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笨的好处
平原君府中冷清,食客也多被安置在他处,今日迎来了两位客人,此时两人沐浴更衣,一改大牢里的狼狈模样。
大厅之中,赵胜在上座,而乐悠与墨语在其左手边的下坐并排。
桌上放着美酒佳肴,墨语目不斜视,可实际上心中早已馋哭了。她告诉自己必须要争气一点,怎么着也不能再被自家谋士骂吃货了。
哼,她可是个想做就能做到的家伙!
赵胜作为主家自然并不拘束,举杯向二人示意,他本想与乐悠对饮,可考虑到礼节,还是向其主墨语先敬一杯。
墨语也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引得乐悠皱眉。别无其他,乐悠只是担心墨语喝醉了出丑,不过身为主君自然是少不了见这种场合的,他绝不能代劳僭越。
“墨姑娘好酒量。听闻姑娘是墨家首席弟子?”
“正是。”
墨语正襟危坐,露出自己严肃的一面,可偏偏此时脑内嗡嗡的响,那酒劲儿直冲大脑,叫她不能正常思考。
乐悠急忙起身,来给墨语斟酒,也坐的更靠近了点,想给她一些安全感。
两人开始谈起墨语的来意,她便按照乐悠所教说自己似乎墨家弟子下山云游,可见识了这乱世之后想要匡扶正义,可惜无门无路,便来投奔平原君赵胜。
一连几杯下来墨语也有些撑不住了,害怕言多必失便到此为止,由乐悠逐渐的接过话来,与赵胜聊些各国趣闻。此时她便松了口气,心中紧张的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
可就是那么心神一松,那酒劲儿便越发强了,就连乐悠与赵胜的对话都变得模糊起来,眼皮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直接朝后倒了下去。
还好乐悠眼疾手快从身后拖住了墨语,让她身后有所依靠,又清理了桌子,叫她能够趴上一会儿。
“赵君见笑了,我家主人不胜酒力,这几杯就要醉了。就让小人代替喝上几杯。”
乐悠笑道,不失礼节,随后又继续与赵胜对饮。两人都知道对方酒量非凡,倒也直接放开。
“不错的小姑娘。”
赵胜挥手,叫下人去添些凉菜,自从他深入简出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喝的如此过瘾了。比起之前被贤士众星捧月的平原君,如今的他却收起了锋芒,不问政事,也不再开门招贤,甘愿将自己囚禁在府邸之中。
这对生性刚正,又胸有大志的他来说还真是件愁事。
而酒能解愁......
刚才酒席之间,赵胜习惯性的在对话中藏了几个问题,那是他一贯用来试探人才的手段,对此乐悠与墨语反应大不不同,但都叫他很满意。
首先是墨语,毫无疑问是墨家子弟,纯真质朴心怀天下,虽然涉世未深,但也是个可造之材,若是武功如所说一般高强,那绝对可委以重任。
其次是乐悠,赵胜总能从他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回答,但他却能隐隐感觉到,那是因为乐悠知道他想要什么。他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乐悠,但却总认为能从他身上得到答案。
此事墨语醉倒,赵胜终于开始询问些乐悠对天下大势的看法,而乐悠的答案却每每都能切中要害,不由得让他啧啧称奇,若是他还招揽食客,那乐悠绝对是他志在必得的贤士。
要说让赵胜十分奇怪的,就是如此秉性相异的两人,为何会走到一起。
“真是奇怪,你竟然会侍奉墨姑娘。”赵胜好奇的看向乐悠。
“这可是说来话长了。”
乐悠笑了笑,讲了预先想好的说辞,他被墨语从山贼屠刀下所救,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才奉她为主。也顺势向赵胜致谢,感谢他解了二人的牢狱之灾。
“不必谢,那琴子樱二人本就与我赵国相安无事,又何必帮秦国人办事。”
赵胜挥手,他耳目灵通,也知晓吕不韦和自家堂弟那些破事儿。若不是此时不便,他甚至想将那二人护送回秦国,恶心一下吕不韦和秦异人。
若是还有其他原因,那大概就是为姐弟二人的遭遇有所同情吧。当初秦异人被秦国抛弃到赵国做人质,如今飞黄腾达,却也要抛弃自己的儿女当做权斗的棋子。
赵胜虽知晓这世态炎凉,但多少心中仍存不忿。
“况且,我给你二人解围,也是有事想请二位协助。”他话锋一转,正巧仆人送来凉菜,便也一抬下巴示意给乐悠端一份。
乐悠也不客气,夹起酱牛肉就吃。
“赵君是想问,那坊间传闻有百姓无故失踪,寻到之时皆失去眼珠的事情?”
“正是,若你能解决此事,那我便推荐二位从军,谋个一官半职。”
赵胜点了点头,正好看到乐悠皱起眉头。
“可是有何困难?”
“不...只是有些疑惑。”
“但问无妨。”
乐悠闻言放下酒杯,说道:
“素闻赵君招贤纳士,辅佐赵王,可如今这府中冷冷清清不见门客。而您又在乎起这坊间的怪异传闻来,岂不是大材小用。”
“先生有所不知,这可不仅仅是怪闻而已,今两年内邯郸城四周失踪的人数达到了几百,令百姓们十分恐慌。我绝不能坐视不管,定要查清此事!”
“那赵君手下贤士众多,派人去做即可,又何必亲自混迹市井之间,向我等这些落魄之徒打听。”
乐悠追问道,却看到赵胜苦笑,他举起一杯酒欲饮又止,那清澈的神仙醉中倒映着他的双眸,端视良久,终是抬头一饮而尽。
“先生就当是我很闲吧。”
“平原君很闲?”
乐悠轻声重复,眼神中微露出思索的意味,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片刻后又说道:
“也罢,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我家主人也是侠义之辈,必当协助赵君彻查此事,她现在已醉,那就由在下代为答应了。”
乐悠不再追问,可偏偏赵胜有一种感觉,对方不问了,但却未必不知道。
“那就等着先生的好消息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那劳烦赵君将失踪百姓家的住所地址给在下,明日我们便出发调查此事。”
“好,多谢先生!”
赵胜说道,让身边的仆从去将相关的案宗和记录都整理出来,可却看到乐悠仍然紧皱眉头。
“可是还有什么问题?”
乐悠一笑,晃了晃酒杯。
“赵君...这酒,不够啊。”
“哈哈,先生爽快,不愧同是爱酒之人,放心,平原君府酒管够!”
赵胜豪爽的大笑,命人继续上酒,两人连着又喝了几轮,直到半夜方才尽兴,此时墨语已然睡到深处,打起了呼噜,却又忽然说起梦话:
“乐悠,我还要喝......”
乐悠摇头苦笑,见天色已晚,于是便告别赵胜,自己搀扶着墨语走进客房。他将墨语轻放到床上,刚打算离开,可却被墨语一把拽住。
他皱着眉头看向墨语,正好看到墨语揉着眼睛坐起身,另一只手就死死的抓着他的袖子。
“干嘛?快去睡觉,不然明早头疼!”
“我...我没醉!”
墨语说道,可眼中的乐悠却已经变成了好几个,她摇了摇头,却依旧要继续逞强。
“我很清醒,甚至还能再喝一轮。”
“好好好,你还能喝,听话,快睡觉。”
乐悠哄小孩一样说道,还拍了拍墨语的肩膀。
“等等,我...我问个问题...问完了就睡!”
墨语说道,像极了要吃糖才睡觉的小孩,让乐悠不禁莞尔一笑,他看了眼满脸通红的墨语,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是什么问题让她心心念念到喝傻了还记着问。
“问吧,我听着呢。”
“我...我们投奔平原君之后,要参军吗?”
“对。”
“参军之后,要打仗吗?”
“对。打仗...就要杀人。”
乐悠说道,他此时已经明白了墨语要问什么,所以直接答了下一个问题。他抬起头,就看到墨语双眼失神,双手抱头摇晃着,像是有些痛苦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醉。
“统一天下,就也得杀人。结束乱世,只有一条路...以杀止杀。”
乐悠又说道,看到墨语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这股酒劲儿下她还能不能正常思考。但乐悠明白,墨语的这个问题是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只有酒后才忍不住露出一点,但乐悠眼尖,就趁着这时候戳一下。
墨语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苦涩,欲言又止,终究说不出一句话。
乐悠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也有个女孩问过他,他那时嘲笑女孩太天真,而最后也果然因此殒命。
不论是姬俱酒,还是微子夏,都证明给他一点,那就是做人不能太天真。
所以,他为何非要去改变墨语呢......
他怕墨语死?
乐悠少见的动摇起来,他看着捂住头的墨语,不知为何又想起那名记忆中的少女。
微子夏,她第一次喝醉酒的时候,也是捂着疼的头龇牙咧嘴,抓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乐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要乐悠说一百遍才罢休。
回过神来的时候,乐悠已经将手搭上了墨语的肩膀,深深的叹了口气。
“快睡觉吧,不要乱想了。”
墨语身体放松躺倒在床上,意识也逐渐远去,但还能感受到乐悠为她盖上了被子。
照说这一切都很美好,让墨语感觉到久违的放松。除了那最后一句话......
“少想点吧,这是笨的唯一好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