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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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肇端

    “阿兄,我有些渴。”林濯扯了扯林泽的衣角。

    “渴了就自己去倒水喝。”林泽真的不耐烦,转了个身,依旧自顾自的侧靠在案上看书。

    过了许久也没有听见动静,林泽也不理会他,本来爹爹让他带着弟弟一起读书习武他就不乐意,结果这家伙还那么多事。

    这些天他真是受够了这个家伙,吃饭的时候爹爹只和他说话,习武的时候齐叔叔也要看着他,季叔叔也只给他做小玩意,孟叔叔带好吃的来也总是先给他一份。

    这家伙到底是哪冒出来的。林泽又想到了府里下人的议论。

    “你怎么哭了。”林泽本想着不理他,他自己会去倒水,没成想什么动静也没有。林泽回头一看,却发现林濯眼泪已经淌了满脸,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在啜泣。

    这家伙怎么哭也没有声音,林泽连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赶紧别哭了,待会爹爹看到又该骂我了。”

    “我够不着……”林濯擦了擦眼泪,小声道。

    林泽一看,发现还真是的,水壶和水杯都放在柜子上,林濯就算是踮脚也够不着。

    “你说话能不能大点声,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行了,给你拿下来了,以后喝水自己倒。”林泽“哐当”一声将水壶水杯掷在案上,可能是水太满了些,洒了一些出来。

    “两人都在呀。”季深刚掀开帐帘,便看到一站一坐的两个小人:“哟,阿濯怎么哭了,你欺负人家了?”

    “季叔叔!”林泽真恼了,这下换他委屈上了。

    季深上前推林泽坐下,说到:“行了,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

    “喏,新做的。”季深将一个木制的小战车递给了林濯,“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值得掉眼泪的,不哭了。”

    林濯抱着那不算小的木战车,倒也渐渐止了眼泪。

    那木车机构复杂,还有几处可活动的机巧开关,若是给孩子做玩耍物件,倒也不必做的如此精巧。

    其实这倒也不是季深专门为孩子做的,而是他研制攻城器械的样板,有几处还不甚合理,没什么用了便拿给孩子当玩物。季深以前也时常将一些作废的样板拿给林泽玩。

    季深发觉阿泽这孩子怎么一脸不爽,便笑道:“阿泽要不要,季叔叔也给你做一个。”

    “我才不要呢,小孩子才玩这玩意。”林泽一脸不稀罕,转过头去,佯装看书。

    季深随意揉了揉林泽的小脑袋,笑骂道:“多大人了,还和弟弟计较,总不知让着点弟弟。”

    听到这话,林泽难受极了,忍了好久才堪堪忍了下去。若不是有几次大哭大闹被林信修理惨了,林泽此时定然忍不住心中委屈、大声嚷嚷了起来。

    “最近你齐叔叔正整顿军纪,没事你俩别乱跑,万一犯了些什么事,谁也保不了你们。”

    “知道了。”

    “军纪都背过了?”

    “几天前爹爹就让我背过了,错一条挨五下手板,我哪敢不好好背,现在都能够倒背如流了。”

    季深戏谑道:“那你现在倒着背来看看。”

    “季叔叔!”林泽都快要被逗哭了。

    季深爽朗的笑了笑,最后嘱咐道:“这几日叔叔伯伯们都忙,阿泽你多多照顾一下弟弟,别又像上次一样,把弟弟一个人留在营帐中。”

    “知道了知道了。”

    中军那一盘散沙,将领没将领的样子,士兵没士兵的样子,个个都是散漫惯了的。

    于是林信便让齐泰将那一万靖北军调了过来,分为五队,轮番到各营驻地旁操练。操练的声响震天,未曾交手,那气势便让敌人心生三分退意。

    靖北士兵各个虎背熊腰、如狼似虎,开饭的时候,中军士兵见着靖北将士都恨不得要绕道走。

    有一天天降大雨,有些校尉想借此躲营帐里挨过一天,齐泰二话不说就亲自过去将整营兵将拉了出来,接着下令靖北军就拦在他们面前。

    中军士兵各个在雨里瑟缩着,对面却是整齐划一的靖北将士,鸦雀无声,纹丝不动。那一天,天降大雨,所有人就这样在暴雨中站了整整一天。

    借此机会,林信也免了一些饭桶的校尉之职,让孟允将余下的士兵重新整编。

    “大将军,您找我?”

    “坐。”林信见鹰扬校尉来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军务。

    裴照心里忐忑。

    “这几日齐将军说你兵练的不错。”林信给裴照倒了茶,“齐将军很赏识你。”

    “我也只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罢了。”裴照拘谨的很,以前别说见到大将军了,就连自己的顶头上司也难得见到几次。虽说是校尉,但鹰扬营原先却只有八百人,还是上次领了龙骧营,手底下才堪堪够两千人。

    林信笑了笑:“明日孟将军会再给你添五百人,齐将军会亲自教你如何安排换防。”

    裴照大喜,连忙领命:“谢大将军。”

    林信给裴照续了茶,说到:“倒也不必谢我,这些都是你自己用功劳换来的。”

    裴照正不知说什么好,又听林信问道:“识不识字?”

    裴照羞愧道:“回将军,卑职不识字。”

    “不识字也没关系,若你想学,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还年轻,目光应当放的长远些”,林信笑道:“今日也就这些事,你也早些回去歇息罢。”

    “那卑职便告辞了。”

    “这张弓带上,齐将军给你挑的”,林信从墙上取下一张长弓,顺手拉弓试了试:“齐将军平日里最喜摆弄各种弓箭,他挑的,肯定是好弓。”

    裴照心下动容,当即抱拳行礼:“谢将军。”

    整顿军纪,奖罚分明,收买人心,撤职换将,重新整编,中军也渐渐有了些该有的样子。

    第一次,中军将士领足了军饷,足足三个月的军饷。

    一人不落,一文不少。

    不仅如此,士兵们还发现军中的伙食也渐渐好了起来。

    以往别说领银子,就连军营里的粮食有时都不够吃。

    “大将军将令!”只见有几个传令兵正在校场上敲锣,另有传令兵将榜文高高贴在显眼之处。

    一传令兵高声念到:“传大将军将令,今后军营每三月考核一次。”

    “一为军士个人武艺,分上中下三等,每等三则,一共三等九则。”

    “每次考校,进步一则者,赏银一分;”

    “进步二则者,赏银二分;”

    “进步一等者,赏银五分。”

    “一次原等不进步者,无赏,免责;”

    “二次原等不进步者,打五棍,罚银一分;”

    “三次原等不进步者,打十棍,罚银二分”

    “四次原等不进步者,打二十棍,罚银五分;”

    “五次原等不进步者,打四十棍,回家种田。”

    “一次退步者,打二十棍,罚银五分;”

    “二次退步者,打四十棍,回家种田。”

    “二为各营对阵比武。最劣者全营将士罚没半月饷银,最优者全营将士奖赏半月饷银。”

    “若有哪一营连续三次为最劣者,大将军说,你这校尉就不要当了。哪一营连续三次为最优者,校尉及军司马各赏半月饷银。”

    领头的传令兵大声念了三遍,便带着人到另一处张贴将令去了。

    一时间,各营士兵都议论纷纷,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林信带着亲兵队开始去各营轮番考校、登记成册;第一个去的便是裴照的鹰扬营。

    “卿卿,这几日军营事多,晚上我就不回来住了。我收拾些东西,待会就走。上次在家换下来的那件中衣哪去了?”林信找了许久,也没找见上次换下的那件中衣。

    昭阳若无其事的道:“衣裳旧了,我看夫君也不穿了,便让持墨拿去扔了。”

    “扔了?”林信顿时恼火了起来,却又不好发作。

    昭阳见林信突然就沉下脸来,面色也不大好看:“就是一件衣裳,夫君犯得着这么大火气吗?”

    昭阳这般明知故问,林信不由得怒上心头,偏的还说不出她什么不是来:“你到底为何扔了这件衣裳你自己心里清楚。”

    “是,我是清楚!”昭阳气性也上来了,委屈、不甘、愤恨一时间喷涌而出:“不过就是晋阳做的几件破衣裳,晋阳晋阳,夫君你心里从来就只有晋阳,何时有过我。”

    林信第一次在昭阳面前这么冷冰冰的说话,昭阳一时心凉成了冰,顿时哭的梨花带雨,气的伸手一拂,就将案上一套上好的青釉白瓷砸了个稀碎。

    “姊姊千般好万般好,如今我竟连姊姊的一件衣裳也不如了。”

    撒泼打滚,林信从来就不吃这一套,抬脚就走出了房门。

    众丫鬟小厮见夫人和主君吵架,吓得都不敢抬头,更别说上前劝架。

    “主君是在找这件衣裳吗?”

    抱琴匆匆赶来,手里端着托盘,拦下了正欲离开的林信,屋里昭阳从未哭得这般伤心过。

    林信发现确实是上次换下来的那件中衣,问到:“怎么在你那。”

    “持墨那小丫头做事总是不上心,上次去洗衣裳,路过我那,走的时候竟将主君的衣裳落下了。都怪婢子疏忽,没有及时送来,婢子知错,望主君和夫人恕罪。”

    “夫人让扔掉的那件,是夫人新绣的一件,夫人绣了几日嫌自己没绣仔细,担心主君穿的不合身,方才让持墨拿去扔了的。”

    林信知道她在说谎,却也不愿深究,便不再多言。

    “一齐收拾一下,这几日我住军营。”

    “是。”

    马蹄扬起一路尘土,一到军营林信便飞身下马,牵马的士兵敏锐的察觉出林信今日有些不快。

    “将军,今日还要巡视军营吗?”

    “今日是不是轮到丹阳营和朔方营一起操练。”

    “是的,将军。”

    “去看看。”

    丹阳营是靖北余下的三营之一,而朔方营则是重新整编后的中军十六营之一,总的算起来,中军现在一共是十九营。

    因为中军的士气实在是太过低落,林信他们便想出了一个法子,让靖北三营轮流和中军十六营一起操练,以此刺激一下他们。

    “他们俩怎么在这。”林信巡视军营没多久,就看见林泽和林濯也在校场。

    “大公子可能在营帐里待久了,就带二公子出来透透气。卑职和丹阳校尉打过招呼了,大公子有时和士兵一起操练,都安排妥当了。”

    林信走近了些,朝林濯挥了挥手。林濯一见是他爹爹,便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爹爹。”

    正在巡视军营,林信也不好抱他,只得俯身和他说到:“军营里都是些刀啊箭啊的,你不要乱跑乱跳,离靶场稍微远一些,坐那看一会就好了。”

    “知道了,爹爹。”

    “去吧。”

    林泽因是被临时安插进来训练的,便站在靶场的最边上练习射箭。刚看到他爹爹巡视军营,本想把弓放下过去打声招呼,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合规矩,只怕要挨一顿骂,只好作罢。

    可是转头又看见林信招呼林濯过去,俯身和林濯说了许久的话,林泽心里不知怎么就开始泛酸。前一段时日,他在府里也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什么林濯是爹爹养在外面的野孩子,自己的弟弟早就寻不见了。

    心思烦乱,手中射出去的箭越来越没个准头。越想越气,都怪这个家伙。

    突然,林泽也不知道脑袋搭错了哪根筋,一气之下便搭箭调转了方向,扣紧弓弦的手一松。

    “啊!”一声惨叫的童音传来,是林濯的声音。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间,校场上所有士兵都停下了操练,纷纷屏气敛声朝这边看了过来。

    林信一行人也连忙转头,只见林濯蜷缩在地上,双手捂住耳朵,浑身发抖,身后一射之地插着一支箭羽。林信转眼一看,又看见靶场边上的林泽手里拿着弓,也往这边看来。

    林信连忙上前查看,林濯倒是没有受伤,但是却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此时面色已隐隐有些泛青。

    “怎么回事。”

    另一边,关震也到靶场边上问清楚了到底怎么回事,折回来回话:“将军,士兵们说是大公子不小心失手,箭飞了出去,幸好只是从二公子的耳边擦了过去。”

    林信的神情彻底冷了下来,如同寒霜一般,关震等一众亲兵不由得噤若寒蝉。

    失手?林濯离靶场边上至少十步之遥,再怎么脱靶箭也不会朝林濯这边飞。

    “混账东西,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