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赵佐执意要从梁泉县中出兵接应徐庆，王贵极为不愿，却不知该如何拒绝。

    真论起来，王贵虽然是凤州御前诸军统制，正经的主官，眼下县中官阶职位最高之人，可赵佐偏偏是有资格能和他打擂台之人。

    经过一个月有余的守城血战，王贵自家的凤州兵马已经伤亡不小，眼下在城中参与防守的守军里，有将近一半的人，要么是原来朝天寨的余部，要么是赵佐带来的抗金盟义军。

    所以只要赵佐愿意强行出兵，王贵还真没办法阻止对方。

    但是另一方面，赵佐也将王贵的态度完全收入眼中。

    他先是看了看主动请战的孟成，以及对方身后的一众朝天寨旧人，又望了一眼远处徐庆与完颜贞交战的情况，随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却是先对孟成说道：

    “三哥，我知道你是特意为我撑腰作势。只是出兵与否，事关大局，岂能帮亲不帮理，全凭一身江湖意气？”

    这是他刚上任抗金盟盟主时就学到的道理，不可以怒而兴兵。

    沙场厮杀，往小了说是自家性命攸关，往大了说，决定着城内外数万军民的性命，岂能儿戏？

    不过，孟成先是低下头去，随后复又抬起头来，表情极为认真的大声道：“我确实有几分感情用事...但，我也同样看得明白，守军出战并无错处，定有成效！”

    这下子，反倒是王贵冷笑以对，开口讥道：“那就请孟营将说说，你看明白些什么了，怎么就应该出战了？”

    王贵特意提“营将”的身份，就是要说明对方前段时间还是个草莽出身的山大王，懂个屁的打仗。

    然而孟成这些日子也是一路咬牙血战挺过来的，要说起别的战事兴许还发怵，可城下的金人他几乎都认熟了，哪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地方。

    是以他当场昂声道：

    “好叫王太尉知道，我观敌方大营南侧中心的金兵最多，喊杀声最大，却看着有些杂乱，想来是因为金人突然受袭，摸不清来者底细，一股脑将合适的人手都派了出去，不免臃肿。”

    “至于外围，金人偏军数量与我方后抵的援军相当，他们那一方看似稍有劣势，实际上乃是依托大营暂且防守，故意刻意压制，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像是在拖延时间。”

    “依俺的意思，此时无论如何都该出城策应一二，倒不需要真正冲阵厮杀，只需绕到北侧做出个两面包夹的姿态来，金人就不得不分兵提防。任他后边想耍什么技俩，都须打几分折扣！”

    一番话讲完，倒是让王贵没话说了。也不是找不出继续反驳的借口，只是他意识到眼下多说无益，梁泉县出兵已成定局了。

    说起来，几人之所以有如此争执，根子上还是在于动机与出发点不同。

    赵佐孟成等人说到底还是想打胜这一仗，一报与金人的毁山灭寨之仇。

    至于王贵，以他现在的身份和角色，赢不赢的其实并无所谓，只要保住梁泉，让他日后不被问罪就够。

    事已至此，王贵闭嘴不言，放弃阻拦，只是面上有几分不好看。

    孟成也不理他，自去招募愿意作战的义勇，准备出城呼应徐庆的援军。

    片刻后，便从梁泉县的守军里挑选出一支四五百人的队伍，在孟成的带领下即将出战。

    就在临出发前，赵佐忽拉住王贵，再次诚恳道：“王统制！我不懂兵事，只能仰仗于您，还请为我交个底，眼下的形势到底能不能出击？”

    这番姿态总算让王贵的心里舒服了几分，他冷哼道：“要说错，倒也没什么错处。打仗这种事就好比赌钱，历来是没有能不能，只有该不该，既然想赢，就得押筹码。”

    算是默认了出兵的做法。

    既然如此，赵佐心中不再有疑惑，给了孟成一个肯定的眼神。

    接下来，梁泉县封闭已久的大门重新被清理干净，然后缓缓打开，五百甲士在孟成的带领下依次而出。

    梁泉县虽然饱受围攻，守军伤亡不小，但一直军械充足，装备精良，因此这支出城的部队虽然内在状态不佳，多有疲劳及轻伤者，但从外观来看，还是颇为唬人的。

    所以当这五百人出得城门，一路向着金军大营北侧包抄时，瞬间就吸引了战场上大部分人的眼光。

    金军自然是最为关心的一方，梁泉守军出战的消息很快就送到了完颜贞跟前。

    完颜贞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怒不可遏，万没想到被他摁在壳里锤了一个月的乌龟竟然敢钻出来咬人了。

    然而他很快又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思索应对的方法。

    在旁边小心伺候的侯文试探性的开口道：“四王子，要不要遣些人马去北边挡着？”

    完颜贞瞪眼道：“废话！”

    挡自然是要挡的。他手上的绿林军已经在南边派了一大波，无非是从剩下的再调一波去北边，其余的用来守营。

    完颜贞真正在考虑的，是要不要把手上的三支女真猛安分出来一支，用来盯着往北侧而来的梁泉县守军。

    俄顷后，完颜贞下定决心，命令道：“萨利摩！让昆古带着他的猛安去北边，最好给我吃了那支不知死活的宋军！”

    “是！”

    这是完颜贞深思熟虑后做出的严选。

    外头的宋人援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战力不高，两个猛安足以应对。

    反倒是大胆出击的梁泉县守军，倘若能将他们给消灭，城内必然空虚，后边再攻城可就一鼓而下了。

    修改完部署，完颜贞继续坐回来，心头有些期待。

    自家的女真兵已经基本休整完毕，此战想必很快就能有个结果了。

    不过，察觉到梁泉县守军动向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远处的徐庆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动静，他微微思考了片刻，然后先其他人一步，做出了自己的调整。

    竟是将最后的一千抗金盟士卒又添油一般的丢了上去。

    然而，这一千人可不是上去进攻的，而是在两侧进行掩护，使得之前已经和金人交战的那两千人开始缓缓后撤。

    竟是要抽回自己的兵力！

    如此一来，反倒是孟成率领的那五百梁泉步军，将要承受最大的压力。

    城头上的赵佐等人登时眼皮一跳，感觉到了几分心惊胆战。

    这等于是说，徐庆打算把出城策应他的梁泉县军队给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