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沉了多久了呢？庄兴听着海水的涌动声，有些厌烦了。

    为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他永远被其他人推着走？为什么他一直在被别人保护？

    为什么...他这么弱小？

    他在泡泡里坐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腿。

    他太弱小了，根本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真的回到二十年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已经看到结局了，这就是所有人的结局。

    这是菩萨和阎罗们都改变不了的事情，或许就这么死在这里，会是更好的选择。

    不用去面对那么多麻烦的事情，不用鼓起勇气，去看那么惨烈的人间。

    死了，一切就结束了。

    他被生出来，就是个错误，他来到这个世上，总是苦难多于快乐。

    以前还抱着点希望，觉得总不能一辈子都那么倒霉，现在他算是认清楚了。

    在那艘邮轮上航行的七天，他已经认清了现实。

    他就是个普普通通，没有能力的一般人，他没有力量去甲板上站岗，也没有知识去驾驶室帮忙。

    七天里，他躲在船员卧室，透过那扇小圆窗，窥探外面的世界，隔着窗户都觉得心惊胆战，那些触目惊心的风景，让他睡觉的时候被噩梦包围，他沉溺在血海里，怎么挣扎也无法呼吸，醒来时一身冷汗。

    他没有印禅那样赴死的觉悟，没有竹兰的单纯道心，他就是个市井人，喜欢斤斤计较，为了省点钱，能在网上货比三家，坐上三天的火车，跑到魔都去乘坐最便宜的飞机。

    他的毅力和悟性也很差，高中时费尽心思，也只考上一个很普通的本科，他不够善良，从来不做好事，人缘也很一般，只有饭搭子，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大学的室友，毕业之后，就再没联系过了。

    既然所有人未来的归宿都是死，那不如早些死算了。

    方相氏不是说了吗？他是竹兰的一道难关。

    他死了还是件好事呢，不会拦着竹兰成仙。

    一定是他从二十年前，穿越到二十年后，消失了二十年，竹兰才那么顺利得道成仙的。

    他听印禅说了很多和竹兰相关的事情，那的确是仙人才能办到的，她能以一人之力，救下千千万万的人。

    若是她真的跟了自己，那才是件晦气事，浪费了她的天赋。

    庄兴在封闭的泡泡之中，无比悲观地思考着自己的人生和一切。

    他往归墟的底部沉下，那道光线指着很远的地方，好像他永远落不到尽头，会一直朝下坠落。

    周围没有熔岩了，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光线到了尽头，周围满是尸骸，是死去的地狱之虫和不知名的深海鱼。

    即便只透着微弱的光，也能看到很多的残骸和白骨累积到一起，甚至有巨鲸沉没在这里，这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的生机。

    他忽然愣住了，白骨和尸骸之中，海藻般的长发飘动。

    那里有一个女孩，她穿着的衣服，已经腐烂了，到处都是破洞，她蜷缩在那里，被数不清的虫尸包围。

    她好像是死亡的中心，一切的尸骸和虫尸，都围绕着她坠落，此时此刻，仍有虫的尸体落下，白茫茫，如一片片雪花。

    那道光线，指向她的眉心。

    庄兴愣愣地看女孩的脸，他认得这个女孩，对他来说，不久之前，女孩还亲手煮了一碗面给他吃。

    那是竹兰...是二十年后的竹兰...

    她并没有死，她眨眨眼睛，和庄兴一样惊讶，但惊讶之后，她忽然笑了，笑容如花般绽放。

    小糯米往前游动，泡泡也往前漂浮。

    小家伙啪叽一下，从泡泡里钻了出去，落在二十年后的竹兰的手心。

    “你真的改变了因果线呀...”竹兰对小糯米说。

    她看起来不再像一个懵懂的少女了，她出落的那么绝代风华，漫漫长发铺下，宛如神女的裙摆，她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质，那么出尘，那么无暇。

    庄兴甚至不太敢直视她，她不是自己所熟知的那个竹兰了，她已得道成仙，是活下来的人口中的月华神女。

    “庄兴...对不起...”

    神女伸出手，穿透了泡泡，温柔地抚摸庄兴的脸。

    “我后来才知道是婆婆杀了你，她告诉我，你不辞而别，又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把你的尸体带到我的面前，一切只为了我能潜心修行。”

    “轮转之后，我又遇到了小糯米，是它给我看了当年所发生的的一切，可婆婆已经消逝了...”

    “请原谅我的自私，让你来到这么可怕的地方，我只是...想再见见你...”

    “为什么...你会在归墟之底...”庄兴握住了神女的手，她的眼中，满是愧疚。

    “我看到有什么东西要出生了，所以来到这里，尽我所能延缓它的出现。”她指着死亡之海的尽头，手中照出月光般的银色光芒，那里有一颗心脏般跳动的卵，很瘦小，像是发育不良，但依然散发出某种极为不详的气息。

    “这五年，难道你就一直待在这样的地方？”庄兴近乎颤抖着说。

    他以为竹兰死了，死在五年之前...

    和死相比，在这样黑、这样冷的地方，终日不见光芒，无人可说话，哪一个更加寂寞呢？

    那个馋嘴的女孩，喜欢夜里起来翻冰箱找零食的女孩，根本藏不住自己心思的女孩，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怎么甘愿来这样可怕的地方受苦呢？

    “这是我的使命。”神女的手摸索他的脸颊：“所以，不要为我难过。”

    可是...怎么能不为她难过...

    她还戴着那个玉镯子...好好地戴在手腕上...

    那是他们从燕子那里拿到的赠礼，两个人手上的玉镯子凑起来，正好是一对。

    过去了二十年，她哪里都变了，唯独还保留着那个旧旧的玉镯子，像珍宝一样收藏着。

    可那不是什么珍宝，只是粗劣的地摊货，连做工都很粗糙，和神女的气质一点都不配，它唯一特殊的地方，是它珍藏着两个人的回忆。

    她把镯子亮了出来，和庄兴手上的那只拼成了一对，邀功似的笑了。

    “我有好好遵守约定呀，我喜欢你二十年啦，从来没有忘过。”

    她笑的那么开心灿烂，扫开了所有的阴郁，好像...这么多年来，她就靠着那么一点点的喜乐活着...

    靠着那么一点点的回忆，支撑在寂寞孤独的归墟之底...

    为什么哭了呢？

    原来他的人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他人生的意义就存在于此。

    在他眼前的，是无私奉献，拯救苍生的月华神女，也是那个在信里写，好喜欢好喜欢你，会一直记得你喜欢你的小笨蛋竹兰。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他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和眼前的这个女孩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