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贼们开始进入白沙镇时，墨语也已经带着队伍摸到了囚龙寨附近，山寨所处之地是附近的大青山，山左右被沼泽环绕作为天然屏障。

    山贼们只在进出两条路上设了岗哨，而且他们也没有想到，白沙镇会有胆量进行反攻。

    反攻？

    用什么攻？

    一些只会务农的镇民，叫喊着聚到山下？只怕是还没过来，就已经被吓破了胆。

    墨语此时正捏着鼻子，跟着当地向导在沼泽中缓步前进，林中的沼泽远比江河要危险得多，尤其是在夜晚，只能凭借着月光慢慢摸索着前进。

    队伍中还有镇长的儿子，名叫李磊，名为今年三十出头，有一身力气，也能镇得住这些青壮。

    恶臭的沼泽已经没过腰间，向导的手中拿着一根竹竿，测沼泽的深度，看前方的路是否可以徒步走过，一行人弯弯绕绕的前进，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度过沼泽。

    还来不及清理一下衣服，墨语就带着人摸黑上了山，很快就看到山寨的木墙，上面插着火把，还有人在来回巡逻。

    不过此时山寨内部确实兵力空虚，大部分山贼都去进攻白沙镇，只有不到五十人。

    墨语想起乐悠临行前的嘱咐，要她凭借自身武艺，去侵入山寨，放上一把火吸引山贼的注意，抓一个人问清楚山贼头领所在，直奔心脏而去，杀人之后立刻收手离去。

    墨语叫随行的人先在原地等待，便拿出钩锁，攀上山寨的木墙，这点飞檐走壁的小伎俩对她来说还真是绰绰有余。

    别说山贼，如果墨语认真起来，配上自己的那把长剑，就连颜师父这位旧晋武将也招架不住。

    墨语放慢脚步，潜行到巡逻的山贼身后，一手刀就将他打晕，用绳子捆住，顺着木墙扔了下去。

    一行人将抓住的山贼拖进林中，一口水喷醒，起初山贼还嘴硬，就是不说出首领所在。

    “墨女侠，请到一旁稍等片刻。”

    “没事，我就在这里就行，他还什么都没说呢，我得给他讲讲道理。”

    李磊叹了口气，只得说道：

    “如果再耽搁下去，等前方的消息传回来，山贼们或逃或守，可就不好办了。墨女侠只要离开一会儿，我会问出来的。”

    墨语看了看李磊，点了点头，便到一边去等候。

    她也懂得事急从速，但也是下不去狠手，她在墨家时偷听过颜师父教颜兮的课，有一次讲的就是如何审问。

    颜铭对颜兮说，你是殿下的剑，就得染血，殿下涉世未深，心慈手软，而你就得足够锋利，见血封喉，就比如审问，就要一颗颗的敲掉那人的牙齿，或者拔掉指甲，打断指骨，挖出眼睛......

    墨语从门缝里偷偷地看，看到颜兮也是满脸的抗拒，但却还是坚持了下来。

    颜兮是愿意给她付出的，甚至愿意让她一直干净下去，她自己呢，就得做那个完美无瑕的主君。

    墨语搞不懂，她是不是就该这么继续做自己，才是个合格的主君，还是说要改变。

    还记得乐悠说她不是做主君的那块料，墨语就不信，非要做给他看。

    想到这里墨语站起身来，回到了队伍之中，正好看到山贼的尸体被拖了出去，留下一路血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这个世道上，不分对错，唯一的两条岔路，就是生和死。

    所以她必须得改变这个世道。

    “问出来了？我们走吧。”

    墨语招呼李磊，李磊点了点头，也跟随而上。

    按照山贼所说，今天大当家就在议事厅里，彻夜未眠，等着进攻白沙镇的战果，身边也没什么护卫，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墨语再次进入山寨，来到山寨正门，和李磊将守门的两个山贼同时放倒，打开大门，让队伍等候在门口，待火烧起来吸引了山贼的注意，再攻进来。

    墨语二人趁黑摸到了喂马的草料房，准备放上一把火。

    可李磊前脚进入干草房，门后就冲出一个山贼将他扑倒，两人扭到做一团，而山贼一边掐着李磊的脖子，一边大声喊叫。

    “来人啊！！”

    李磊一脚将他离开，喊墨语杀了他，可墨语却迟疑了下，反手将山贼一拳打晕，扶起李磊。

    “墨姑娘，我们得赶快了，这山贼的嗓门挺大，估计已经惊动了敌人，我放火带人拖住山贼，就请你去杀山贼头子吧。”

    “好。”墨语又点头答应，却叫李磊不安。

    “墨姑娘...”

    “啊？”墨语回过头来，却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李磊是个粗人，但也看出来姑娘不喜杀人，但李磊恳请姑娘不要手软，杀了山贼头子。否则，死的就是我们，是大家伙，或者更多人。”

    “好，我知道了。”墨语又点了点头，咬着嘴唇，转身便朝山贼头子所在的方向跑去。

    山贼的喊声加上突然的大火，所有山贼一齐被惊动，都往草料房那边赶，此时寨门附近的伏兵也闯入其中，接着天黑大火，在寨中制造纷乱，将山寨里面搅成一锅粥

    墨语的身手矫健，早早就接着小道直奔议事厅。

    她也明白过来了，此时她必须要杀了山贼头子，才能结束这场死斗。

    可以后呢？

    她也要杀了敌军的将领，来结束两军的战斗吗？

    然后，去杀了敌国的君主，来结束两国的战争？

    就是通过杀，来统一天下？

    通过杀，来结束战乱？

    也许这本身就是个悖论，墨语不知道自己的路到底该走哪条，她知道的只是自己的终点。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通过杀人来阻止牺牲继续出现。

    墨语握紧了手中的剑，用冰冷的触感驱散自己的杂念。

    山贼终究是闲散组织，就连当家所在的议事厅也只有两个守卫，墨语偷偷绕过大门，进入里厅，看到门后亮着一股光亮。

    墨语推开门看到议事厅的四周摆着火笼，让厅中保持光亮，厅的对面坐着一名身穿布衣的少年，读着手中的竹简，皱着眉。

    墨语有些惊讶，不仅是因为山贼的头领是个少年，更是因为那少年她认识。

    就是那个在半路上伪装受伤，将他们引入陷阱，而后有捅了她一刀的少年‘石头’，也是山贼们的首领‘寒鸦’。

    “什么事......”

    寒鸦抬起头，当看到墨语在此的时候也惊讶起来，手中逐渐落地。

    “你还活着？”

    “嗯。”

    墨语点了点头，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要拔剑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还是她要告诉自己，那是山贼的头目，是一个大恶人？

    “收手吧。”

    墨语只是说道，并未拔剑。

    自下山以来，墨语还是第一次认同乐悠的话，觉得他第一个建议很正确，就是她得去看看脑子的那个建议。

    她叫这个少年收手？然后呢？

    因他而死的几千人呢？

    墨语觉得自己无法抉择了，她不想拔剑，可心里却告诉自己，应该拔剑。

    墨语觉得自己很没有主见，此时若是剑在外面，她会直接砍上去，因为她没勇气归鞘，可惜剑在鞘中，她也没有决心拔剑。

    如何是对，如何是错？

    也许，他也是被生活所迫，是这世道制造的恶魔。而她墨语就要用杀，来以暴制暴。

    墨语还是第一次去想这些东西，才发现自己根本想不明白。

    “收手？你会放了我？还是死过的人会放过我？哦，你可以把我绑了，交给那些人处理，这样就不用脏手了。”

    寒鸦似乎看穿了墨语所想，因为他从将匕首捅进墨语腹中的时候，他就看懂了这个姐姐的心思。

    因为他也有过这种没用的慈心，妇人之仁。

    “只差一点了，再有两千尸体......不，也许，只要杀了你就足够了。”

    寒鸦低声说道，如同鬼怪的幽幽怪叫。

    “什么尸体？”

    “你不会懂的。”

    少年说道，站起身来。

    “我劝你自己离开吧，你可能不知道我是凭借什么制服这几个山寨的。”

    “那不重要，你在我十步之内的时候，你的命就在我手中了。”墨语说道，带着绝对的自信。

    “哦？那咒术呢，你听说过阴阳家吗？”

    “有所耳闻。”

    墨语回答道，她出身于诸子百家中的墨家，自然对百家有所了解。

    诸子百家，秉持着各自的信念而修行，像是儒家，墨家，兵家，法家等，但其中最神秘者，莫过于两家。

    其一为阴阳家，擅阴阳奇术，八门遁甲。

    其二为纵横家，擅策谋天下，暗掌沉浮。

    这两家不似其他诸家一样开宗立派，完全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飘忽无踪，若是无缘，终其一生也无法寻到。

    墨语也听过墨子讲阴阳家，但也只是简单说说，传闻中阴阳家掌握着些玄妙的术法，像是祈雨，风水，炼金，占星等，更有一些禁术能与鬼怪沟通。

    墨语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如临大敌，观察着寒鸦的一举一动。

    阴阳师要施咒，就一定要有所媒介，或者仪式、动作，阴阳术可不是那么便利的东西。

    “不要抵抗了，你的主力此时已经困在白沙镇了，你没有机会了。”

    “所以我要投降吗？”

    寒鸦问道，让墨语一顿，而后他便走向墨语。

    反而是墨语继续后退，让寒鸦露出轻蔑的笑容，继续说：

    “你根本就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站在此地。你带着剑，握着剑，却让我不要抵抗，可我不抵抗，你有不会放了我。真是可怜......”

    “你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寒鸦说道，来到墨语面前，他的手背在身后，放在防身小刀的刀柄上。

    他能捅墨语一次，就能捅第二次。

    “但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寒鸦说道，趁着墨语动摇之时抽出小刀，笔直的刺向墨语。

    长剑如弹射一般出鞘，闪起一阵寒光，寒鸦的断臂飞起，喷出如柱的血液。

    剑未回鞘，剑尖滴落下血珠，墨语的脸上依旧是动摇。

    如果她能早一点阻止这一切呢？

    如果.....

    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能有的选呢？

    这大概就是她要努力的理由了吧，得坚强一点，面对泥沼才行。

    墨语毫不质疑，自己挥剑是错误的，杀人也是错误的，争霸也是错误的，战争也是错误的。

    可她却也明白了，如果说她所做的和别的君主有所不同的话。

    那就是别人是在用错误延续错误，用战乱延续战乱，而她.....

    要用错误斩断错误。

    长剑回鞘，墨语的眼神坚定下来，像是想通了什么。

    寒鸦倒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叫声，却忽然站起来推开门跑了出去，只留下地上的断臂。

    墨语想去追，应该去追，可不知怎么就是迈不开步子。

    罢了。

    她很清楚自己的剑术，不仅是手臂，那一剑将寒鸦的大半个肩膀都斩掉了，这种伤势，很快就会流血过多而死吧。

    墨语松了口气，看向四周的火笼，却感觉到自己有了些变化，感觉到......有点孤单。

    她得振作起来才行，有朝一日统一天下，结束战乱。

    墨语握紧了手中的剑，想让自己狠心一点，出去杀几个山贼，可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就待在这里，这样就不用干那些脏活了，装作不知道，保持那个梦想中的自己。

    对啊，她做的已经很好了，这可是她杀的第一个人，她以后复国的路上，还要杀很多人呢，也只有现在，能停下来歇口气。

    墨语松了口气，第一次体会到了所谓的复国，所谓的统一，到底背负了多少重量，也是第一次想逃避。

    缓了会儿，却又在心中暗骂自己胆小，器量小，卑鄙的把脏活推给别人做，她摇了摇头走出议事厅，就往李磊那边赶。

    当墨语赶到的时候，看到地上躺了很多尸体，有山贼的，也有自己人的，但毫无疑问他们赢了，因为李磊正带着伤员坐在一旁休息。

    “你们赢了，真厉害！”

    墨语对李磊挥手，本想笑，可却笑不出来。

    可相反，李磊却笑得很开心，带着一股朴实，像是狼吃肉后变回了羊。

    “还要拜托乐公子带着援军来了，他可真厉害，听说把那伙山贼的主力都杀了，一个不剩。”

    一个不剩？那可是四百人啊......

    “对了，乐公子正在找你！”

    李磊的眼神中充满了崇拜，大声的呼喊着，很快乐悠便走了过来。

    墨语本想说点问候的，可却看到乐悠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径直奔着她走了过来。

    “墨语，怎么样，山贼头子杀了吗？”

    “杀了。”

    墨语说道，却比刚才的状态好了一些，颜兮看着墨语，了解她的心思，便走到身边拍了拍墨语的肩膀。

    她的殿下也长大了些，可不知道为什么，颜兮却感觉自己失去了什么一样。

    “怎么杀的？”

    乐悠好像没看到墨语情绪低落，反而继续追问，恨不得怕墨语回想的不细致一样。

    “就咔的一刀，把手臂砍掉了。”

    “砍掉手臂？会死？”

    “连着半个肩膀！”

    墨语忽然大声说道，情绪有些失常。

    “好了，别问了，掉了半个肩膀肯定活不了多久！”颜兮一把推开乐悠，安慰似的排了排墨语的背，颜兮觉得，墨语还是一步步走得好，不能操之过急。

    “哼，活不了多久......”

    乐悠不满的冷哼一声，看了眼墨语，不再继续追问。

    问她？

    笑话，一个砍了别人半个肩膀就出心理问题的小妹妹，能说得出话就不错了。

    “李磊，刚才抓的那个活口呢，带过来！”乐悠转身说道。

    李磊还是第一次见乐悠如此焦急，便急忙将人带了上来。

    乐悠甚至没有第一时间问话，反而直接用鞋尖狠狠地给了山贼脸上一下，直接踢出他两颗牙。随后才弯腰抓住他的衣领，问道：

    “你们大当家的，每天晚上呆的那个山洞在哪？”

    “就在后山，沿着议事厅前那条路，向东一直走就是，大人饶命，饶命。”

    乐悠没有再理会山贼，直接招呼李磊准备去那个尸洞一探，希望那个家伙已经死在半路上，没有发动那个半成品的阴阳术。

    可当乐悠刚迈出一步，便感觉到一股阴风扑面而来，抬起头，东方不远处，一道红光冲天而起，带着血腥至极的煞气。

    此时所有人也都看到了那道红光，紧接着一股瘴气扑面而来，叫所有人都感觉到呼吸困难。

    乐悠愣在原地，因为惊讶而神色大变，口中念到：

    “长生术！长生术！长生术！”

    回过神来，乐悠转身对所有人说道：

    “撤，所有人，一个不留，都给我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