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消失一个月
国际长途电话费很贵,父母很少和陈韵打电话。
母亲的办公室有点难,所以每天下班前会按时给陈韵发邮件,一般都是提醒她注意身体不要生病,听说看医生很贵。要好好学习,一定要顺利毕业,再拖延时间,父母的退休金也要搭进去了。
在父母的眼里,女儿从小生活在自己的目光所及之处,对于她的性格和处事都是完全了解。从小开始,母亲几乎为她打点一切,她除了练琴和上学,基本上也没别的事情可做。空余的时间,母亲会带她去学校的图书馆,在那里她才享受了精神世界的自由。
N市大学的图书馆,藏书颇多。陈韵对英美的文学和文化名著最为感兴趣,从《简爱》到莎士比亚的《戏剧》,高深一些的《荷马史诗》,她都有借阅。欧美文化的部分,比如亚美尼亚文化她也很有兴趣。父母太忙于自己的钻研,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家属院也没有同龄可以一起玩耍的伙伴。
文学修养和艺术修养是相辅相成的,这些年在图书馆的熏陶,也能体现在陈韵的学业上。虽然现实世界里经历颇浅,但是精神世界是非常丰富。她似乎有一种能力,可以把文学著作的主人翁的故事,融合到钢琴演奏里。指尖跳跃的那一刻开始,她似乎被注入了不一样的灵魂,流淌出的曲子满是故事和感情。偶尔端坐在钢琴前面,就是一个艺术品。
大四毕业后,她就申请了位于伦敦的这间音乐学院。很快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和面试。起初,她还担心父母会反对,毕竟她一个从没出过省,没出过市的女孩子,突然就要出国了。
后来她再三跟父母保证,毕业了一定回去工作,同时答应母亲的约法三章。
长大是一瞬间的事情,出发前,母亲的一切担心都没有发生,陈韵很有条理地安排了自己的学习和生活。
陈韵以前看过杨绛女士写自己和钱钟书先生在英国修读文学的经历。他们就是她梦想中爱情的样子,钱老在杨先生住院分娩的时候,竟然自己用打火机点火做饭,他激动开心得样子,就像一个孩子,突破了自我。杨先生曾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得大小姐,在英国陪读得日子,想着方儿给钱老改善生活。
平凡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最是打动人。再浓烈的爱,也得要俗事去丰富流淌的岁月,去消耗那些无聊的等待和孤独的自处。
Henry这次回去之后,如上次一样,就好像从世界消失了一样。
在陈韵的预料中,那个永远是灰色的头像,不会跳动。失望是会有的,但藏在心里不为人知的期待,似乎能打败一切怀疑。
学习上的事情很顺利,课程和论文都按部就班,几次小型的表演也非常成功。教授好几次找陈韵谈话,诚挚邀请陈韵留下来。他看好陈韵在伦敦的发展,并且承诺如果陈韵留下来,会给她安排一个助教的位置。
欧洲是古典音乐的发源地,邻近伦敦的邻国荷兰、德国和奥地利,每年都有大量的演出机会,聚集了世界上最顶级的钢琴家和艺术家。只需要再好好熏陶几年,跟教授一起,做出一番成就是指日可待的。
陈韵坚定地拒绝了,她跟教授讲了百善孝为先的中国文化,父母在,孩子是要在父母身边的。父母早年凄苦,而自己是他们唯一的骨肉,人至暮年,陈韵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发展留下。她出国前已经答应过父母,一定会回去。虽然她知道,外表刚强的母亲,内心是无比的柔软,如果她很坚决地想留下来,母亲会反对但是也能在父亲的帮助下,让母亲接受。
他们这一代的知识分子,能理解,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回宿舍的途中,偶尔会路过酒店。这间坐落在海德公园的豪华酒店,维多利亚式的建筑风格,将优雅、时尚与奢华完美结合。正红色的外墙,精致的玻璃窗,尖顶的设计,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巨大的城堡。里面的装修也极尽奢华,门童穿一身苏格兰式的服装,看到客人都会很热情地鞠躬拿行李。
酒店的大堂兼具现代设计与古典风格,水晶吊顶一尘不染。真皮的沙发里坐着酒店的一些住客,门口和大堂摆放的鲜花也娇艳欲滴却没有一丝俗气。房间里有个巨大的阳台,阳台上有桌椅,坐在上面,便能欣赏海德公园的美景。
酒店的下面有健身房和游泳池,Henry每天会去运动,他去运动之前,会给陈韵泡一壶红茶,配着曲奇饼干,陈韵坐在阳台上,有时候会写学校的作业,有时候就那样一两个小时,看来往的行人和远处的风景。有时候干脆什么也不做。
如果有一群孩子,有猫有狗,在周末的下午泡一壶红茶,孩子们奔跑着,玩闹着,大可以做他们喜欢的事。陈韵可以放下工作,弹弹琴,发发呆,看看自己喜欢的书。Henry可以喝茶听音乐,可以去运动,也可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就算他经常不在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天晚上她脱口而出:“我突然好想生几个孩子。”
Henry笑了笑,没有说话,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
女孩子好像是一瞬间长大的,似乎一个瞬间就可以推翻曾经给自己设置的所有条条框框。曾经她以为,结婚和生孩子都是很遥远的事情,那个人会是父母挑选的,孩子也会是父母帮忙带大,而一切跟自己的关系并不会很大。在这样的环境下,结婚和养育的幸福感在哪里呢?只是随波逐流完成每个人该完成的任务而已。
没有期待,也没有反抗,就好像吃饭睡觉,就是所有人都该做的事情。谈不上喜悦,也谈不上悲伤。
会不会是自己的这些话吓到了Henry,以至于他退缩了?不,不可能。上次什么也没有说,他已样消失了很久。
又或者是他想得到的,已经得到了。自己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是猎物?不,不可能。
无论他是怎么想的,无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是永恒的,那些刻在身体和灵魂里的记忆再也没有办法消除,说它是食髓知味也好,说它毒若砒霜也好。
Henry离开快一个月了,陈韵忽然感受到身体的某些变化。她不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少女,她失去了一些东西,也得到了。她慢慢说服自己,接受新生的自我。
无论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在命运齿轮转动的那一刻,已经不可逆转。而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面对他,战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