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言语，不知不觉，二人到了松雨镇的中央，坟堆密密麻麻。

    森冷的阴风扑面而来，杂草悉悉索索，柳叶索索悉悉，宛若亡魂悲鸣，野鬼低泣，远处破烂的房屋，历经风雨，终是抵不过时光的腐朽，轰然倒塌，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

    老妪看着神色平静的林毅，好奇更甚：“少主，您似乎并不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老妪抬手指了指满地坟堆，道：“若是常人见此光景，总归是要毛骨悚然，双腿发软的。”

    林毅笑了笑，想起半月前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光景——雨幕下的、枯朽的山林，杜鹃啼血，乌鸦哀鸣，凄厉的鬼叫自或人、或兽、或虫的尸骸口中悠悠响起……那时的自己，也是没有一点儿害怕。

    “大抵是天生的吧。”

    林毅一边随意地说着，一边顿下脚步，坐在两座坟堆的中间：“很多事情，我也觉得奇怪，比如我明知待会要面临死亡，可心中就是没有一点儿波澜；比如纳兰思若退婚之事，二长老与晴儿都觉得我应该难过、或者愤恨，但我真的没什么感觉，真的没有。”

    “可若说我当真心如止水，没一点儿情绪。”

    林毅向后缓缓倒去，躺在杂草上，望着漫天繁星：“在看到晴儿手臂的伤痕时，我会生气，很生气；在看到杏花村痛哭流涕的幸存余人、孤苦无依的孩童时，我会难过；听闻九起灭村惨案后，我会忍不住地想要揪出幕后凶手……”

    “……我也不知道缘由。”

    听着林毅喃喃、更像是在自语的话，老妪自始至终没有出声。

    半会儿后，林毅陡然坐起，话锋一转，道：“想来我一月前的重伤与半月前的失踪，两次都是二长老所为吧？或者说是二长老的谋划？”

    老妪迟疑稍许，终还是点了点头。

    本就已经猜出答案的林毅，在得到老妪的证实后，心底还是不免闪过一丝豁然：难怪当初回归林府之际，纵使心中疑惑万千，他也不想问问二长老，甚至就连二长老询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没说山林的事儿；也难怪今日离开林府之时，他总觉得奇怪，甚至隐隐有些烦躁不安。

    想来在他还未曾失忆的时候，就已然知晓了二长老的敌意，从而冥冥之中产生的排斥。

    豁然过后，林毅又陷入了疑惑，他抬眼看向一旁的老妪：“既是这般，在府中时，二长老又为何对我最为关照？又为何直到现在……应该说是直到一月前才想杀我？之前的十几年，总不至于是没有机会吧。”

    老妪摇了摇头，同样不解：“老奴只是奉命行事，缘由却是不晓的。”

    听着老妪的回答，林毅不再说话。

    如此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老妪抬眼看了看天色，恭敬地道：“少主，老奴答应给您的一柱香时间，所剩不多了，少主您可还有何话说？”

    林毅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道：“老婆婆的境界想是不低吧？”

    “凡境第三境，灵海境。”老妪如实答道。

    “果然不低。”林毅喃喃地说着，脑海中没来由地浮现出杏花村那两个孩童的爹娘，想起他们临死时惊恐脸颊上的一抹笑意，“若老婆婆先前肯出手，杏花村那两个孩童的爹娘，大抵也不会死了。”

    老妪点了点头：“老奴出手，自是可以救下的，只是怕少主起了疑心，无奈作罢。”老妪顿了一下，又是说道：“虽然少主起疑心的可能很小很小，但老奴却是不能冒险的。”

    “凭老婆婆的实力，纵使我起了疑心，当场斩杀想来轻轻松松，又何须顾虑其它。”

    老妪深深地看了林毅一眼：“二长老命老奴送少主上路的地方，是松雨镇、松雨镇……”‘松雨镇’三字，老妪一字一顿，压低嗓音，下意识地重复了两遍，“或许二长老只是随意说了个地点，其实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少主您消失即可，但老奴却不想打哪怕一点点的折扣。”

    “这是为何？”

    见老妪不想回答，林毅也就没再追问，低下头去，慢慢撕开胸前老妪替他包扎的布带，白色粉末已然消失，伤口却没怎么愈合：“老婆婆，这白色粉末不是什么金疮药吧？”

    看着老妪略显惊讶的神情，林毅解释道：“今日未时我已然睡了一觉，离开杏花村后，又再度入睡，总归是奇怪了些。”

    “少主，您于以前，确实不一样了。”

    老妪感慨一番，再度说道：“这白色粉末是一种迷药，老奴本打算在赶到松雨镇后，趁少主昏迷直接动手，狮子搏兔，亦使全力，如此可万无一失。只是动手之际，想起少主在杏花村的善举，就想着让少主您再看一眼这个世界，也算积点善吧。”

    “这样啊！”林毅淡淡地应了一声，旋即又道了声谢。

    老妪摇了摇头：“非老奴心善，只是若苍天有眼，望斩杀少主之恶业，由老奴一力承担，为数不多的善果，可赐予老奴那苦命的孙儿。”

    林毅没有言语，心中却是了然——老妪杀他不折不扣，该是为其孙儿了。

    “少主，一柱香的时间，到了。”

    “嗯。”

    林毅点头应了一声，旋即后退几步，拉开拳架，与老妪这样的高手过招，战与逃其实都没有了多大的意义，林毅自是不惧死亡，心性已然如此，又有何惧？只是若引颈受戮，林毅却是不愿，他不知道缘由，或许也是天生的吧。

    待至林毅准备就绪，老妪抱拳躬身，言辞恭敬地喊道：“老奴，恭请少主……上路。”

    浑亮的声音自坟堆万千的松雨镇悠悠响起，回荡在杂草丛生的街道中。

    老妪右手成拳，青色的光芒附在干枯的拳头上，纵身一跃，向着林毅猛然砸来，散发着青色光芒的拳头，带起道道风劲，已然成漩涡之势，老妪速度极快，宛若鬼影一般，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林毅身前，与此同时，右拳顺势而下。

    看着突兀已至身前的拳头，林毅仿佛是被定格了一般，呆呆地站在原地。

    非是林毅不想反应，只是他来不及做出反应。

    “咚——”

    铁锤般的拳头砸在身上，林毅霎时倒飞而出，在撞平了几处坟堆后，林毅这才堪堪止住身形，鲜红的血液顺着口鼻喷涌而出，宛若喷泉一般，钻心的疼痛，令得林毅眉眼紧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两境之差，一击败北。

    老妪却还是犹然震惊，她这一拳，竟只是重伤，能做到如此的，除却各大家族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想来不会有半百之数，先前只以为少主与林千琴相差不多，位列下游的佼佼者而已，如今看来，不仅是她，整个林府众人，都小看了少主。

    “可惜了，如此少年英才，却夭折于此。”

    老妪一边摇头叹息，一边缓步走上前去，右手再度成拳，重重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