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膳房中，此刻已是人声鼎沸，距正午还有少许时光，闲来无事的丫鬟奴婢们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有说有笑。

    匆匆赶来的林毅与晴儿，寻到一处空桌，坐了下来。

    晴儿本是不愿意坐的，虽说她知道少爷不在乎这些，但尊卑有序，这样的行为终究是不怎么好的，何况此处人多眼杂，她也不想给少爷添了闲话，说少爷不懂规矩，无奈在林毅的吩咐下，她还是只能乖巧地坐在林毅的旁边。

    坐了一小会儿后，晴儿起身匆匆离了去，说是要寻个抢饭的好位置。

    晴儿离开不久，几个看起来与晴儿一般大的丫鬟走了过来，在距林毅两三步远的时候，顿下脚步，然后直愣愣地看着林毅，眼神飘忽不定，似是有些迟疑。

    林毅自是发现了几个丫鬟，本等着她们开口，奈何她们迟迟不言，只好出声询问：“有事吗？”

    几个丫鬟先是一怔，沉默片刻后，站在最左边、肤色略显黝黑的小丫鬟支支吾吾地说道：“可……可不可以让我们坐……坐会儿？”

    “嗯，坐吧，没事儿。”

    林毅随口应道，反正桌子够大，座位不少：“哦，对了，这个位置不行，有人了。”说着，林毅指了指他身旁的座位。

    几个小丫鬟点点头，坐下后，纷纷说了声‘谢谢’。

    再之后，几个小丫鬟就一边揉着腿，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叫苦的话。

    林毅离得近，自然也就听得清楚，这几个小丫鬟，入府时间不长，也就一两个月，今儿早上，因为对一些事务的不熟悉，犯了错，被足足罚站了一个上午，两个时辰，若非院中主子心情稍好了些，饶过她们，不然，继续罚站不说，怕还是得挨饿了……

    午时已至，十余名庖厨如期端上各样饭菜，香味瞬时弥漫了整个膳房，等候多时的丫鬟们不再闲聊，蜂拥而上，宛如饿狼扑食一般。

    一时间，锅碗瓢盆声、挤攘抱怨声、打取饭菜声……此起彼伏，杂乱无章。

    望着眼前一幕，林毅多少有点惊讶，回头看向依然坐着一动不动的几个小丫鬟，道：“你们不去抢抢？瞧这阵仗，待会可就没什么好东西了。”

    肤色略显黢黑的小丫鬟笑了笑，反问道：“你是刚刚才入的林府吧？”

    林毅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他打小生活在这，还是，嗯……名义上的林家少主？那这几个小丫鬟，怕就该坐立难安了。

    另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入林府，是做护卫的吧。”

    林毅就坡下驴：“这都看得出来？”

    几个小丫鬟咯咯一笑，纷纷点了点头。

    自她们看见晴儿与林毅坐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就有了这样的猜测，虽说她们不识得晴儿，可也看得出来，晴儿与她们无异，是个丫鬟。

    在这尊卑有序的林府之中，能与丫鬟坐在一起的，自然也就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护卫、轿夫之类的了……再说了，林家的少爷、老爷们，都不怎么会来这膳房的，君子远庖厨嘛！

    正因为这样，她们才敢在没找到空位时，走来碰碰运气。

    只是，她们没注意到，在这个很是拥挤的膳房里，独独林毅这边，显得空荡了些，也没有发现，好些个丫鬟奴婢，向她们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之后，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喳喳叽叽，你一言我一语，热心地向林毅这个刚刚入府的‘护卫’，说着她们这一两个月来了解到的规矩，林毅倒也配合，听得认真，偶尔还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附和一声。

    “这些抢饭菜的啊，都是替自家的主子抢的。”

    “是个美差啦，抢到好的，讨了主子欢心不说，还能顺带给自己也抢点好的，若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就像我们，只能等她们抢完，再去吃了。”

    “哦，这样啊。”

    “你要记得，我们这些下人，到了食时，尽量早些赶到这里，若是错过了，就要饿肚子的。”

    “嗯，知道了。”

    “下次，可不能再穿这样的衣物了，那会儿瞧见你，还以为是林家的少爷呢，这啊，可是犯忌讳的事儿，要挨罚、不轻的罚呢。”

    “……”

    小半晌后，晴儿端着一盘饭菜，走了回来，看着与林毅相谈甚欢、几个与她一般大的丫鬟，晴儿瞠目结舌，以前，林家下人们瞧见了林毅，可都是避之不及的——‘煞星’之名，于府外的百姓很管用，于府内这些自百姓中挑选出来的丫鬟下人，自然也很管用。

    在林毅的眼神示意下，聪慧的晴儿顿时明白了过来，想来她们还不识得林毅。

    晴儿坐下后，几个小丫鬟又是将此前的话大致说了一遍，尤其叮嘱一番，以后可不能像今日这般抢饭菜了，要是被发现，可是要遭打的。

    晴儿的演技也是一流，惶恐地点着脑袋。

    又是半晌过后，抢饭菜的丫鬟奴婢们提着食盒，纷纷离去，几个小丫鬟这才起身赶忙去打饭菜，返回来后，几个小丫鬟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一边再度闲聊了起来。

    “这些日子里，少主可是出尽了风头呢。”

    “是啊是啊，连老爷都时常提起，今儿早还说不可思议呢！你们说少主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呀？真是好大的一个怪事儿。”

    “该不会是得了仙人指点吧，以前就听人说，有人得了仙人指点，一飞冲天了呢。”

    “……”

    小丫鬟们聊得开心，晴儿也听得开心，夸少爷的嘛！如此说了半天后，许是怕林毅与晴儿无聊，一个小丫鬟扭头看向两人，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只好随口问道：“你们知道少主吗？”

    晴儿没有说话，自顾自吃着饭——她也不知道如何作答，索性就将这样的问题抛给了林毅。

    “知道知道。”

    林毅一边嚼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嗯……不就那个什么煞星嘛，听说这五年来做了不少坏事，挺……”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

    另一个小丫鬟连连忙打断了林毅的话，她先是环顾四周，确定跟前没什么人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义正言辞地道：“这里可是林府，你怎么能叫煞星呢，若是被人听了去，告了状，挨骂遭打可都是轻的。”

    “就是就是，可不敢再叫煞星了。”其余小丫鬟纷纷附和道。

    林毅觉得有趣，笑着调侃道：“刚才你们不也叫煞星了吗？”

    “啊？”

    几个小丫鬟微微一怔，支支吾吾地喃喃道：“没……没有吧。”

    “嗯，确实叫了。”晴儿抬起头，作证道：“而且，还叫了不止一次呢。”晴儿说得认真，只是嘴角已然翘起，显然是在憋着笑。

    “啊？这……”

    几个小丫鬟又是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紧张兮兮的小丫鬟们，林毅笑了笑，不再调侃，若是给逗哭了，可就不好了：“放心吧，没事没事儿的，反正也就咱们几个，怕啥？煞星也是人，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不会知道的。”

    林毅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几个小丫鬟反而更加的紧张了。

    “你……你怎么还叫呀，没听说过隔墙有耳吗？”一个小丫鬟连忙说道。

    “咱离墙远着呢。”

    “反正就是不能叫得嘛！”小丫鬟似是有些无语，“两个月前，带我熟悉林府大小规矩的嬷嬷特意叮嘱说，要管得住嘴，便是眼下无人，也不能乱说话的，很可能就被听了去。”

    “没事儿，倘若真能听了去，也没事儿的。”

    “你……哼！”小丫鬟气鼓鼓地道：“你……你以为你是煞……你是少主吗？”

    “呃，我嘛……”

    林毅眼观鼻，鼻观心，本想着逗逗几个小丫鬟，可……嗯，玩过火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无奈之下，只好看向了身旁埋头干饭的晴儿。

    晴儿抬眼看着求救的林毅，却是狡黠一笑：“就是就是，你以为你是少主呀？”

    晴儿此言一出，宛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余几个小丫鬟也是纷纷跟着附和起来，好端端的吃饭闲聊，成了对林毅这个刚入府的‘护卫’的讨伐批评。

    最后，林毅只得投举手降，尊称少主。

    晴儿笑得很是开心，不过在林毅瞪了一眼后，立马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干饭。

    林毅当然也不是真的生气，反而感觉很是自在轻松——与晴儿处了大半个月后，这个原本怯生生的小丫鬟，不知不觉、一点一点开朗了起来，至少在他面前是这样，如今都敢公然‘坑’他了。

    这样啊，挺好的。

    讨伐批评过后，几个小丫鬟就不再聊有关林毅的事了，也是不敢聊了，生怕眼前这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护卫’口出惊人，只是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就又莫名其妙地说到了林毅。

    “你俩刚入林府，作为过来人，我再多叮嘱几句，想来最迟明日，就会有嬷嬷带着学习规矩，切记，可不敢马虎大意了，尤其是你。”说着，肤色略显黢黑的丫鬟看向林毅。

    林毅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这是小丫鬟的一片好心，就没乱开玩笑。

    肤色略显黢黑的小丫鬟‘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林府与外面不同，各种礼仪规矩繁多，若是日后出了差错，责罚很重的。”

    “如果你们两个能分到少主的院里，可就享福了。”另一个小丫鬟说道：“不过，想来也是没可能的事，这些年，少主院里一直也就一个丫鬟，从来没有变过。”

    林毅却是有些好奇：“你们这么怕那煞……少主，为何还想着去他那里？”

    几个小丫鬟相互看了看，又开始了叽叽喳喳。

    “也不是只有我们啦，大概与我们差不多的丫鬟，也都想吧！刚进林府时，我们也担心会分到少主院子里去，原因嘛，你也知道，但是后来……”

    另一个小丫鬟接过了话：“后来才知道，少主虽然在外，嗯……那样，但对自家的丫鬟，却是很好很好的，整个林府，没有再好的了。而且，前段日子，少主受了重伤，失忆了，听说如今不仅性格大变，是变好的那种，实力也是突飞猛进，一跃成了林家的佼佼者呢！”

    肤色略显黝黑的小丫鬟道：“可惜，从来没听说过少主院里招人的。”

    “哦，这样啊。”林毅点了点头。

    “还有还有，听说，少主长得可是很俊秀呢。”另另一个小丫鬟抢着说道：“嘻嘻……若是能进得少主院里，天天看着，也很养眼啊！话说，你长得也很俊秀呢！”

    “噗——咳、咳……”

    林毅刚喂进嘴里的一口饭，被这小丫鬟的雷人话语惊得喷了出来，幸好他是低着头的，才没喷得满桌都是，不过却是呛到了，咳嗽连连，停不下来。

    晴儿体贴地赶忙拍着林毅的后背，与此同时，用只能两人听到声音说道：“我就说嘛，少爷您不用难过的，肯定有不少姑娘喜欢您呢。”

    林毅不再咳嗽，只是老脸顿感发烫，烫得要命。

    ……

    在林毅、晴儿与几个小丫鬟有说有笑的时候，一名脸色发黄、皱纹满面的年迈老妪陡然站在了桌旁，只见老妪卑躬屈膝，恭敬地敛衽一礼，道：“老奴见过少主。”

    正在嚼着最后一口饭的林毅，闻言咕嘟一声吞下饭菜，起身扶起老妪，笑道：“老婆婆，您年事已高，就不要如此多礼了。”

    “老奴不敢。”

    林毅却也没再坚持，问道：“老婆婆找我，可是有事？”

    老妪点了点头：“二长老命老奴前来，请少主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说着，老妪不经意地瞥向坐着的晴儿与几个丫鬟，欲言又止。

    林毅大概也是猜到了老妪的心思，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吩咐的，并非她们不懂规矩。”

    老妪不再说话，只是恭敬地低着头。

    “二长老可有说让我何时过去？”林毅问道。

    老妪稍稍抬头，言辞恭敬：“当是越快越好，若少主已然食足，不妨即刻动身，可否？”未等林毅表态，老妪再度说道：“二长老特意嘱咐，只许少主一人前往，待少主与二长老商议结束，老妪可送少主回院，勿用担忧迷路之事。”

    “这样啊，也好。”

    林毅本欲待晴儿饭饱后一同前去，可听老妪如此言语，只好作罢，转身与晴儿言谈几句，又与瞠目结舌、已然呆若木鸡的几个小丫鬟道了声‘再见’，这才跟随老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