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八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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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艰难的逃亡(上)

    1967年,是决定我命运的一年,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那时我22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来做媒的人很多,我和他们都说,我绝对不嫁人。

    因为那时候像我这样出身不好的人,是不会有什么好的对象可以选择,很多人都不能嫁,只能嫁给一些我完全看不上的人,甚至是一些黑心的恶人,我当然不甘心这样,所以压根不想嫁人,我只想就这样陪着母亲过一生。

    但随着年龄一天天的大了,想陪着母亲过一生的心愿越发难以实现,面对各种逼婚,我日日夜夜都在思量该何去何从?

    我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活的这么苦这么难啊?小时候一心想着能活着长大就好了,等好不容易熬到了长大,却又遇到那么多阻碍和限制。我现在面临如何选择出路的难题,可姐姐们都已出嫁,身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和倾诉。

    我不能和母亲去商讨,她不仅无法帮助我还会因为我的婚姻受尽折磨,和她商量只会让她更伤心。

    1967年五月初七,一个叫文发金的老头,和他们文家的两个人把我母亲拉到他们家里吊起来打,因为民兵营长文基富托了好多人来我们家说媒,我母亲都回绝了。

    文发金是他的叔叔,他们就把我母亲拉去吊起来打,想逼我母亲说同意,但我母亲断然拒绝。

    他们就说:“你女儿这个不嫁那个不嫁,是等嫁给蒋某某的儿子吗?”

    母亲说:“现在是新社会,新社会有婚姻法,如果要我包办婚姻,那我就犯法了,我要犯法了我的罪恶就更大了。婚姻只有她同意才行,我不能包办婚姻,我不能犯法。”

    我母亲这样说着时,刚好来了一个大队书记,叫李原志,他推开门看到这个场景就质问:“你们是干啥呢?搞什么名堂?赶快把人放下来!”

    他们就把我母亲放了下来。

    我母亲一般被吊打后回家都悄悄的,害怕我们看见伤心,那天我回家后,她把已经肿的老高的手藏着,母亲担心我知道了会出事,想把这件事瞒着我。

    第二天,我还是知道了,是通过我的一个朋友向登玉姐姐知道的,文发金是她的公公,她偷偷和我说那家人早就在想办法了,商量如何逼迫我嫁过去,所以之前派媒人提出过好多诱惑:说我一旦嫁过去,我可以不用参加劳动了,我母亲可以不再挨打了,我还可以加入缝纫组做衣服了......

    这些坏人是在向登玉姐姐家商量的,姐姐都听到了。

    有人问:“要是她还不同意呢?”

    文发金出主意说:“不同意就把王桂珍拉过来,吊上打,打到她说同意为止!”

    姐姐把事情经过全都告诉我,我想,再不能因我的婚姻问题让母亲挨打,我下定决心要逃走了,前面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闯,不能让我母亲承受这些痛苦。

    如果没有那些恶人逼婚,我也不会走上背井离乡的路,虽然说最危险的就是在逃命的人,想到要离开生我养我的母亲,还有我的弟弟,更是心如刀绞。

    但留在这里是绝路啊,如果不嫁人,母亲还会一直受到牵连,如果嫁给这些恶人,我宁可选择去死。

    当做出决定后,我带着听天由命的心准备着逃离家乡,逃离那些凶手,逃离婚姻的逼迫。

    那时候不是轻易能走出去的,我紧张地寻找着机会。

    1967年6月12日,阴历五月的初九,我的机会来了。

    那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路上没有一个人,我想趁大雨离开这个地方。

    我想要一辈子诚实,但那天说了谎话,我写了张请假条去找钟时芳。

    我说:“今天下这么大的雨,我要到我二姐家去看看,反正雨天做不了活。”

    那个假条就批了,出门后我心里暗想,这辈子是最后一次求你,以后再不会求你了。

    我拿着假条揣在身上回到家,我跟谁都没说话,跟我母亲没说话,跟我弟弟也没说,我提着早就准备好的包,里面就装了两套衣服,抓起一把油纸伞,出门了。

    出家门后,我一直强忍的泪水夺眶而出,那么大的雨,外面空无一人,不用担心会有人看到,我拼命的跑,拼命的跑,一路上泪水和雨水交杂在一起。

    我跑到过路滩二姐家,我说:“二姐,我要逃了,不能在家里待了。”

    我把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二姐,二姐说:“那你就走吧。”

    二姐换上一双球鞋和我一块儿走到了保家楼,但看不到一辆车,我们两姐妹就继续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农场那,才过来一辆从黔江发来的大客车,我搭车走了。

    二姐流着眼泪转过身回家,后来得知她也是一路泪水伴着雨水天黑才回到家的。

    我在县城下车,去找二哥,和二哥说了最近家里发生事情。

    因为当时出门需要开证明,类似介绍信,要有我的身份信息和去向,没有证明买不到车票也没有旅馆会接收,而我什么也没有,是逃不远的。

    二哥说:“刚好家里有一张空白的盖好公章的证明。”

    其实我二哥那个时候也准备走,原本那个证明是给他们一家人准备的,二哥和二嫂商量后决定把这张证明给我,让我先逃走,他们一家再等机会弄证明。

    二哥把三哥叫来,二哥二嫂三哥还有我,我们四个人一起商量这个证明怎么开,打算往哪里去。

    二嫂提出她有个弟弟在XJ,是她大伯家的小儿子叫卫士,是当文教坐办公室的,卫士的妻子是老师,他们应该能安置我,二哥三哥都说XJ对出身没有这里这样严格,所以出身不好的人,很多都逃去了那里,而且活了下来,大家都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去向,我决定逃往XJ。

    我二哥教了多年的书也劳改过,证明由他来书写,他开好证明,再写了一封信给卫士。

    我三哥是交通局的,他又写了张借条给我,我去交通局出纳那借出了二十四块钱做路费。我身上带有七十多块钱,加上三哥给的,就九十多块钱了,是很富裕了。

    我身上的七十多块钱,一部分是在彭桑修路的时候给别人打毛衣赚的,打一件毛衣收五块钱,我在工地打了半年毛衣攒了三十多块钱,又在家里凑一些。

    带上证明和信,告别了二哥,二嫂送我到一个认识的酒店里住下,她和酒店主任说:“明天天不亮就要喊她醒来,一早要坐船出门的。”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就趁着天色蒙蒙亮,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到码头后悄悄地上船。

    船是彭水到重庆的大船,有五层高,能坐一两百人,一天一夜就能到重庆。

    因为是逃亡,我一路上惴惴不安,看着周围的山山水水,想到不知何时能再见家乡和亲人,我的心在滴血,想到前路可能是刀山火海可能是获得新生,心里又七上八下的。

    我非常害怕遇见认识的人,时刻提防着尽量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结果突然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张九,张九。”

    我吓一大跳,心想:天哪,怎么到了船上还有人认识我啊,如果叫人看见,把我抓回去,肯定是打不死也叫你活不成了。

    我惊恐中悄悄抬眼一看,是罗永康,吊在嗓子眼里的心才放下一半,他是个好人,他哥哥是当兵的,以前来我们家说过亲,但我出身不好不能嫁过去。

    罗永康走过来问我:“张九,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虽然他是好人,但我只能说谎话了,我说:“去重庆,我八爹有病了,我要去重庆去服侍她。”

    我们那里谁都知道我有个八爹是教书先生,没有儿女,我是她的亲侄女,说去照顾她合情合理,就这样我把他骗了过去。

    他告诉我说:“我现在是在麻袋厂当工人,你回来的时候下船到我这里来耍哟。”

    听到他还叫我去他那里耍,我就又松了一口气。

    我回说:“那要得嘛。”

    因为刚才偶遇熟人,船行在白马到涪陵的那一段江上时,我想必须要改名字,不能再叫张九。

    可改什么样的名字呢?当船快到涪陵时,看到岸边的那些大幅标语,我想,就让我的命运决定于中华吧,于是,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崭新的名字-张定华。

    虽然前途渺茫,但既然我的命运是属于中华,前面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我只能跳啊,那就凭着我这个不到百斤的身子去闯吧,不去想未来会怎样,只管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