嘛。”
徐娘子嗤之以鼻:“我卖酒,不卖卖!”
高见乙扯一张笑脸:“那就来坛酒尝尝!”徐娘子拿了一坛酒给高见乙,高见乙瞅着眼前的酒脸上又开始犯起了难,倒是没了刚才的洒脱样子,不过这也是高见乙酒不离手的开始,他在认识徐娘子之前,原是个滴酒不沾的货色。
徐娘子半天不见高见乙开酒盖子,便嘲笑道:“你不会喝酒吧!”
高见乙这会又开始逞起能来了:“谁说我不会喝!?”然后掀开酒盖子,闭着眼睛,仰头就往嘴里灌,至少得有一半的酒都洒了出来,淋在高见乙那一脸的伤口上,杀的他呲牙咧嘴。
徐娘子见他这副样子,倒觉得好笑,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说道:“来吧,我给你涂药!”
高见乙又开始不领情了:“怎么?现在倒成了卖药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