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饭点，街上人山人海热闹噪杂，放眼望去人头攒动。寻族的机械式店铺与殷族的仙野式店铺在街边五花八门排开，头顶各种飞动的送餐机器人以及小型动物来来回回没有停歇，只是一条餐食街的光景就让人难以想象这个组织的发展规模。

    他们在人群中攒动，最终拐进一条人气稀少小巷里的一间朴素店面，其内部也朴素得只有桌椅板凳和一个电子屏幕，没有菜单菜谱，只有两三个顾客。天诺和狄戈为此松了口气。

    “老板，四个蛋白质锅。”练铁心坐下就叫道，接着里侧墙壁传来了收到的回应。

    “这顿饭我先给你们垫着，之后记得好好偿还。”练铁心一句话，三位小卒后背发麻。

    等待途中，练铁心一直在用手环确认什么信息，顾客们埋头吃饭，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几位谈笑风声的顾客进入店铺打破了这个沉默，坐到一旁的位置上，也不着急点餐，继续着他们的话题。其中一人忽然发现了什么，看着天诺与狄戈搭话道：“这不是殷族的预备皇子吗，皇室御用异兽也在？”

    没什么顾客的小店里稍微骚动了一下。

    “这真是有缘，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皇子。”搭话的人向天诺靠近，“不知皇子是否还记得我？我们曾在这届的长老家族宴会上见过面。”

    天诺一动不动说道：“你认错人了。”

    “缘分缘分。”只是对方无视了天诺的否认，“我当时进来的时候，我就想总会在这里看到你的；之后听到一些传言，说前任殷族帝君夫妇去世的原因是去寻找破除诅咒的办法而不幸罹难，我更加认同了自己的看法。

    毕竟你就是那个被送往偏僻之地的诅咒之子不是吗？”

    搭话者凑近天诺，却毫不压低声音。

    “请注意你的态度与说辞，你认错人了。”狄戈水貂小巧的身子窜入两人之间，眼神狠恶看着说话者。

    “噢，出言不逊真是失礼了。”说话者说着安分地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却也没有道歉与否认的意思，用桌上的遥控打开了电子屏幕的播放通道，点了餐然后退回位置继续他们一行人的谈话，留下依旧恶狠狠的狄戈与一桌的低气压，还时不时往这边瞟。

    练铁心依旧专注着手环，狄戈眼神盯着对方就收不回来，天诺目视桌面一言不发，叶瑞筠则满脸掩饰不住的诧异。

    接着四个蛋白质锅送出来了，每锅都是满满的肉类与豆制品。

    还没开始动筷，电子屏幕开始一则新闻播报，新闻主播其内容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据悉，昨日殷族君离殿通告一则通缉消息，通辑者为皇室侧裔某年轻男子，该男子携带殷族重要资源产物出逃，于其同行的还有已向各方发布消息，希望寻族与各独立组织能予以协作……”

    “这个‘皇族侧裔’用得也是谨慎，你说是吧。”那位搭话者忽然探出脑袋伸向天诺，一脸嘲讽地大声寻求赞同。

    这回连叶瑞筠都看不下去心生不悦，但天诺依旧无动于衷。

    “我们打包，回去清净。”练铁心拉住送菜出来的人道，注意力却依然在从手环涌出的数据上。

    于是他们带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过来时的路，回到练铁心的店铺。

    打开餐盒，蒸汽摇晃而上，他们在沉默中开始午餐。

    练铁心爽快地吃完，看着其他人无心的样子，呵斥了几句催促他们快点吃完开始干正事的话后，就走进了她自己的工作间里。

    “可能我没有资格这样说，但是那种人大可不去在意。”叶瑞筠纠结半天，终于打破了沉默，却不敢目视对方。

    “没事，都是习惯了的。”天诺回应，起身探向叶瑞筠身侧的水杯。

    “通缉这件事，你……”

    “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对我放手。”天诺拿到水杯，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稍微停顿道，“因为我身上也有能量源，‘火’能量源。”他并没有将自己体内有能量源的事情写入交给罗德的调查报告中——对方知道诅咒，但应该不知道到底是何“诅咒”。

    “天诺！”狄戈见他说出了隐藏了良久的事，赶忙将水貂的小脑袋伸得老长低声喊住他。

    “我觉得她有必要知道这件事，而且同样情况的她并不能对我对殷族造成什么威胁。”依旧是小而低的声音和俯身的姿势，天诺向狄戈解释，接着继续说下去。

    “说得难听一些，我们都是会行走的炸弹，唯一的区别在于我是被诅咒的。不过也正是因为诅咒，掩藏了我身上能量源的气息才能骗过不知情的人。”

    由这句话联想到天诺与殷族帝君的对话还有餐馆里态度恶劣的人的说法，叶瑞筠有些明白了天诺身世的繁乱复杂。

    “所以你说我利用你也没错，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我自己，来寻找解脱的办法。”天诺说着坐下，一口喝下杯中的水。

    叶瑞筠没有怒火只有疑惑：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利用我’这种话？

    “我很久以前就萌生了到这里来的想法，也早就做好了相应的计划，但仍然迟迟不敢行动，因为一旦到了这里来，就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说实话我是很害怕的，一个人到了这里之后，类似刚才那样的事情肯定会层出不穷。我很感谢观察员带我们去的都是一些人员不是特别拥挤的地方，大概也是考虑到我的处境。但就像刚才那样的情况我都难以应对，不要说真的只有我一个人该怎么应对，打起来一定会马上被踢出组织，一个人又没有起身离开的勇气。

    说出来可能有些失礼，但你作为第二个体内存在能量源的人出现后，我竟然稍微有些安心，擅自认为遇到了同类。所以我决定利用你跟那边彻底决裂，让你不得不同我一起进入无定萃来寻找活体剥离能量源的办法。

    到现在为止看来计划是成功的，但我仍然难以想象假如我一个人到了这里会发展成怎样的局面。就像如果小时候没有人陪伴，我大概即养不活自己也控制不了诅咒，更难以成长到现在的模样。”

    天诺看着饭菜一股脑地说着，叶瑞筠则静静地听着。

    蛋白质锅已经凉了，红色白色绿色的食物同样安静地躺在汤汁中。

    “抱歉抱歉，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说了这么多。”

    “了解你说的这些东西，对我应该也会有好处。”叶瑞筠玩弄着手上的餐具说，“那你未来的计划呢？”

    “我认识的人并不在这个分部，也没能询问到他的去处。但十五天的观察期之内，君离宫那边动不了我。至少有十五天，我可以好好利用来寻找办法。”

    叶瑞筠想问“假如十五天内找不到会怎样”但止住了口。这十五天的观察期也在他的计划之内，那应该早就做好了迎接任何可能结果的准备。

    “我现在不明不白，也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只能跟你一起努力行动了。

    我原本也很焦虑很无助。不了解身边的环境，不知道事件的发展方向，不能与家里取得联系，总结下来就是无计可施任其发展的境地。听你这么一说，假如我也只有一个人，想要解决我身上的问题，那肯定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呢，你说我们是同类，我不否定，某个方面来讲确实是这样。

    反正，不是一个人就好。”

    叶瑞筠也说出了心声。说完，她用用餐具轻轻拨动着冷凉的饭菜，最后舀了一勺进嘴。

    嗯，不咸不淡，味道还行。

    “就是同病相怜嘛，”狄戈已经饱腹，身材圆滚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打断两人对话的意思，“你们是当事人，说白了因果相连就是必须要经历这些事情。我呢，我是锅从天上来，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执行一次任务，就陪着搭档到了这里，等反应过来已经戴上了叛逆之罪的帽子，还失去了我花将近五年时间晒太阳泡清泉勤梳理养成的拥有稀有红色光泽的燕尾。”

    “真的对不起。”天诺道歉，“我也没想到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你还会帮忙。”

    “这次这件事在我心里过不去了，等你把身上的诅咒消除了，再来好好补偿我。”狄戈两只水貂爪子交叉环抱胸前正色道。

    “你的尾巴什么时候没的？我都没有注意道。”叶瑞筠一脸单纯的疑问。

    看着那张真诚的疑惑表情，狄戈脑子里忽然出现梦里她张牙舞爪的可怕形象，两个图像渐渐重合，一时狄戈竟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情绪来表述“就是因为你啊！”这几个字。他纠结途中，练铁心开门冲了进来，脏辫在身后晃荡。

    “还没吃完吗！磨磨唧唧浪费时间，五分钟内吃不完，马上把你们扔出组织大门。”说完转身几步后势欲关上工作室门留下一屋反应不过来的气氛，完美诠释所谓雷厉风行。

    “等一下！”天诺叫住她，“我能再去一趟顶层的阳光平台吗？”

    “快去快回，有什么幺蛾子的话等着碎尸万段。”接着门砰地关上。

    “早上没晒够么？”叶瑞筠问。

    “去转换一下心情。”天诺说着起身走开，狄戈在后面跟上。

    叶瑞筠愣了一会儿，然后几下将午饭扫荡完毕，进到了工作室里。

    阳光平台，是这座飞行于天空的基地堡垒上与外界接触的唯一公共平台。这里有山有水有树有花，一片浮于空中的郊野自然。

    忙完了练铁心安排的任务，叶瑞筠回房间补觉去了，天诺上到这里，找了个空地躺在上面，现在阳光明朗，对于他来说正合适。习惯性的，他需要接触阳光来缓解心中的愤懑。

    “你真的是想清楚才把‘火’的事情说出来的吗？”狄戈在一旁道。

    “我想过，但要说有没有想清楚……”

    “你还是太天真了。尽管大部分殷族都知道你是受到诅咒之人，但知道诅咒就是能量源这件事的只有君离殿上层还有你我。花了巨大功夫隐瞒，为的就是保证你的安全还有能量源的安全，这也是我作为‘监视者’一直跟着你的原因和职责。这一系列，你不会不明白。”狄戈变成燕子一跃飞上天诺肩膀在他耳边道，“况且她是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外族，这样一来她的行动想法一定会与你有所联系，你怎么能保证她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长年来靠着诅咒能隐藏能量源的气息这一点一直做出的行动将会毫无意义。”

    “我并没有她能一直保守这件事的想法。”天诺让狄戈站在他的手上，看着燕子黑珠子一般的眼睛道，“加入无定萃，意味着我在殷族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话语权，如果观察期不能通过，我就无处可去。发展到这地步，隐瞒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了意义。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件事暴露大众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如果结果注定是那样，不如由我开这个口，让我的同类成为知道这件事的第一个外人。

    假如你是担心作为监视者的失职，我会全部承担下来。”

    所以你还是太天真了，狄戈心里叹气。

    “你已经这样做了，我也难以再改变什么，不过君离殿是绝对不会对‘火’能量源放手的。”狄戈飞离天诺肩膀，“就算你离开了皇室，也不能因为个人的情绪做出幼稚的判断。最终会发展成怎样的结果，你自己做好准备。”

    天诺闭眼不语，感受阳光的热度与明朗。

    他知道他在君离殿的价值，就是一个能量源的容器。他不想再待在那样的环境中，他想逃离，所以千方百计到各处寻找分离能量源的方法；他明白作为一个“容器”会遇上怎样的境况与心境，所以才告诉叶瑞筠自己体内也有能量源这件事。

    尽管幼时一直陪伴他成长的教师已逝，但因为有她在，天诺才能稍微掌握一点住抑制能量源骚动的技巧，而那个女孩什么都没有。他希望至少有这样经验的自己，多少能帮助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