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变得不一样了…”

    萨利摩目光深邃的望着梁泉县的城墙，心头泛起几分不妙的感觉。

    且说，自打那日萨利摩阻拦李仲先点燃烽火失败后，他就被气急败坏的完颜贞所迁怒，先是挨了一顿鞭子，之后更是被一气贬成最底层的士卒。

    看起来确实很惨，不过萨利摩反倒有些庆幸，正值攻城的关键时候，完颜贞不好做太过严重的处分，总算是给他留了条全须全尾的性命。

    尽管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历次的攻城战斗中，受到惩处的萨利摩经常需要上阵厮杀，甚至还亲自登上过城头几次。

    所幸他的武艺虽说不算顶尖，总归自保无虞，连番血战下来，倒是没有大碍，仅仅受了点不算严重的皮肉伤。

    即便如此，萨利摩依旧充满着希冀。

    因为宋军的守卫力量越来越弱，眼看着破城在即，到时候他就有机会回凤翔与家人团聚了。

    然而自从前些日子，一支宋人的队伍夜袭西侧营地，趁乱杀入到城中后，事情就发生了变化。

    萨利摩嗅到了一丝不好的气息。

    最直观的一个方面，就是最近的攻城战越来越艰难。

    宋军那头，不知道使了什么迷魂术，他们突然间就士气大涨，作战格外用力气。要知道这些人原本分外惜命，如今却仿佛盼望着白刃战一般，看到金兵就两眼放着绿光。

    原本按照之前的进度，本该在这两日就能破城，但现在看起来，恐怕要无限期延后了。

    这可不好…

    萨利摩虽说被一撸到底，可作为曾经的谋克到底还是有些人脉的，他心里十分清楚，自家已经在梁泉城下蹉跎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补给即将就要跟不上了，撑不得太久。

    “梁泉城…恐怕不可能被攻陷了。”

    思索片刻后，萨利摩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他看向自己身后，中军最远处的那个大帐。

    不知道四王子完颜贞那里，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萨利摩踌躇许久，到底要不要去劝一劝四王子呢？

    按说他现在就是个大头兵，这种军机大事，已经不配参与讨论了。

    然而话又说回来，女真人素来有抹灰议事的传统，在讨论军略时，所有人都能对着身前类似于沙盘的灰土畅所欲言，不必计较身份，只是在议事完毕后，方才把灰土抹平，将所有争执一笔勾销。

    只不过，这般传统随着女真人入主中原后，已经渐渐沦为摆设，不再如之前那般流行了。

    萨利摩深深陷入了犹豫。

    他十分清楚四王子完颜贞的性格，对方既偏激且暴戾，如今在梁泉城下受挫，恐怕早就陷入执念中，要孤注一掷，强行破城。

    如此一来，区区损兵折将还好，反正死的大部分人都是新附的山贼强盗们，可若是到头来就算死再多人，依旧是没能破城呢，到时候可该怎么办？

    按照梁泉县这两天突然爆发的战斗力来看，恐怕破城无望才是大概率事件。

    等到那个时候，金军早已是弹尽粮绝，又兼伤亡不小，万一宋军趁机杀出支精兵断后，只怕真要全军覆没。

    想到此处，萨利摩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他想活着，尤其是想活着回到凤翔，与自己的婆娘孩儿团圆。

    于是萨利摩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迈步前进，直奔四王子的大帐而去。

    抱着触怒对方的决心，他打算劝说完颜贞退兵。

    趁现在局面尚且可控。

    很快，萨利摩就抵达了目的地。

    这阵子帐内似乎正在举行会议，他只好暂且在外头候着。

    接下来，完颜贞低沉的声音传了出来。

    “诸位，关于这一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大宋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只要多踹上几脚，就会轰然倒塌。”

    “梁泉县的抵抗只是一个意外，即便如此，我们也只需再磨上几日的功夫，就足以破城了。”

    “另外我的兄长，大王子完颜亨，他的三万大军已经到路上了，即日就能抵达。”

    “只要我们能攻陷梁泉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片刻后，响起一个宋人的声音，萨利摩分辨了一下，对方似乎是那个投降的大宋县令，辛可宗。

    “四王子，梁泉县毕竟是凤州重镇，仓促间恐怕确实难下，我们不如还是先撤军的好。”

    又出现了几个附和的声音。

    “是啊是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宋人那边的人马就该到了，那时候再逃就晚了。”

    “我手底下的弟兄们已经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也没领过军饷，就算是想打也打不动了...”

    萨利摩皱眉，怎么能说这句话呢，这下四王子肯定要发怒。

    果然，完颜贞的怒火隔着一座大帐都听的一清二楚。

    “来人！来人！将这几个动摇军心的混账给我拿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侵宋乃是我大金的根本，从今日起，任何人胆敢以任何理由阻挠的，有如此案！”

    一道利刃的破空声，似乎是完颜贞用长剑劈开了桌案。

    这下子，确实没有人敢再敲退堂鼓，提什么撤军的说法了。

    萨利摩又是一声叹气，表态容易，做事可没那么简单。

    眼下的梁泉县已经有所不同，守备力量肉眼可见的提升。

    完颜贞虽然不允许其他人再提粮草的事，可萨利摩自个却是门清。

    己方的粮秣，估计最多再有个七日的功夫就该尽了。

    萨利摩再次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倘若要撤军，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再拖延个一两天，就撑不到和完颜亨汇合了。

    除非，他们一方能够在这短短七日的功夫里，攻陷梁泉县。

    这一点，在目前的情况下，看似是不可能的。

    但萨利摩知道，还是有一个方法的，只是他不愿意说出来。

    大帐内，完颜贞似乎也是犹豫了许久，然后还是下达了他这次出兵以来最艰难的命令。

    “传我军令，从明日起由三支女真猛安率队攻城，务必在三日内拿下梁泉县！”

    帐外的萨利摩闭上了双眼，这就是那唯一的办法：把最为精锐的女真劲卒当作炮灰使用，用勇士们的血铺开破城的路。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再去劝说的必要了。

    接下来能做的，只有自求多福。

    “菩萨保佑。”萨利摩喃喃自语：“让我能平安回家，与我的家小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