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中看下去，边界线两侧的肌理就像毫无联系的板块撞在了一起。

    殷族的邻域内靠边界线地区由巨大规模的森林及绵延舒展的河流湖泊主导，扎地的深根形成巨大的地下网络，成为上到皇族下到底层族民的巨大情报来源，前提是拥有等级级探知能力的相关人员。寻族一侧看起来坚硬冰冷，在这写棱角分明的建筑覆盖下也有着不输巨树树根的情报网络，沧敖塔的信息网不说，线上网络里存在着无以计数的情报团体，不论是个性派的团体社群还是目的明确的组织队伍，在这其中人数规模最大也是寿命最长的一个情报网团队叫做“地衣”。

    无垠台事件发生后，地衣的各个情报网站里占据鳌头的消息第一位是对事件发生原因的各种引证猜测，紧随其后的则是事件中失踪伤亡人士信息的求取及发布，二在消息持续性及内容更新方面后者显著胜过了前者。

    蒋维就是发布与关注这类消息的驻站者之一，每天被安然催促几次就浏览几次，然而都能背下几个网站的布局页面与构造了还是没有看到与叶瑞筠相关的消息。

    即将麻木放弃之时，他留意到一条关于边界线断裂的消息，那条消息里的内容充满了阴谋论的意思，说这是殷族的战争宣告巴拉巴拉，理所当然在发出来时就被屏蔽了，而今天再次出现。蒋维曾看到过这一条帖子，但是这一次新发增添了新的内容，”关于失踪人口可能无辜进入殷族领域”的说法。这一帖子之后的追加评论中有一条让蒋维在混沌中清醒了过来：我亲眼见到的，确实有当时失事的人被殷族抓到了。

    随即蒋维便给这一评论的账号发送了想要进一步了解事情的消息，没想到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消息，一个地址。

    蒋维查询这一地址，发现是一个知名能源公司大厦的所在地，于是尽管偏向郊区，他还是比较放心的将这一消息告诉了安然。不出所料，安然发来了现在立刻马上去看看的回复。

    他把设备收起来塞在包里抓个帽子扣在头上，下楼叫了一辆车就赶往安然的住处。十几分钟的路程后车子即将抵达，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穿着暖色风衣外套的瘦小身影，即将入秋的时节已有微风轻起，车子停稳安然上车入座，而蒋维则一直注视那一头随意扎起的头发和随风飘动的碎发。

    “你有跟其他人说这件事吗？”车子启动安然立马问道。

    “暂时没有，不过我已经设置好了连线设备，有什么问题能马上报警。”

    “如果瑞筠真的在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办？”安然攥住胸前挂着的檀木圆环的项链……那是叶瑞筠不久前送她的生日礼物，说是木头比起金属矿石更圆润，而现在看来越也发珍稀少见，以此祝福她一直保持她独特的温婉甜美。

    “我们……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别太紧张。”蒋维握住了安然的手。

    “是不是直接告诉救援队或者失踪报案比较好？我们去了又能做什么呢？”安然的手颤抖着，修长的眼睛眼神忽然变得忐忑不安。

    “我们先去看看，如果情况不对，马上跟救援队联系。”蒋维这次握紧了手心里那双纤细的手，“你一定也是想好了才会出门的不是吗。”

    听了最后一句话，安然微微皱眉有些无奈，最终默许地抿嘴笑了一下。

    眼前的这个女孩瘦弱纤细又毅然坚决，决定面对了之后又恐惧而害怕的样子，让他止不住心动的同时，坚定了尽管他明白自己几斤几两但是也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决心。

    这所公司是寻族领域能源生产及转化名列前茅的五大公司之一，其设置在郊区工业带的总部大厦既是能源生产研究室，也是附属办公大楼，平日上下班的悬浮车流里除了技术工人偶尔也夹杂着匆忙的白领人士。只是正值周末，站在紧闭的公司大门外并不能看到平常人群熙攘的情况。

    蒋维又联系了那个账号，收到稍等片刻的消息大约十五分钟之后，眼前的电子门缓缓地拉开，随即跑来一位身着蓝色连体工作服的男子。

    “久等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从研究室出来有段距离。”男子笑着问候一句示意两人进入大门。

    “你好，你是发布寻族失踪在殷族领域消息的账号主人吗？”

    “是的是的，这条消息只要一发出来就会被吞，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人知道，又不敢直接上报怕之后被说是造谣惹上一堆麻烦事，再三抉择，还是决定在网络上说一说，没想带会有人相信。”男子挠了挠后脑勺，一副稍显羞涩的样子。

    蒋维倒是有些惊讶，从他们网络沟通的感觉来看他以为对方一定会是一个警惕而阴郁的人，没想到第一印象还挺好说话。

    “您之前说的照片，能给我们看一下吗？”安然问道。

    “当然当然，但是我没敢存备份，所以只有一张照片存在研究所的个人存储器里，这也是我为什么约在这里见面的原因，请跟我来吧。”

    “外人能随便进出贵公司吗？方便的话能不能直接在这里看呢？”安然谨慎问道。

    “不好意思我没有把照片存进移动设备端，假如我回去再拿过来会很花费时间，而且可能会有保卫处的人来干涉，但我不想跟保卫处扯上关系不想被他们找上，还请麻烦你们跟我去一趟。请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企图，我不想摊上任何事情，只是这个照片实在是让人有些在意才发布的消息的。”男子一脸愁容地解释着，说到麻烦事的那个苦瓜脸传达出的厌恶感也确实让安然和蒋维感受不到欺骗。

    两人对视了一下，蒋维瞅了瞅手环示意他的报警连线和位置记录设备正在运转，安然也就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您带我们去看一看。”

    男子这才又笑成了一朵花，然后领着他们走近其中一栋楼内。

    穿过大厅与偌大而人稀的公共办公室，他们跟随男子乘坐电梯向下，看着显示屏显示下降到地下五层。电梯门打开的一瞬，蒋维再次确认了手环信号正常运行后才拉着安然跟上男子。

    这层地下空间的通高起码有三层楼，最远处是三个庞大的圆柱体反应堆容器，由这些庞大的容器连接着各种设备向外发散布满整个房间，而这个男人将他们带到了被挤在墙角一处透明的一处操作间里。

    蒋维望着整个房间的仪器津津有味，他是没有想到自己能进到这个能源公司——这个他有考虑过大学时申请实习的大公司，转过来也提出了疑问：“这是你的工作间？”

    “不是不是，不过即使是这个距离也不用担心，我们公司的技术非常到位，从没发生过严重的泄露事故。”

    “请稍等，这里不易久留，请你们尽快看一下。”男子进入了工作间，打开诸多显示器的其中一个，调出两张照片展示在屏幕上，操作完毕他将位置让给了两人，“就是这两张照片。”

    照片中是一张边界线的夜晚远景，夜空中除了微亮的光雾，还有一个大鸟一样的飞行物体，其中一只大鸟双爪抓着个人形；第二张照片放大拍得更清晰能看清那真的是一只能载人的大鸟，而大鸟抓着而人，正是叶瑞筠。

    安然的心脏猛然加快跳动，她抓住同样震惊的蒋维，立马红了眼圈，“我们要赶紧跟救援队联系，叶子她被殷族抓走了！”

    但是蒋维存有一丝疑问，这个照片的视角在大鸟的正后方，怎么看都是追着大鸟进行拍摄的。而他刚想转头询问男人这是怎么拍到的照片，却不见人影，心中顿感不妙，还好手环依旧信号正常，于是他谨慎地握住了安然的手，最好随时可以逃跑的准备。

    “你好有问题想问一下，你在哪呢？”蒋维提高声音问。

    然后反应堆容器的三个大罐子突然发出了碰撞运行的声音，却不见人回复。

    蒋维拉着安然跑向出口，却在进入电梯的前一秒听见了男人的回复。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有个设备没有检查完成，想着马上来检查一下。能请你们稍等一下吗，马上就好。”男子从大桶后面探出脑袋回复到。

    “我就是想问一下，这照片你是怎么拍到的呢？”

    话音刚落，更大的仪器声想起，到最后大桶顶上的指示灯突然亮了起来。

    当他正在怀疑是不是男人失手之时，男人惨叫一声“完蛋了”应证了他的想法。片刻后男人经过一番惊慌的操作，苦着个脸走到两人面前。

    “怎么了？”安然有些疑惑道。

    “刚才我有些操作失误，可能，我们有受到过量辐射的可能性。”

    蒋维则一把抓起男人的领子提到跟前：“你是故意引诱我们来的吗？”

    “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失误，但是应该不会特别严重请你冷静一下……”男人脸涨得通红。

    “到底发生了什么。”安然声音颤抖着问。

    放开男人，蒋维拉住安然低身望着她的眼睛道：“不要害怕，目前没有什么事情。但……安然你冷静地听我说，刚才由于他的失误，现在我们，都有可能受到了辐射的影响。”

    安然低垂下了眼，轻轻吸了一口气道：“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我们公司每年都会有辐射检测的合作医疗项目来检测员工受辐射的水平。”男人扶着身边的设备站起来战战兢兢道，“公司也对今天这种意外情况做出了同医院对接的备案。”

    “假如这是你的骗局，那我不会饶过你。”蒋维依旧对那两张照片存在怀疑。

    男人唯唯诺诺着不会不会，又将他们领到电脑显示器前。

    蒋维看到男子调出资料的内容是关于核辐射的一些分析与科普，科普内容的最后是一个网站链接，链接提示如果你遭到辐射威胁，可在此进行求助。点进去接着页面跳转，加载了几秒钟后联通了某个连线，片刻之后一个女身响起：“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男人随即说明了情况，而对方则在了解情况后询问了三人的身体状况等，接着告诉他们一个地址，那里能实际地帮助到他们。

    查询地址之后，发现是一所郊区医院，于是他们便搭乘男人的通勤工具赶往那里。

    一路上蒋维查询了这所医院的各种信息，甚至在地衣的网站上询问消息，整理到的消息没有太多的非正面评价，却难以看到受到核辐射的相关诊疗信息——不过也没有哪家普通医院会专门设置治疗辐射的科室。他全力地查询着，为了确认前路是否可靠，是否有确切的检测与治疗方法——为了逃避脑海中游荡出的严重辐射之后他和安然可能遭受的种种可怕情况。

    安然坐在蒋维身侧，感受到他在查阅消息时的焦虑，她便稍微平复了自己的心情，然后握住蒋维的手，轻轻地说：“阿维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自责的。”

    这一句话敲动了蒋维紧迫的神经，他回握住安然的手低头靠在其上，片刻之后轻声道：“谢谢你安然。”

    安然感受到了手上低落眼泪的湿润，也明白他男孩子的要强，于是安静地任他这样靠着。握着他的手，她相信他全力想要保护好自己的愿望是足够有力量的。

    互相信任互相支撑着，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进入这所没有任何特点的医院之前，便有人前来领路，前往一个所谓的地下治疗室。

    在这里，医生护士们亲切地安慰并指导他们换上专用的治疗服饰，取下身上的一切配饰，然后分别被带进三个独立的透明圆柱空间内，四周亮光，检查开始。片刻之后结果出来，所幸初次检查显示细胞并没有受到很大影响，而两人也没有出现强烈的核辐射反应，推测只是受到轻微辐射。而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被告知要进行一段时间的临床观察与治疗，因此必须住院，他们的家属由医院方进行通知。

    原本还在纠结的二人，在看到父母发来的确认视频之后，就此安下了心。

    一番交流沟通确认，在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最后被带到的这个白色的房间内，只剩下了两人两张病床和几座仪器。而他们庆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将两人分开安置于不同的治疗室，否则在辐射治疗完成之前，他们可能会先因为心理的孤独与痛苦而崩溃。

    而在经过了数天的早中晚三番检查测定与治疗之后，”尽管紧挨着彼此，恐惧也渐渐溢于言表——尽管医院方尽力提供了他们所需要的一切生活设备与用品，他们仿佛囚犯一样与外界缺乏交流，只有鲜少的机会同父母视频联系沟通一番，而几次沟通对方似乎都处在忙碌之中很快就结束了对话，这使得他们更加沮丧与不安。

    而蒋维评估自己这几天别无大恙的身体情况，回想那个胆小男子在反应堆办公这似乎本身就不太可能的职位安排，

    直到这一天，推门进来的不再是一身白衣的医生护士，而是那个失踪许久的亲切面孔。

    安然看着门口的人无语凝噎，直到对方走过来紧抱住她，颤抖着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良久之后才缓缓看向对方晶莹的眼睛哑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