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毕，收拾妥当，王皓岚带领402宿舍马不停蹄地赶去食堂吃了晚饭，又去校门口买了一切日常用品，几个男生拎着大包小包跨越操场走回宿舍。

    刚去超市的时候秦淮就觉得不是滋味。坐上公交回家也就是几十分钟的事，却偏偏还得在学校里住，好像有一根无形的松紧绳把小鸟拴在鸟笼里，如果你不打开鸟笼的小门，小鸟压根也感受不到这根绳子的存在。可一旦发现自己脖子上还有一根绳，小鸟很快就会憋死在笼子里。

    “我得去练一下。”走到宿舍楼下时秦淮说道。

    “练什么？”侯杰不解。

    “随便练一下，拉伸拉伸。”秦淮拎起自己的一袋东西，“好汉，帮帮忙。”

    “我去，反正都是要练，你不能爬上楼再下来？”侯杰买的东西最多，一脸不情愿。

    “我来吧。”王皓岚腾出一只手，主动接过秦淮的袋子。

    “大恩不言谢。”秦淮一拱手。“我习惯了，不练难受。”

    “你也帮我个忙呗。”王皓岚果然意有所图。“很简单，问一下女生宿舍在哪。”

    “不是说了6号楼吗？”秦淮回忆之前他们打完比赛回宿舍的时候，正是面前这个人问的江雨桐女生宿舍在哪，回答他的是舒凡。

    “我知道啊！我就想知道是几零几！这么多宿舍我总不能挨个拿望远镜找吧！”王皓岚两手拎满了东西，只能用灵活的脖颈表达他的焦急。

    “不是，你要知道几零几干嘛？”秦淮不解。

    “大哥，你们能不能快点。洗发露沐浴露他妈的都在我这个袋子里啊！”侯杰原本就矮还佝偻着身子，两包东西几乎坠到了地上。

    “你那里只是牙膏。”张楚天说道。他的手臂青筋暴起，手指被勒得红一条白一条。

    “是吗？那我感同身受，兄弟如手足嘛！”侯杰把袋子往上提了提，好像真没多重。

    “哎呀问了我有用！反正我又不是变态，你是知道的。”说罢王皓岚走进宿舍楼，秦淮看着他们的背影心说正是因为你是变态我才想知道为什么啊王兄。

    夏蝉寂口之后，其他虫子的叫声才水落石出。昏昏沉沉的夕阳与夜晚交接，整个世界笼罩在微微透红的黑幕之内，仿佛丝袜束缚下呼之欲出的肉体。操场上有很多人在走着，说笑着，一个个亮起的屏幕好像方形的星星，空气里弥漫着洗发水的味道。这种味道无论在哪里都差不多，所以无论在哪里闻到，都能让人想起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不知道秦若放学了吗，小丫头的学校是不准带手机的。温度降得很快，秦淮马上就后悔自己没有上楼了。

    “为什么手机屏幕不做成圆的呢，这样不是更像星星吗？”秦淮笑了一下，手机屏幕当然不是为了扮成星星存在的。他掏出手机，家庭群里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老妈问他比赛打得怎么样了记得拉伸。秦淮翻到了一个头像是浅粉色的卡通寄居蟹的人，点开聊天对话框。

    【姜程，你们女生宿舍在几零几？】秦淮发了出去。妈的，这不变成他是猥琐男了吗？可又不能说是王皓岚让他问的，因为冥冥之中秦淮觉得王皓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问题是他问的。“这人真狗啊。”秦淮感觉到有些燥热，操场上的人似乎越来越多，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

    他们变成了夜晚的蝉。

    好在逛操场的还是女生居多，健身设施区域空荡荡的，秦淮走到单杠底下方，把手机塞好，轻轻跳起来双手抓住横杆，整个人就挂在了上面。

    这是他从很小就养成的习惯，那个教他这么做的人大概已经不在了吧。这几年秦淮渐渐理解并接受了一种事实：儿时脑海里那些忽然中断的记忆往往都伴随着主人公的逝去。巷子里的邻居是如此，某个每年都会来家里做客的亲戚是如此，家里的猫啊狗啊小兔子鹦鹉啊，都是如此。大人们总不愿让他直面死亡这个话题，就像他们总是在电视里男人女人开始拥抱接吻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很值得讨论的话题，可聊天的气氛又显得极其怪异，以至于秦淮在小时候的梦里时常将亲吻与一些不好的事情联系起来，他到现在还能够想起那种感觉。

    手机震动了一下，秦淮松开一只手，掏出手机。

    JoyCity：【女生宿舍有三个，你想知道哪个呀？】

    “可恶的王皓岚，他到底想知道哪个？”

    秦淮：【有哪三个？】

    JoyCity：【207、208、209，我和她们住在207，怎么啦？】

    【帮别人问的。谢了。】秦淮飞速打完了这几个字，他的左手坚持不住了，迅速把手机一角塞进嘴里，换成右手抓杆，甩了甩几乎失去知觉的左手，这时手机在他嘴里震了一下，震的他齿缝酥麻，嘴唇奇痒。

    JoyCity：【没事没事。】附加一个小狗摇头的表情。

    秦淮把手机塞回裤兜，左手也抓到了单杠上，几个围着操场绕圈的女生走过朝他瞥了一眼，忽然凑在一起捂住嘴笑着说些什么，放慢了步伐，还时不时地偷偷扭头看向这边。如此明目张胆地遮遮掩掩令秦淮大开眼界，他确信她们认不出他来，因为即使借着身后路灯的光线他都看不清对面到底长什么样，更不用说从她们的角度看过来是逆光了。

    已经过去一分钟左右了。秦淮分表调整两只手，掌心镂空，五指做钩状，悬垂在单杠上。

    “1，2，3……7，8，9，10！”

    他迅速恢复双手握杆的姿势，两只小臂尤其是左臂已经很吃力了。秦淮像刚才一样，只不过加快了速度，将两只手一次做成爪型勾在单杠上，身体稳定之后，微微翘起小指和食指。

    “1，2，3，4，5！”

    秦淮在自己落下之前赶紧重新抓杆，他的小臂已经有些麻木。又一次，十指勾杆，身体稳定后，他吃力地抬起了中指和无名指。

    “1，2，3，4，5！6！”

    秦淮应声落地，蹲在地上放松双臂。他又打开了手机，给“王皓岚”发送：【207-209，高一在207。】这也算仁至义尽了，秦淮看了一眼时间，十八点五十三分。

    “再做五组吧。”秦淮又跳了上去。又细又尖的“嗡嗡”声从他耳边飞过，秋天的蚊子自知活不长了，都巴不得和人同归于尽。

    “穷寇莫追，连蚊子被逼上绝路都如此凶狠。”秦淮脑子里想着，用眼睛极力数着操场上人的步伐。正常散步的时候，人类的平均速度大约就是一秒一步。

    “侯杰的整体速度比以前更快，差不多已经达到极限了吧，再快就要受伤了。三年前就是这样，当时他的速度就比所有人都快，城西弹簧腿就是他。现在他的腿应该是练过了，步伐变得有力很多，所以启动速度也快，几乎不需要任何缓冲调整。可惜，上肢没力，雷声大雨点小，只要不是完全吃到他的动作，就算给他半场也杀不死我的。”40秒左右了，秦淮放下一只手，单手吊挂在横杠上。

    “人总是喜欢在自己擅长的方面去加功夫，却看不见自己的短板。王皓岚也一样，力量练到这么强，却因为步伐不到位而没有很好的杀球机会，自重又这么大，四个角一拉开，重复落点搞一搞，摸不到球的。雨点大但是雨点少，不给他杀球机会就是个大型发球机器人罢了。”秦淮换上另一只手。

    “张楚天倒是蛮厉害，他好像对我的调动完全免疫。可总觉得他攻击性非常强，实际上却不得分。身体素质自然没得说，但是当时……”秦淮回忆着他们比赛结束的握手的时候，张楚天的嘴唇都是白的。“他的速度和力量明明都很强，却又给人一种马上要死的感觉。大概就跟无人机一样，功率太大，电池不够用吧。”秦淮换成五指抓杆。

    “明天的比赛是重头戏，的确要全力以赴了。张楚天也真有意思，那种事可以直接跟别人说吗？还义正词严的！”秦淮现在回想起当时的场面还感到尴尬。“学长们都是省队的啊！果然，看起来没有攻击力的人往往伤你最深。谢尚誉，他是代理队长一定自有道理，保不齐……”秦淮换成了中间三指。“保不齐他的能力最强。还有唐晋庭，说话不多个子不高但是肌肉量很足，小腿维度那么粗肯定很擅长阵地战，大概率是个攻守兼备的选手！”秦淮换成外侧三指。

    “所以那个郭老板是干什么的，教练儿子？不对啊教练姓孔啊，随母姓？怎么天天跟个街溜子似的，还留这么长的头发，能打球吗？脸上不得被甩的生疼？”秦淮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那几个女生刚好又走回了原地，竟然又一次站住，看着他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女生掏出了手机不知在发些什么。秦淮向背后看了一眼，更加确信她们是在讨论自己。

    “哪来的好事之徒？”正这么想着，秦淮的手机在裤兜里震了一下。

    JoyCity：【那个，你在宿舍吗？】

    秦淮：【不在。】忽然秦淮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那几个女生，加了一句：【你们呢？】

    几乎同时，对方发来信息：【那你在操场的单杠上吗？】

    “嗐。”秦淮伸手向她们打招呼，一阵笑声传来。

    姜程，米洛，舒凡和李文亭，搞了半天全是友军。如果把李文亭换成“能见度”极高的江雨桐，他大概率在刚才就能认出这四个人。秦淮向她们解释吊单杠并不是为了长高，而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这种训练有利于提升他的臂力、腕力和指力。几个女生也分别试了试，除了李文亭能勉强用单手抓住几秒钟，其他人甚至连跳起来抓杠都有难度。

    只能说毫无训练痕迹。秦淮很难理解这种身体素质是如何进行羽毛球这种高强度体育运动的，仅凭意志力吗？那她们的意志品质真是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倍了。

    返回宿舍时秦淮从面对操场的两栋小楼间经过，竟然还听到了依稀的钢琴声。虽然他完全不懂音乐，但这首曲子应该很好听。秦淮希望它出自于一位人如其曲的演奏者，他伸出手指虚空弹着，小臂僵得像块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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