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在手里多不方便，”郑彦宁嘀咕了一句。

    崔景豫回头看着她浅浅一笑，眉眼盈盈：“村里有不少留守老人，子女常年不在身边，送给他们正好。”

    “这是做慈善？”

    崔景豫把麦片塞到郑彦宁手里：“这么一点点东西，怎么好意思说是做慈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参加慈善晚宴。”

    他这么一说，郑彦宁突然间有些意兴阑珊，不再说话。

    两人把手中的八宝粥和麦片分发给了途中遇见的老人，顺便问了问村里的情况。

    方山村原来果然叫做荒山村，田地少且贫瘠，山地坡度虽然不大，薄薄的土层下却是花岗岩地质，林木无法生长，满山都是低矮灌木和茅草。

    年轻力壮的村民纷纷外出打工，挣了钱就把孩子带走，基本上不再回来。只剩下老人故土难离，还留在贫瘠的土地上耕作。

    “你们选择这里，是因为土地征收补偿费用不高？”

    崔景豫冷笑：“工业园选址由当地政府决定，企业只能在工业园区内选择适合的地段建造项目。元晟集团选择方山村是因为这里环境相对封闭，地质条件适合。”

    两人沿着村里的道路向前走，路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崎岖，越来越泥泞。崔景豫偶尔会搀扶一下郑彦宁的手臂，帮助她跨过路上的泥坑。

    两个人一直走到一大片刚被推土机整理出来的空地上。裸露的红土地和初露峥嵘的黑色花岗岩，在四周一片新绿的山坡围绕中，显得特别荒凉。

    这里显然已经停工，几台大型工程机械横七竖八停放在空地中央，有的玻璃被砸坏，有的履带歪斜，有的挖斗豁了一个口子。围栏被破坏，施工指示牌身首分离，躺在泥泞中。施工板房的房顶被掀翻，蓝色的房板上画着大大的红叉，一片狼藉。

    郑彦宁睁大眼睛看着惨烈的施工现场，心想案卷里似乎没有提到这些。

    崔景豫冷峻的盯着眼前的一切，略带嘲讽的说：“这种地方，建特色小镇，开发房地产，你有兴趣来买房或者买铺面吗？”

    “我不是太懂这个，”郑彦宁说：“这里离外面的公路不算远，把进来的路拓宽一点，交通还算方便。”

    “交通便利是所有项目的先决条件，”崔景豫侃侃而谈：“房地产行业对周边环境的投入，远远高于工业项目。特色小镇需要鲜明特色，需要文化符号，用以吸引客流。无中生有在荒山人造景点，费心费力，还不见得有人买单。哪家资本会在这里开发房地产。那些村民所说的特色小镇项目，子虚乌有，纯粹是为了敲诈元晟集团捏造出来的谎言。”

    郑彦宁本能的说：“我会调查清楚，我尊重事实。”

    崔景豫点头：“当然，这是你的工作。”

    “我还有一点不明白，”郑彦宁抬起头，注视着崔景豫：“为什么会出钱给他们？”

    崔景豫语气沉重：“商人只想和气生财。花点小钱能够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钱出了，还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停工，及时止损。”

    郑彦宁一怔，低声说：“不是都说要为企业保驾护航。”

    崔景豫面带嘲讽：“他们说话会算数，一切虽迟，终会到。至于企业有多大损失，能不能撑住，是企业的问题。”

    郑彦宁轻声问：“我能做什么？”

    “做你应该做的事情，”崔景豫眯了眯眼睛，说：“元晟集团有自己的节奏。”

    郑彦宁咬了咬唇，鼓足勇气又问了一个问题：“今天的一切，是不是刻意的安排？”

    崔景豫俯下身，与郑彦宁面对面，郑彦宁的脸一红，扭头看向工地。

    “你难道认为你的腿抽筋是我造成的？”崔景豫直起腰，大笑起来。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郑彦宁有些恼怒。

    崔景豫意味深长的说：“世界很大，无奇不有，有些缘分，命中注定。”

    郑彦宁不想再说下去，转身往回走。

    崔景豫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叮嘱说：“慢点，小心脚下。”

    郑彦宁低头一看，满地泥泞，她的白鞋子已经一塌糊涂，崔景豫的LV运动鞋，也已经惨不忍睹。

    “你们项目完成以后，村民会不会集体搬迁？”

    “当然会，”崔景豫说：“市政府有统一规划，我们会提供合同约定的费用。他们选择方山村以及周边农村，本就是脱贫工作的一部分。村民会失去土地和宅基地，但是会得到城区的住宅，和拆迁补偿的巨款，足够他们三代人过上小康生活。”

    郑彦宁分辨：“失去土地和祖宅，村民难以接受，自然会有些情绪。”

    “没有元晟集团，他们这里也会日渐荒芜，撤乡并镇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崔景豫客观的说：“我听说在元晟集团到来之前，村民也一直在闹事，向基层政府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总之就是要补贴。元晟集团入驻以后，就变成找元晟集团要钱，应该履行合同的对方完美隐身，留下元晟集团独自面对压力。”

    崔景豫再次出手搀扶郑彦宁跳过泥坑，再继续说：“天下没有既要又要的好事，等价交换，皆大欢喜才是长久之道。我一直信奉契约精神，在签订契约之前，可以充分沟通博弈，契约一旦签订，应当得到尊重。签约不是互相算计，而是合作共赢。”

    郑彦宁撇了撇嘴：“你这些观点，有点理想化。国内的契约精神，嗯，聊胜于无。”

    “我不赞成这个观点，诚信是中国文化的财富之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诺千金’这些古语，不都是家喻户晓。”

    郑彦宁抬起头，心情复杂的看了崔景豫一眼，春日和煦的阳光下，他的脸颊闪烁着白玉一般温润的光泽，与满地的泥泞，身后的荒芜，格格不入。这个人就应该西装革履，出入于富丽堂皇的摩天大楼，或者权贵环绕的森严会堂。

    “怎么了？”崔景豫微笑探询，俯身过来。

    郑彦宁闪避了一下，他就识趣的收了回去。

    看着满脚的泥泞，郑彦宁悄悄的叹了一口气。她就是站在泥泞中的人，每天都在努力消化那些案卷带给她的负面情绪，这世界的阴暗她已经见得太多，忍不住会被闪亮的人吸引目光。

    “崔景豫，我会永远仰望你的光芒万丈，也会努力守护你向往的光明，在你看不到的角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