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张扬的火红色
此时的夜色清澈无云,头顶的繁星闪烁在如墨般的黑暗里。
这是夜晚里最深沉的时刻,若是有失眠的旅人,想必会安逸地躺在营帐边,抬头仰望享受这份安宁深邃的黑暗。
可惜的是,伊莱并没有那个机会抬头看上一眼,他必须专注于脚下,甚至不敢回头望去,只能听着来自身后越来越近的追赶声,想象着身后挥舞砍刀的邪教徒逐渐逼近。
他的脚像是连续走过几天几夜一样酸疼,手指尖因紧握着剑柄而显得苍白,时不时微微颤抖。
尽管手心的旧伤被摩擦得破了皮,可想要不松开剑柄就只能加紧力度。
污垢和血水浸染在伤口上,令伊莱疼得啜泣,但除了从废墟里捡来的明显不靠谱的切肉刀,这是他唯一保护自己的手段了。
当邪教徒追上自己,男孩只能靠着这把对他来说稍显沉重的短剑拼死一搏。
包括逃亡的伊莱和追逐的邪教徒两人在内,都全然没有注意到四周逐渐寂静的氛围。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自远处邪教徒们的吵闹声几乎完全消失,就连遥远方向冒着浓烟的火焰也已经熄灭,残破的街巷上,只回荡着他们二人追逐的声音。
伊莱渐渐有些体力不支,长时间的精神紧绷,加上身体奔逃的疲劳令他虚弱头昏。
白天吃过的食物早已消化殆尽,现在空空的肚子随着一阵抽搐发出低沉的闷响。
男孩奔跑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双手同时握紧了短剑,准备在敌人追上来的一瞬间做最后的反击。
可当他竖起耳朵,打起最后的精神捕捉身后的动静时,却有些不知所措。
耳后传来一声扑通的低沉响声,像是什么重物摔落在地上。
他猛地回过头,在惯性慢跑过三两步后停下了脚步。
左手松开了剑柄,只剩单手握着短剑垂落在身侧,眼睛茫然地望着自己身后的地面。
刚才还紧追不舍的邪教徒,此时已经面朝大地倒下了,身子下方还在不断渗透出血水。
男孩一时间不知道该上前查看还是转身逃跑,他担心那是敌人的计谋,却又质疑凭这伙狂热到失去理智的邪教徒的莽撞,能不能想出装死的招数来对付一个体力不支的孩子。
他的脑筋飞快的转动着,眼睛滴溜溜的来回扫视个不停,想从四周寻找到些蛛丝马迹。
在他聚精会神地搜寻时,紧贴着脖颈的背后突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小鬼,找什么呢?”
精神紧绷的伊莱如一只警戒的沙狐,被突如其来贴近自己的声音惊吓到,头发几乎炸起,打着哆嗦就要回头看去。
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从背后迅速捂住了伊莱的嘴,将男孩一把拽到了街巷的角落里。
伊莱试着挣脱,可那只手却如钢铁般稳定,任凭伊莱如何挣扎,背后的人都纹丝不动。
“安静!”
一道低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带着不容忤逆的压迫感,令伊莱本能地松开了挣扎的手,安定下来由着对方捂住嘴巴。
并不是伊莱就此认命,而是目光一下子被街巷的变化吸引。
透过巷子边倒塌的沙石和木板,看到巷子中间站着一个戴着深色兜帽,身形如同一个瘦长竹竿的人。
这个身形奇异的人来到刚刚死去的邪教徒尸体边,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了片刻,便将目光投向四周混乱的环境。
伊莱还在打量着这个瘦长的兜帽人,忽然发现禁锢着自己的手臂已经消失了,身后的人竟然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离开了。
还没等伊莱转回目光,眼角的余光就瞥到天上的一道微弱影子。
下一秒,路中间的戴着兜帽的人突然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方向,并抽出腰间的匕首,踱步朝这里走来。
伊莱本能地握紧了腰后的火枪,忽然想到弹药已经耗尽,只好转而握紧手里的短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那人越走越近,直到伊莱的眸子里倒映出戴着兜帽的脑袋,并不断朝着缝隙间凑过来。
靠近的兜帽忽然停住,伊莱清晰的看到露出的半截下巴,瘦长的形体和干瘪的褶皱,让伊莱立刻想起了集市上魔药摊位的诡异男人。
男人忽然扬起了头,如同惊吓的猎物遭遇了天敌,就连瘦长的身体都弓了起来。
他刚将手上的匕首举到半空,就有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落在他身上,明晃晃的剑光一闪而过,带来噗嗤一声低响。
温热的血飞溅到了伊莱脸上,遮蔽了他的视线。
等到他将糊在眼睛上的血抹掉,看到的就是已经倒在地上失去生息的兜帽男人,血从他脖颈处不断涌出,蔓延了一地。
而动手的人正站在一边,使用过的剑已经收鞘,此时环抱着双臂,和伊莱隔着废墟相视。
映入眼帘的是和兜帽男人差不多的装扮,只不过那兜帽被摘在脑后,并没有戴着,身材高挑纤细,眉眼间传递着张扬的锐气,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肩膀上垂落下两缕醒目的火红色长发。
伊莱很快缓过神来,警惕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就连那柄短剑都还被握在右手垂落在身侧,没有因为惊慌而匆忙举剑。
红发女人噙着笑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紧迫的男孩,调侃道:
“真是没礼貌的小孩,连句谢谢也没有,难道你家大人没教过你,面对救命恩人要九十度鞠躬感谢吗?”
伊莱的一双大眼睛布满污垢,上面还依稀可见几缕血丝。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稍微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用蚊子般的音量说了一声:“谢谢你。”
他的声音稍显有些底气不足,还带着些疲惫。
女人扬起脸,发出张扬的笑声,似乎她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动静会把敌人引过来,甚至就这样站在街道中央,没有一点躲藏的意图。
不管是紧追自己的邪教徒,还是那个带来危险气息的兜帽男人,都在顷刻间被面前的女人抹去了生命。
这在伊莱眼里就是与众不同的象征。
而这片荒漠中,与众不同可不是平庸的小人物能做到的。
他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了几个面孔,能够匹配得上这个词的面孔。
酒馆老板、三个黑袍人、以及面前的女人。
女人笑了一会,打着哈哈合拢了嘴,忽然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一股寒意从女人身上散发出来。
她嘴角挂着的弧度明明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整个人带给伊莱的感觉却突然变了。
只是一呼一吸间,原本随意散漫的气质就变得有些严肃,甚至称得上压抑,她的目光仿佛能刺破灵魂看到伊莱的内心。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没有道理把你留到现在再处理,你的名字叫什么?”
这份气质的改变令伊莱心中一紧,带着某种魔力一般,不自觉就吐露了心声:
“我叫伊莱,我躲在废墟里没有被他们看到......”
伊莱自己也没注意到,哪怕是情绪受到挤压而被动地流露出心声,他说出的也只是躲在废墟这件最表层的事情,只字未提那处地下的石窟,就仿佛它不存在于伊莱的认知中一样。
女人低着眼眸扫视伊莱一圈,又带着那份压力严肃命令道:
“把你今夜见到的一切都告诉我。”
伊莱的脑袋开始有些胀痛,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今晚的一切,从追踪血迹来到地窖,一直到商队和埃布尔的惨状,最后是不久前被身后的邪教徒追杀。
这些事也从伊莱的口中被一五一十的描述了出来,整个过程伊莱自己甚至没有什么意识,因为光是对抗头部的胀痛就几乎耗光了他的注意力。
但关于那座地下石窟的一切都自然地略过,伊莱的脑海里也未曾浮现过相关的画面。
女人听后啧了一声,头看向脚边那个死去的兜帽男人,脸上像是带着些厌恶的表情,她蹲下身子,在尸体上翻找起来。
伊莱感觉头脑不再胀痛,逐渐恢复了神智,他并不清楚自己头痛的原理,但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异样是来源于面前的女人,这让男孩开始重新判断当下的形势。
伊莱看着面前背对自己蹲下的女人,本来心里在琢磨着要不要趁现在溜走,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否决。
没一会儿,女人已经拿着一封信站了起来。
她阅读着翻找出来的信,看都没看伊莱的方向,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竟然没逃走?是觉得我不会杀你,还是寄希望于我帮你逃出去?”
伊莱警惕地盯着她,如实回答:
“你在,我逃不掉。”
女人将信收起来,眯着双眼,伸手半掩着嘴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之后拨弄着自己垂落在胸前的红发,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慵懒悠闲的气质。
“令我满意的答案,你捡了条命,小鬼,要是想把这条命继续握在手里,就跟我走,运气好还能带你看点精彩的演出。”
说完,她朝伊莱比了个手势,眸光低垂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开。
伊莱如同触电般战栗了一下,最后的眼神让他很不自在。
男孩的直觉告诉自己还没有脱离危险,面前的女人暂时没有杀他的意思,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自己的所作所为还算让她满意。
她看上去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起码和那些疯狂的邪教徒比起来是这样的,但这不代表她不会出于其他缘由朝自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