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见到罗兴，或者说罗延庆的时候，赵佐几乎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罗延庆给自己挑的养老地方相当适合他，山清水秀，荒无人烟，远处时不时还能听见野兽嚎叫的声音。

    赵佐花了不到一天的功夫，终于赶到此处，远远就瞧见一个魁梧的身躯，正扛着块巨石上举下落。

    双方再一次重逢，心情又大不一样。

    曾经在山寨的时候，赵佐一直觉得自家寨主是一个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铁憨憨。

    这一点甚至直到现在都不能说错。

    赵佐曾经用这种方式和孟成形容过自家寨主：

    “咱们老大是这么一种人，当你跟他说，今天要往东走，他就会点头同意：对，是得往东。

    你再跟他说，不能往东，得反过来往西，他又该恍然大悟：说的没错，确实是该往西走。

    你再跟他说，那咱们到底是往东还是往西，他就该回过头反问你了：对呀，那到底要走哪边呢？

    这时候你可以劝他，要是往南走是不是也行，他便会一口答应，还能根据之前的例子列出几点原因来。

    接下来你再继续问，要是往南走，第一步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

    老大能原地在那楞俩时辰，不带动的。”

    然后，这番对话便被一旁路过的李仲先听到了，他狠狠的训斥了赵佐和孟成两人一番。

    理由是：泄露山寨机密。

    只是，世事变化无常，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后来竟会有这么一番遭遇。

    现如今，朝天寨覆灭，李仲先身亡，孟成困在梁泉，赵佐独自挣扎。

    唯独早就出走的罗大寨主，依旧保持着每日一成不变的生活，吃饭睡觉打熬筋骨。

    以至于赵佐再次上门时，罗延庆表现出来了极大的惊讶：“四弟，几日不见，你可还好？”

    赵佐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对方身前，大礼参拜：“大哥救我！”

    罗延庆面容一整，凛然道：“莫慌，你且说来。”

    赵佐简单叙述了一番金人攻陷朝天寨，还要继续进攻凤州的事，然后抓起罗延庆的胳膊就要出发：“我有一计，可以击退金人救下梁泉县的大伙。事不宜迟，我们得马上启程！”

    没拽动。

    罗延庆一动不动。

    赵佐有些诧异：“大哥？”

    罗延庆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四弟，算了吧。”

    这就出乎赵佐的预料了，他登时急道：“金人毁了我们的山寨，害了二哥的性命，寨主你难道要忍过去吗？”

    “忍过去。”

    赵佐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延庆的表情有些落寞：“宋人也曾毁了我的山寨，害了我大哥的性命。自那时起我便忍过来了。”

    “什么？”赵佐又是一怔。

    罗延庆长叹一声道：“四弟，有一事我一直瞒着大伙，我本名其实不叫罗兴。”

    赵佐点头道：“我听余大侠他们说过，大哥你原本是岳家军的前军统领，罗延庆。”

    “余大侠？哦，余庆。”罗延庆反应了一下，继续道：“那他有没有说过，我再之前是大圣天王杨幺的结义兄弟？”

    杨幺？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赵佐反应了一下，然后想起来，这是南宋初年的一支农民起义军领袖。

    “当年我们在洞庭湖时，寨栅林立，风帆栉次，我跟他们一块喊着‘等富贵，均贫贱’，好不威风，前来征讨我们的宋军被一茬茬杀退，我真觉得我们能一直这么威风下去，谁也挡不住。”

    罗延庆的脸上泛起了向往，似乎是在怀念那一段日子。

    “再后来，岳飞带着他的岳家军来了，呵，前后不到半年时间，寨子毁了，大哥死了，黄佐杨钦降了，我也被生擒了。那时候对我来说，真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赵佐逐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我本想一死了之，但岳帅对我说，他想要扫清寰宇，荡净中原，击败金人还天下一个太平，我信了他，便加入了岳家军。可是到头来，他还是骗了我。”

    赵佐勉强开口道：“岳飞没想骗你，只是被…。”

    “又有什么区别？”罗延庆摇摇头，继续道：

    “所以岳帅死的时候，我便熟门熟路自己离了军中，跑到最为遥远的西北边塞，就是为了远离什么宋金、家国、天下这些大事。我想不通这些大事，我也不愿再去想。事到如今，我只求能在此了却残生。”

    赵佐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若是真想将罗延庆请出山，总能连哄带骗，想办法说动。然而对方三番五次的流露出心灰意冷之情，他又全都看在眼里。

    毕竟是自家大哥，要不还是算了吧？

    轻叹一声，赵佐不再强求。

    罗延庆见状，反过来劝道：“四弟，你年岁尚小，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不肯甘心。但总有一日你也会同我一样，到时候自然就会明白，这些天大的事最后都能过去，忍一忍便好。”

    赵佐拒绝的十分干脆：“不。”

    此事他唯独不会选择忍让。

    不需要解释太多原因，反正说多了罗延庆也听不懂。

    赵佐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方案。

    接连在岳家军和罗延庆两个地方碰了壁，让他有些恼火。

    因为这代表着他的时间更为紧迫，后边的节奏要再加快一些。

    金人可不会等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之前计划着利用秦岭山中的另一股势力，本来是想借助余庆或者罗延庆完成，现在虽然少了关键人物，但依旧不是没可能。

    方案还得再调整一下...

    而那边厢，罗延庆见赵佐不再有什么言语，自个却先陷入了内心的纠结。

    他本来打定了主意，无论怎样都不再出山，但是话一出口又有几分后悔。

    到底是朝夕相处几年的兄弟，这样说会不会太伤他了？

    脸上表情变换了好几次，罗延庆最后还是主动开口道：

    “四弟，说起来终究是我对不住，除了与宋人或金人作战外，你还有什么需要的，我尽可以出力。”

    赵佐眼前一亮，这样也行：“还真有用得到的地方。”

    此刻他孤身一人，只要来帮忙都能派上用场。

    说到出力，赵佐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问道：“大哥，你和余庆的武艺谁更高？”

    “我记得他的本事不错。”罗延庆回忆了一下，然后掰着指头算了算：“倘若有三个他同时跟我对阵，我应该就不是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