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到自己六品修为被太祖皇帝废去之时，方勤侧身偷偷看楚阳，只见楚阳神色平静，看不出悲喜，仿佛只不过在讲述他人的故事。

    “六品摇光境界，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难触及其门槛，居然就这么被废去了。”看上去楚阳对这事并未耿耿于怀，反倒方勤觉得甚是惋惜。

    “南宫棠践极登位后，反倒留了我的一条性命，不但将我放了出来，还封我做了个御医统领，一时间，朝中有说他念及旧情的，也有说他善待前朝旧臣的，倒是给他迎来了一片颂扬之声，落了个好名声。其实只有我知道，南宫棠当年还是大将军时，率军征战西海，与西海蛮族在莽原交战，腰后中了狼兵放出的毒箭，险些废命，虽然被我抢救过来，但每逢节气变化，冷箭余毒总要复发，但凡发作之时，便是腰背之间遍生脓疮，痛不欲生，我虽能缓解，却也一直无法根除，其他医者，更是难有解毒之法，南宫棠登基后留着我的性命，不过是要我为他解毒续命而已。”

    都说皇爷爷生有背疮，最后命丧于此，此时婵华才明白竟然是这种缘由。

    “南宫棠虽废我修为，但医者仁心，每逢他毒疮复发，我都是尽心为其医治，只是他所中之毒，是西海蛮族巫师所调配，并不是中原的手段，哪里是那么好解？南宫棠见我不能根除，甚至他每次毒发都比之前更为严重，便以为是我不尽力，故意刁难于他，对我怀恨在心。后来江湖一度风传我以能炼制可以让人长生的丹药，南宫棠便逼我进献丹药供他服食，以得长生。为逼我就范，甚至抓了我的妻女扣在宫内作为要挟，我名义上说是御医统领，特许御前行走，但那只是对外的说辞，其实跟被南宫棠软禁也没有区别。”

    楚阳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和痛苦，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太祖皇帝仁德立世，誉满天下，背地里却有这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楚先生可曾进献了丹药？”贺山好奇的打断了楚阳的话。

    “可笑，哪有什么长生的丹药，江湖谣传罢了，若真有那长生丹药，南宫棠后来自然也不会死了，世人都知长生好，长生又哪是那么易予的，每隔一阵，总有传闻说何人得道，白日飞升，可是谁又真的见过，不过是虚无缥缈的闲话而已？我活了二百余年，至今不也是这副油尽灯枯之态了吗。”楚阳没有责怪贺山，继续说。

    “我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长生的灵丹妙药，南宫棠却是不信，以为我挟宝自重，不愿进献，盛怒之下，背地里将我妻女交由内卫每日施以重刑泄愤，最后折磨致死，可怜我那女儿，原本已经许好了人家，即要出阁，却遭受这无妄之灾，惨死在南宫棠的手中，此仇我如何能忘，又如何能够化解？南宫棠杀死我的妻女，对我却绝口不提，依旧以妻女要挟我为其治疗毒疮，进献丹药。直到南宫棠背疮发作，暴毙在寝宫，才有内卫偷偷传信告诉我真相，而且那个内卫还告诉我，南宫棠死前，曾专门传诏太子南宫淳，要继续明面上对我假意宽仁，暗地里对我严加防范，诱我交出长生丹药后再将我处死。南宫淳登基后，果然不住向我示好，我假意不知其用意，还时常炼制些增加修为，延年益寿的丹药进献于他，还骗他说炼制长生丹药之事已有眉目，这才渐渐取得了他的信任，对我的看管也就不那么紧了，最后终于让我觅得机会，藏在宫中恭桶之中潜逃出了皇宫，自此隐姓埋名，装疯卖傻，专挑荒乡野村穷山恶水之处落脚，实则就是知道南宫淳不会放过我，为了躲避朝廷的鹰犬探子的无奈之举。”楚阳一口气将自己的经历讲述完毕，却像是卸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长长舒了一口气。

    方勤和贺山听完紧紧咬着牙，心中充满了愤怒。太祖皇帝和当朝天子如何治国容不得他俩一介草民置喙，但皇室对楚阳的所作所为，却已经完全违背了江湖道义。

    婵华在一旁则是泪流满面，她无法想象自己的皇爷爷和皇伯伯竟然是这样的暴戾之人。一直以来心目中那个高大的形象被击碎，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皇帝，爱民如子，御下有方，但现在，她只看到了两个个残忍无情的暴君。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只是默默地哭泣。

    “那丫头，你哭什么，老朽我躲躲藏藏几十年，自以为天衣无缝，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徒劳，既然能被天极楼的邪祟查到我的所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么你们南宫家看来也迟早能够找到我，都是命里该然，今日起，我也不躲不藏了，就在此地等着，你若是愿意回去，叫你那靖王父亲或是大周的南宫淳皇帝亲自率内卫来抓我，我也不怪你，只是你们得快点，莫要被天极楼抢了先手。”楚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决然。

    “楚御医，你还是跟我回清安县府上，也好有个照应。”方勤还想邀请楚阳跟自己回去，却被楚阳摆手打断。

    “我说如何，便是如何，你们休要多言，走吧。”说罢，楚阳起身走到竹椅上，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众人。

    “楚先生，您对我有活命之恩，我婵华必不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您放心，您的眼中只有病人，我的眼中，也只有恩人，无论您与我南宫家如何，我必不会泄露你的行踪。”婵华郑重的向楚阳承诺。

    方勤还想说些什么，被贺山拦住：“贤弟，先生执意要留在此地，我们也勿要违背了先生意愿，你放心，等我回来，定会护你和先生周全。不要多说了，我们该动身了。”

    三人走到竹椅前，正色的一起向楚阳拜了一拜，扶起五儿，便要离开。

    “等等！”楚阳突然说话，众人停住脚步。

    “把那孩子放下，我既然答应了医好他，必然要做到，天极楼和南宫的鹰犬找到我总有些时间，够我医好这个孩子了，你们这么带他出去，和带一具尸体出去也没什么分别，反倒坏了我的名声。”楚阳躺在竹椅上没有动，闭着眼说道。

    众人大为感动，将五儿重新放在竹榻上，再次朝着楚阳一拜，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