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感谢,然后,再也不见。
法拉利599GTO缓缓驶入了仕兰中学。
人来人往的人潮中,不少学生都在好奇的打量着学院马路上那辆行驶缓慢的超跑。
仕兰中学是很少让私家车入内的。
接送学生的家长就不谈了,车都得停在校外,学生至少得步行过校门到教室的这段路。
学生开车?那就更别谈了,不符合仕兰中学的教学理念,目前来说仕兰中学这么多年还没有那种敢高调挑战校规的学生。
你要说这今年最新款的法拉利GTO是哪位校领导或者老师的?
也不应该吧。
有好事者当即就跟上了这辆缓慢挪步的银灰色法拉利去了学校的停车场,没别的,就是想看看到底是那路神人搞了这么高调的一出,反正停车场就在教学楼侧门,多走几步路的事儿,不耽误他们读早课。
结果.......
从驾驶座上推门下车的,染了一头鲜红长发的美女,没人认识。
而副驾驶上跟红发美女有说有笑的西装革履的青年,似乎也没人认识?
不,其实是有人认出了从副驾上下车的青年的。
比如今年高二,集结了班上一帮小弟,在停车场凑热闹的路鸣泽。
他跟表哥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了,即便对方气质大变,西装革履,还从超跑上下车,他也还是认出了曾经那个睡他上铺的路明非。
但认出来了,路鸣泽也选择装不认识。
因为他的心情很复杂,也不敢认这个表哥了。
素有‘泽太子’之称的路鸣泽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来了,别人都在看路明非,都在猜测来的是哪路大神,只有他在人群中,感觉自己似乎也成了那被看的热闹的一部分。
路明非跟家里似乎闹掰了,收拾行李走人了。
他也从老爹路谷城那里得知了自己的零花钱急剧缩水这么个事儿。
说实话,他现在看见模样大变的路明非,甚至有种臊得慌的感觉。
“万众瞩目的感觉怎么样?”陈墨瞳靠在车上,带着笑容看了一眼路明非。
“不怎么样,我觉得我像只猴子在被人类围观。”路明非撇了撇嘴。
陈墨瞳定定的看了一眼路明非。
这人说着烂怂的话,把自己比喻成被围观的猴子,实际上他却像是慵懒的躺在领地里的狮子,打着哈欠,摆着尾巴,既不打算驱散围拢上来观察的“小动物”,也没兴趣搭理他们。
直到一个有些诧异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靠近,“路明非?”
路明非转头,看了一眼走出人群中的女孩。
陈雯雯。
“社长。”路明非的表情带着些许的距离感,对着陈雯雯点头打招呼。
陈雯雯打量了一下路明非,目光扫过了笑容玩味的陈墨瞳,稍稍皱眉,却又很快掩藏住了表情,“今天来上课了么?”
“不是。”路明非轻笑着摇头,“面试那天我就出院了,今天是来递交结业材料的。”
“结业材料?”陈雯雯看着路明非,以及在丽晶酒店有过一面之缘的卡塞尔学院的面试官,试探性的问,“你不参加高考了?”
“参加高考是为了找个好大学,既然提前录取了,那自然就不用参加了。”路明非点了点头。
“卡塞尔学院?”
“嗯啊。”
实在是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到这里似乎就进行不下去了。
陈雯雯却莫名固执的有点不愿意走的意思?
路明非扯了扯嘴角,也没怎么搭理陈雯雯,她愿意站着就站着呗,反正自己又不需要去早读,迟到了也是陈雯雯自己的事儿。
反倒是陈墨瞳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穿着白裙的陈雯雯,又看了一眼路明非。
路明非转头看向了笑容诡异的学姐,挑眉。
你干的?
陈墨瞳只是耸了耸肩,不知道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如果路明非足够了解陈墨瞳的性格,他大概能看懂这位学姐的意思。
她是在反问【不然呢?】这么个意思。
“路明非?”又有一个人路过了停车场,好奇的探头看了一眼哄哄嚷嚷的人群,然后一眼看到了停车场里气氛怪异的三个人。
苏晓樯上前,于是汇聚在一起的人群莫名的让开了一条路。
小天女是不在乎众人视线的,大大方方的径直前进。
她已经跟仕兰中学的大部分学生不在一个层面上了,高三的芸芸学子还在紧张刺激的备战高考,而路明非预科学习的五天,她已经通过了一系列努力和运作,正式拿下了芝加哥大学的意向Offer,高考只需要走个过场了。
“你怎么来了?”
“来提交结业材料的。”路明非对小天女可比对陈雯雯热情和自然不少。
“什么时候的机票?”
“下个星期三。”
一问一答,自然而然。
陈雯雯抬眼看了一下苏晓樯,她已经知道路明非要去美国了。
“只剩五天了。”苏晓樯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
“以后有机会的。”路明非耸了耸肩。
“我先走了。”陈雯雯也不知道跟谁打招呼,留下一句话,就自己离开了,背影有些寂寥和狼狈。
她刚刚像是孤零零的留在蒲公英花苞上的一粒种子,现在,名为苏晓樯的风把她吹跑了。
而路明非只是瞥了一眼离去的陈雯雯,随即收回视线。
“聚在这儿干什么呢!!干什么呢!!早自习不上了?!啊?!!!”
低沉的狮吼传来,把看了一场好戏的仕兰学子们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无法无天了是吧!看看几点了!你们父母花那么多钱把你们送到学校里来!不是让你们来看热闹的!谁想看热闹我批假条给他去菜市场上看个够!!!”
沉溺于方才一场莫名的情感大戏中的仕兰学子们一哄而散。
而路明非则是转头看向了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教导主任,忍不住乐了一下。
教导主任,人过中年,地中海发型,胖墩墩的,教数学的,是路明非和苏晓樯的数学任课老师,也是班主任。
教导主任炮轰了刚刚聚众看戏的学生,又瞪了一眼苏晓樯和路明非,张了张嘴,还是把臭脾气忍了下来,“苏晓樯,回去上课去,你只是拿了意向,高考的分数也是出国留学的一个指标,别松懈。”
“诶,待会儿等我。”苏晓樯对着路明非眨巴一下眼睛,脚步轻快的钻进了教学楼。
苏晓樯的故意无视,引得教导主任又是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瞪了一眼路明非,“东西都带来了?”
“带来了。”路明非太熟悉班主任这幅模样了,此刻甚至感觉有点亲切,笑着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给了老师。
看起来怒气冲冲的地中海抖出了牛皮纸袋里的东西,他翻看了许久,时间一点点的过去,这位年过半百的老师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
半晌之后,这个中年男人才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路明非。
半晌,他终于憋出了一句,“出息了。”
出息了......
路明非一时间也有点恍惚。
说实话,艾尔登之王真的不记得多少‘路明非’的事了。
毕竟,“路明非”过去的人生中,真的有多少值得记得的瞬间么?
叔叔婶婶?
表弟路鸣泽。
或者文学社的陈雯雯?
赵孟华?
没什么值得记得的,但眼前这位看起来有点点邋遢的中年人,对着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或许反倒是值得自己记得的东西。
至少,路明非记得,自己偶尔运气好考试的时候多拿了点分数,眼前的数学老师也会对自己有所鼓励。
为人师者,他教书育人的方法或许并不是那么优秀,至少.......
他是个合格的老师,对吧?
他没有去关注陈墨瞳,也没关注那辆跑车,他只看着自己。
虽然还是比不上瑟涟老师在自己心里的地位。
但此时此刻,路明非愿意把这位能说出一句‘出息了’的老师,放在心里感谢。
至少眼前的地中海班主任从来没有像记忆里那些个完全没有印象的任课老师一样,对曾经的自己完全视而不见,或者拉出来当反面典型,痛打落水狗。
“先去我办公室,把文件复印一份,你的毕业证书没法提前作,到时候邮到美国去给你。”班主任带着路明非走进了教学楼,一路向上,“校长那边的意思,想要你待会儿去班上演讲.......”
说到这里,路明非的这位班主任顿了一下话头。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年的新年晚会上,路明非有过一次演讲。
路明非为了那次演讲付出了很多努力,至少那段时间他记得办公室里,路明非找过任课的语文老师不少次。
但最终的演讲结果不尽如人意。
路明非的稿子里开场是一个轻松的小玩笑,带点不过分的小颜色,教导主任不记得具体内容,反正是个名人大家的话,也算是引经据典。
但那个小玩笑似乎引来了教育局某个领导的不喜欢。
路明非演讲才开了口,寂静的讲堂里突然就有了一声清亮的干咳,通过话筒传遍了整个大礼堂。
被路明非调动起来的气氛,瞬间被弹压了下去,空旷又死寂。
他那时候距离舞台很近,他清晰的看到路明非的笑容僵在脸上,嘴唇颤抖,他提了好几次勇气,但怎么都开不了口了,气氛沉默了半分钟,路明非躬身,致歉,留下了一句,【对不起,浪费了大家的时间,我没准备好】。
颤抖的声音传到了全校师生的耳朵里。
但作为老师,在办公室里听了路明非背稿子很多次的老师之一,他知道,对演讲这件事,路明非下了很大的力气,他什么都准备好了,但他没准备好要去面对那种窒息的气氛。
这硕大的学校里,又有几个学生能扛得住那样的气氛,那样明晃晃的针对。
也就是那一次之后,他就记住了路明非。
永远的记住了他努力的,充满热情的样子。
对比他往后的自甘堕落,他才始终恨铁不成钢。
“演讲么?”路明非不记得数学老师还记得的那种事情了,他只是笑了起来,对地中海老师的沉默感觉有点奇怪,以为他在等自己开口,“我没问题啊。”
“嗯,准备一下,就是随便说点什么,拍点照片,宣传用的。”
“别有压力。”
“我能有什么压力。”路明非笑了笑。
班主任看了一眼路明非,点了点头,却是陷入了沉默。
路明非似乎也没多少话能跟这位老师说,就安静的配合着填了些表格,在卡塞尔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上签了名字,然后,趁着还在早自习的时候,在班主任的带领下,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班级上。
站上讲台,他看了一眼下方的同学们。
几乎都是陌生人。
除了少数几个人。
神情暗淡的陈雯雯。
表情有些微妙的柳淼淼。
脸色古怪又难看的赵孟华。
还有带着大大笑脸对自己加油鼓气的苏晓樯。
学校的人端着相机从后门走进了教室。
站在整个班级最后的班主任对着一身轻松的路明非点了点头。
“咳咳......”路明非清了清嗓子,脸上带上了笑容,“感谢各位。”
“各位应该都认识我。”路明非对下方众多人脸上古怪的神情并不在意,反而是笑的更灿烂了,“所以,你们对我刚刚的感谢会觉得很奇怪。”
确实就如路明非所说,他肉眼可见的,不少人脸上的表情都古怪得很,也没人敢对上自己的视线,这帮同学全都在闪躲自己的目光,除了苏晓樯。
“但真心实意的,我很感谢各位。”他的语气有些感慨。
踏过迷雾,走进交界地的路明非突然而然就成了战士么?
所有人都称路明非为褪色者,战士的后代。
唯有路明非自己知道,什么战士的后代,他就是个没爹没妈,没人爱,没人在乎的衰仔。
他第一次拿起剑都已经是进入交界地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他始终记得,自己第一个杀死的,是格瑞克的一个士兵,就在风暴城史东薇尔的扈城前。
在浑浑噩噩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发疯了,发狂了。
他记不清他杀死的那个士兵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他只觉得自己杀死的就好像是自己。
那个落水狗一样的自己。
而那条落水狗身上的水,就是眼前这群人泼在自己身上的。
但他还是要感谢这帮人。
没有他们。
艾尔登之王自认,他不至于会疯到那种程度。
敢于拿起一把剑,去杀死一个生命,踏出那坚定又疯狂的第一步。
既然一无所有,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舍弃自身,去做点什么大事呢?
比如,剥夺其他的生命,然后吞噬掉名为卢恩的养料,最后去猎杀掉半神,把祂们也作为养料嚼碎吞咽。
没有人在乎自己,那么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万一自己真的能回家呢?
然后,他就成了艾尔登之王,也回家了。
虽然归家的过程和结果,都有些不尽如人意。
“真的,感谢。”路明非摸索着右手上的暗月戒指,对着台下轻轻鞠躬。
他只说了四句话,其中三句都是语气截然不同的感谢。
然后他就走下了讲台,推开教室门,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从今天起,路明非挥手,斩断了从不存在的同窗情谊。
这一年,海滨小城炎热的六月。
曾经属于衰仔仅有的一切,被艾尔登之王亲手埋葬。
他推门而去,亦是亲手揭开了历史的大幕。
登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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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下一卷
【毒血过喉,饕飨龙宴】
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