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路上，庄兴遇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的穿着很奇怪，他穿着防水的长筒靴，戴着防水雨帽，手里拿着渔具，一副渔民打扮。

    他一个人走在废弃农场之间的小路上，不时走走停停，抬头仰望那些生锈的牌子。

    男人似乎看到了庄兴，站在路中央，朝着摩托车招手。

    庄兴无奈停了下来，男人笑眯眯地来到庄兴面前，问道：“小哥，你是从咸海那边过来的吗？”

    “你有什么事情吗？”庄兴隔着头盔问。

    “哎呀，是这样的，我本来是这附近的居民呀。”男人挠挠自己的后脑勺：“我已经离开我的故乡好些年了，这不是最近在打仗吗？我想着逃难之前，再来老家看一眼，就想问问咸海那边现在是啥样了？我听说之前政府在哈萨克那边建立了大坝，不知道这些年下来，咸海有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呀？”

    “是么...”庄兴不想和这个奇怪的男人扯上关系，简洁快速地说：“那边还是干涸的，我刚才没看到水。”

    “这样么...”男人看起来有些失望：“抱歉啊，打扰你了，小哥，我果然还是想亲眼看看再走啊，不然心里总有一块疙瘩一样。”

    庄兴沉默片刻，说道：“快去快回吧，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他拧动摩托车的把手，一下子冲过去，他听见身后传来的呼唤声：

    “谢谢你啊！小哥！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

    男人提着桶，徒步走在荒凉的咸海边。

    太阳很大，他仰起头看了一眼，压低了遮阳帽。

    不一会儿，他走到了那间小木屋旁，将桶和鱼竿放下，推开门，走进了这间小木屋。

    他往前踏的步伐忽然停住了，呆呆地看着木床上的枯槁身影，长叹一口气。

    “老头子，你真是要死了啊...”

    他席地而坐，坐在床边抬头看着那里的老人。

    “你还能说话吗？”

    “波尔...”老人的声音细如蚊鸣：“你回来啦...”

    “对啊，我回来看你了，老家伙。”男人哈哈大笑，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鱼竿：“你还留着你那根老鱼竿啊？咸海都枯竭多少年了，这地方连一滴水都找不到了，你要去梦里捕鱼吗？老家伙？”

    老人没说话，只是呼吸越来越微弱。

    “你用了回光命术？”男人握住他的手，脸上有些惊讶。

    “早让你跟我走了。”男人叹了一口气，拍拍裤子上的灰站了起来：“待在这种地方又有什么用呢？”

    他从床底拿出一个折叠的轮椅，轻车熟路地将轮椅展开，小心翼翼地将老人抱到了轮椅上，用毛粘带固定住老人的手和脚。

    “你不是最喜欢那片湖了么？我带你去转转。”

    他将轮椅推出了屋子，带着老人在干涸的咸海边缘走。

    “还记得吗?”男人指着湖中央说：“你以前带着我在咸海里游泳，我们抓了好多梭鲈，最大的一条，比我的个子还大，你看，就是那块石头，我好不容易才抱住那条梭鲈站在石头上，我把那条大鱼举起来，那个时候我觉得我已经征服了世界。”

    老人没说话，只是用浑浊无神的瞎眼，看着前方。

    男人接着带老人去下一个地方。

    “就是这儿了。”他叉腰看着那个巨大的广告牌：“我可不会忘了，我们两个像傻子一样，把写着字的小黑板挂在身上，就像是囚犯，你太蠢了，根本想不出聪明的办法，居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谁会听你的呢？我私底下都听到了，连那些小孩，都把我们当做弱智，他们说波尔和他爷爷就是蠢蛋，居然觉得咸海会消失，真是笑掉大牙，我和他们打了一架，你居然不帮我，还带着我去别人家上门道歉。”

    “说实话，我已经很留手了，我都没用你教我的法术，我觉得我要是用了法术，就不公平了，我就得用拳头把他们打服，我明明都把他们揍的喊妈妈了，可你居然逼着我给他们低头？”

    “真奇怪，我明明和你待了那么久，却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老头子呀，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呢？能不能告诉我？”

    老人微微张开嘴，像是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男人凑近了，手做喇叭状，罩在耳朵上。

    他终于听清了，老人口齿不清地说着那几个字：“要学会...尊重...”

    “学会尊重？”男人笑了：“我还不够尊重他们么？我一个人和他们六个小孩打架，明明是他们以多欺少！”

    “你想了一辈子，还没想明白么？”

    “我们的体魄明明比人类更强大，我们明明能学会人类学不会的法术，咸海，那明明是我们的领地！那些人类凭什么擅自使用它！伤害它！”

    “哦，对了，我都忘了，你现在瞎了！不然我真想让你睁开眼仔细看看，这就是人类的杰作！”

    “我们一起游泳的海，我们一起捕鱼的海，它已经消失了！”男人面目狰狞：“人类曾经承诺要努力保护我们的海，可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他们在北边修起大坝，他们把水拦在了哈萨克，如果用你的尊重去和人类交谈，那迪拉姆的海永远都不会复原！”

    他大声对着老人呵斥，可某一个瞬间，表情却突然停滞了下来。

    老人，死了。

    那双失明的眼睛，望着他看不见的海，或许在他眼里，那里波光粼粼，到处反射着水光。

    男人沉默地看着那个歪下去的头，一只手拂过，合上了老人的双眼。

    他把轮椅推到最高处的丘陵，坐在沙土之中，眺望远方。

    良久，一架直升飞机飞过，缓缓降落在山丘下方，旋翼切割出的风，扬起了黄沙。

    舱门打开，数个持枪士兵下机，他们衣服上的徽记隶属于红高棉。

    他们组成队列，来到那个男人的身后，非常恭敬地敬礼。

    “报告首领，已抓获目标！”

    男人站了起来，脱掉了自己的雨帽和雨靴，士兵拿来军装和军帽替他换上，他背着手，一瞬间成了个肃杀的司令官，冷冷地扫视眼前的士兵，没有人敢和他的视线对上。

    “他是我的长辈，把他安葬在咸海边。”男人下令。

    “是。”

    “带着你的尊重去长眠吧，老家伙。”男人解掉了轮椅的固定装置：“真可惜，你见不到那一天了，我重建帝国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