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元年，四月。

    清明刚过，暖阳斜照。

    本是万物蒙苏好时节，可怜战乱饥荒不悯人。

    仲春暮春之交，关中平原，举目萧瑟。

    自灵帝始，凉州三辅，连年浩劫。

    战乱、灾荒如虎，驱使百姓远走他乡。

    树上新绿不见，地上嫩草啃秃，衣衫褴褛流亡者，如蝗过境。

    郿县东，官道上。

    一队衣着统一的汉子，护着两架马车缓缓西去。

    前方马车中，坐着一个宽袍长袖未戴冠的中年人，只见他面色红润、腮边无须，神色自若地靠在车厢上，闭着眼若老僧入定。

    车轮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突然，空中划过一阵低沉鸟鸣，打破了原有的轮步和谐。

    嘎、嘎、嘎...

    十数只黑鸦从西南向飞出，走在车旁的扈从纷纷皱起眉，心说报丧鸟怎这时候出没？但车中人脸上依旧古井不波。

    复行数十丈，西南方小丘人影闪动，忽地冲出几个流民。

    满身泥污的流民，惊慌失措地奔跑，语无伦次地呼喊，朝官道上马车扑来。

    “好胆！全体戒备。”

    队首黑衣壮汉大声喝叫，同时眼中闪过一抹寒光，擎一条三尺长棍在手，其余同伴都持棍以待。

    这些人目光锐利、体型壮硕，黑色外衣的内里称有软甲，他们冷漠看着奔来流民，仿佛看动物一样，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活了，活了，有鬼...”

    “那冢内，有鬼呀！”

    “救救我们！”

    ......

    形如枯槁的流民，嘈杂无序的呼喊，被几棍撂倒在地。

    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大抵是不能活了。

    队首汉子见状挥一挥手，示意同伴收起武器继续上路。

    就在这时，车厢左侧布帘被撩开，露出半张冷漠的脸。

    “义父受惊了，是几个疯了的流民，您继续休息...”

    “我好像听到，坟地有鬼怪？”

    “许是饿疯了，都在胡言乱语...”

    中年人把帘子掀开了些，扫了一眼地上的流民，随后又看向前方，问道：“此处离郿县还有多远？”

    “应该还有十余里。”

    “天色还早，去丘后看看。”

    “唯。”

    当爹的起了心思，做儿子的哪敢不从？遂调转马头转向西南。

    不多时，马车停在丘后。

    不远处的柳树旁，有座被掘开的坟茔。

    中年人带着几个随从上前，瞥见坟地旁躺着一个昏死的流民。

    而坟头土壤已被刨开，露出黑色的棺椁上盖。

    中年人观察了一会，捏碎刚拿在手中的土块，喃喃说道：“坟头之土尚新，冢坑也实在太浅，估计刚下葬没几天，而且葬得比较仓促，这群流民胆子不小。”

    “义父，他们扒开坟头都弃了，莫非这里面真有...”

    “哼，我倒想见识见识，不过这年头有棺下葬，也应该不是普通人家。”

    中年人嘴角一抽拂袖转身，原以为这小丘之后有古怪，到地方才发现是座普通坟茔。

    他没义务帮棺椁盖上泥土，心说你的家人此时用棺椁装殓，岂不等着让饥民吃掉？

    “走吧。”

    “唯。”

    咚咚咚...

    众人正要准备离开，墓地里的棺盖突然响起敲击声，惊得几个随从身体一斜腿打摆子。

    他们吃惊地看向中年人，只见对方红润的脸上，竟然没丝毫异色。

    这胆色，也就是义父！

    领头汉子吞咽着口水，抱拳小心翼翼进行请示。

    “义...父...我们...也走吧...”

    “走？”

    中年人轻轻摇头，心说自己就是来找乐子的，有乐子怎么能轻易离开？不知棺材中是什么东西。

    咚咚咚...

    敲击声再次响起。

    几个扈从全部手持棍棒，弯着身子站在主人身边，他们不怕豺狼虎豹及贼寇，但对幽冥鬼神感到敬畏。

    “喂，有人吗？”

    棺材里突然冒出人声，惊得众随从同时退了几步，而那中年人终于脸色大变，仿佛雷击般杵在原地。

    “义父，这里真有鬼，咱们逃吧。”

    “不，都停下，给我开棺。”

    “啊？”

    “你敢抗命？”

    “孩儿不敢。”

    中年人话如军令，那些义子扈从即使心生恐惧，也要遵命而行不敢拂逆。

    几人蹲在墓地想办法开棺，主子就如工头监站一旁。

    刚才棺中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半小时前，刘行睁开眼，一片漆黑。

    这是哪儿？

    死后的世界？

    可为什么看不见？

    鬼差、阎罗、奈何桥、彼岸花？原来真是人类的幻想么？

    死后哪有...不对，这是...

    刘行猛一伸手，触到前方有阻挡，然后发现四周都有，自己似乎被困在某个小空间。

    不一会，外面窸窣作响。

    刘行连忙伸手拍打，发出响声以作提醒。

    可惜只听见几声惊叫，外面很快归于平静，刘行也昏迷过去。

    第二次醒来，刘行又听到奇怪人声，他努力控制呼吸再次拍打，内心却忍不住嘀咕起来。

    怎么在冥界，也能呼吸不畅？

    刘行擅长在低氧环境呼吸，但对此时的环境感到怀疑，这与他的认知产生强烈冲突。

    听着外面那些响动，显然在替自己打开禁锢。

    刘行暗自揣度，这应是死后流程，于是默默等待。

    过了好一会，角落射入刺眼白光，紧接着头顶白光大盛，充足的氧气灌入口鼻。

    刘行下意识去伸手，惊得几个开棺者踉跄后退，他们连滚带爬呼喊有鬼，唯那中年人一动不动。

    这里好亮，冥界比人间还亮？

    刘行下意识坐了起来，正好与中年人四目对视。

    “你是谁？”

    “卧槽，你是人？”

    刘行说完这句话，再次晕倒在棺材里。

    开棺几人早已跑远，而中年人心中大骇。

    刘行的声音，勾起他许多死去的记忆，尘封已久的画面就像跑马灯，在他脑海里流转。

    即便棺中人真是鬼怪，中年人此刻也不会离开。

    中年人蹲下伸手一探，刘行鼻下有不匀称的呼吸。

    再仔细打量观察，发现刘行脸上、脖颈、手臂皆没尸斑。

    中年人顿时嘴角一抽，心说事情变得有趣了。

    刘行第三次醒来，发现身体在微微抖动，头顶左右又有遮盖。

    他刷的一下直起身，再次与中年人四目相对。

    “这是哪里？地狱？冥界？天堂？”

    “都不是，你是谁？”

    中年人微微摇头，蹙眉等着刘行回答。

    刘行表情诧异，瘪着嘴反问：“一身古装打扮，你又是谁？”

    “古装打扮？果然。”

    中年人嘴角微扬：“你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叫刘行。”

    刘行言罢掀起帘角，只见窗外景色熟悉又陌生，同样是古装打扮的随从。

    他脑海中闪现出个疑问，难道是我穿越了？

    “请问，现在是多少年？”

    “多少年？兴平四年。”

    “什么？”

    “我换个说法，现在是汉朝。”

    刘行嗫嚅不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心说自己真穿越了？

    震惊之余，中年人也开始提问：“那么，刘行，你来自什么地方？”

    “我吗？可能你不能理解...”

    刘行犹豫是否实言以告，心说以这个时代的认知程度，怎么可能理解穿越？

    但是，中年人接下来的话，却让刘行瞠目结舌。

    “我再换个说法，你来自公元多少年？”

    卧槽，汉朝人这么生猛？

    刘行猛吞口水，喃喃答道：“公元20XX年...”

    “20XX年？竟比我晚这么多年...”

    听到中年人自言自语，刘行心说你这不废话么？汉朝比我早两千年呢。

    他学着古人口吻，小心说道：“前辈，刚才承...多谢你仗义相救，还没...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我么？用过的名字很多...”

    中年人停顿想了想，最后意味深长回道：“赵国的赵，高兴的高，赵高，应该听过吧？”

    刘行直点头：“当然听过，指鹿为马的秦朝名人，想不到前辈与他同名。”

    “呵，不是同名，那就是我。”

    见赵高颇为得意，刘行尴尬笑了笑。

    “前辈真会开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么？”

    赵高庄严肃穆的表情，看得面前的刘行满脸疑惑。

    心说你这还没开玩笑？然后发出灵魂之问：“前辈不是说这里是汉朝？”

    “有什么问题？你能来自20XX年，我不能来自秦朝？”

    “这...好像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