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王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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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刹(2)

    剩余六人本以为这阴森的林子总有走到尽头的时候,而尽头就该是村子了,万没想到怎么走,最终都绕回原点,几人没办法终于停在了庙宇门前。

    他们都不想再有第七次路过庙宇,索性进去一探究竟,临进庙贾忠义还不忘嘀咕“早进去不就不用费这么大劲,还搭进去一个人……”

    庙宇中有一香炉,高过人头还甚。三面皆有屋子,里面各供奉一佛像,顶对大门为三佛之最,屋中一佝偻的白发老人正手持三炷香敬拜佛尊。六人进屋,韩书良见旁边有未烧的香,也拿起三根,借着烛火引燃,拜了三拜,贾忠义一晚上没少被吓,见了佛尊直接是忍不住跪下给它磕了一个。

    只见那老者拜完,徐徐回身凝望六人,脸上的严肃俨然,就是其眼睛仅有一条缝隙,又被灰白眉毛盖住,属实让人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梦里神游还是在人间清醒,大有一副天上仙人的感觉。江楚跟昭卿也是随着老者回身,把观察周围的视线拉了回来。

    武毅晟一直盯着老者,就等着他回身要细细询问“老丈,请问此地是何处?这外面那些诡异的阴灵又是何情况?”那老丈灰白的眉毛微微颤抖,努力了半天也没能把眼珠从缝里挤出来,叹息道“你们不该来此!唉……”

    武毅晟:“(拱手)老丈,我们并非想要来此,是被奇怪的洞穴吸扯进来,如今只想询问可以出去的道路。”

    “你们是从那边的镇子来的吧?”

    “我们是飞过来的,镇子确实不假,看来您老知道些缘由。”江楚将剑抵在地面,双手交叉搭在柄尾上,立于身前,语气不急不缓。

    老者摇头道“这块地方是那边的镇子与前面一个村子的必经之路,曾经镇上一户人家的女儿偶然与村中一男子相识,二人甚是有缘,决定结成连理,两家也是讲和同意,可出嫁那天,山上马匪偏偏下了山,马匪头子见新娘子很有姿色,拦路抢亲,把迎亲的人杀了个干净,那小娘子被劫到山上,再无音讯。”

    江楚听着老者说道着,总觉得哪里奇怪,老者又开了口,“每到一定时间,就会有迎亲的鬼魂队在不远处路过,此地所有鬼魂都会被惊醒,朝着有灯火的地方围攻,如此循环,没日没夜。”

    一直旁听的贾忠义一晚上腿就抖的没停下过,这一听一下子又瘫倒在地,“那那那这,到时时候岂不是我我们都是瓮……中之鳖?”

    老者不置可否的笑笑“年轻人,你以为我日日在此烧香礼佛,都是徒劳吗,神明自会护佑我们——外面不过多时,阴灵便会苏醒,诸位不妨在此稍作停留,等着阴灵平息再出发,到时我会告诉诸位如何出这鬼地方的。”

    说罢转过身去,合手祈祷。其他人作揖辞去,只剩昭卿跟江楚相视一眼,二人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疑惑,刚欲发问,老者却抢先打断

    “我知道你们在困惑什么。”他指了指那边的香堆,“我若不在此烧香,这死地唯一的希望便会就此湮灭,我已是半截入土之人,多活些日月已是福分,没什么盼望,在此烧香帮助误入的人出去,也算为来生积善积德。”

    二人听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只是各自心里都在嘀咕这有趣的梦境。

    江楚、昭卿与贾忠义在左庙堂,余下三位则在对面。

    江楚自打入了这梦境就放下过心,现在进了这庙更是警惕,尽管那位老者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甚至还有些大无畏精神体现,但这也没法让他相信这座庙没有问题。

    他掐了掐自己,发现居然会有痛感,这到底是不是梦?

    他抬眼扫向昭卿,见她靠在墙上抱着胳膊,偏着脑袋两眼放空,琥珀眸子有些暗沉。

    昭卿感受到江楚的目光,抽回神望着他,轻声问道:“你们白天来过这里?”

    江楚很奇怪为什么她会问这个,准确来说,他奇怪为什么在自己的梦境里,所有人就像保留着自己清醒的意识一样在行事。

    江楚把视线偏开,停了半晌,淡淡一句:“来过。”随后再无他言。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待多久,也不知道庙里的老头说话是真是假,他只想这场荒唐的梦赶紧醒来。

    他就这么想着,绷紧的神经稍微得到放松后,眼皮多少失去了毅力,正欲睡去,忽然身旁一阵响声如雷鸣。江楚条件反射般拔剑对着身后而去,才发现是贾忠义睡得酣香,打起了呼噜。

    他胸膛一沉叹了口气,突听庙外一阵敲锣打鼓,唢呐吹得响彻天地,这要是白天换个地点定是热闹场面,可身在这死寂的林子里,唢呐与锣鼓的合奏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江楚呢喃“难道那老头说的都是真的……”转身去外面探个究竟,正好跟对面被吵醒的三人打了照面。

    两边的人还没对上话,忽感到庙堂上空突如其来的压迫,抬头才发现头顶已是黑压压一片,鬼魂簇拥成一团,遮蔽了天空,猛地向他们冲来。长剑出鞘,本以为要给那些阴灵斩个头,不曾想阴灵在庙宇之上像是撞了墙一样,无一得进,又懒散着回剑鞘睡去了。

    老者从中间庙堂走出,看着天空这番场景,仅有缝隙的双眼拦住了内心得意,嘴巴却兜不住,还不忘念叨着“神明佑我”。鬼魂见了老者,更为“激动”,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恨不能冲上去直接“亲热”一番。

    这般的无效进攻持续了半个钟头才逐渐散去,锣鼓与唢呐声也渐远,众人齐望老者,老者也明白他们的意思,开口道“这庙门正冲北面,你们据此西南方向一直走,翻翻山坡,自然就会看到出口,只有从此地出发,往不同方向行进,才能避免原地兜转。”

    老者一番言语,也给众人先前一直鬼打墙的情况,做出了“合理”解释,老者背着手佝偻着身子回了庙堂取了把桃木剑扔给众人,“此剑你们路上说不定用得上,出去了千万别再回来,就此别过吧。”

    五个人拜谢出了庙门才发现少了一个,书良跺了跺脚,说是进去喊人,出来的时候,他右脚轻拿轻放,贾忠义迷瞪着双眼,手不停地揉着屁股,几人也就自然知晓书良是如何“喊”醒他的了。

    “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荀子·修身》

    ……

    江楚思忖着,从小镇到这鬼林,一路兜转也约莫已经过去三四个时辰了,天却未有转亮的迹象,估计这场梦是难有天明了,一边想着,却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隐约的锣鼓声,多半又是迎亲的鬼魂。

    一行人排的整齐匐匍到了路边的草堆后,为队伍让行。打头三匹马,看上去应该是大户人家的阵仗,奇怪的是只有稍后的左右两匹上有“人”,最前面的马背上是空的,而后的花轿是大轿的开锣轿,张示迎亲人家的功名,抬轿的、吹唢呐的、提锣鼓等等,共有十四人左右。

    书良趴在毅晟旁边,压低了声线问道“武叔,怎么这次迎亲队来,没唤醒这林子的其他鬼魂啊”

    “诶,你这书生,不说我还真没注意,见鬼了。”毅晟挠了挠头,想不出个一二三,书良的话音虽小,江楚跟昭卿却听得清楚,俩人都没说话,因为他俩也想不明白。

    六人待队伍过去好一阵,才敢继续前行,生怕队尾的突然来个回头。

    路上书良在后面低声对武毅晟絮叨着什么,反倒被武毅晟教训了一顿。

    等到他们找到出口,已是未时,出口豁然便是把他们带到这里的洞门,洞内仍透着微光,成漩涡状,看不见外面。众人长呼一口气,路上的艰辛与惊险全部付诸在彼此的笑颜中,江楚还在低头沉思是不是自己太多虑,贾忠义已经是冲锋陷阵,手更是一马当先。

    昭卿看着洞门中心的漩涡,心中再次泛起不安,突其瞳孔微缩,裙袖一甩细剑于手,被她猛地一掷,剑锋稳稳的插进洞门前的土地里。她脚尖点地瞬间发力将自己迸发出去,不忘提声道“危险”。

    贾忠义对活着的盼望堵塞了双耳,脚底下定然刹不住,半只胳膊已经进去,脸上的欣喜若狂顿时当然无存,取代的是疼痛下的狰狞。

    洞门还在不断的把他往里拉扯,眼看就要到脑袋遭殃,昭卿正好抓到另一只胳膊,脚蹬插在地上的剑身,硬生把贾忠义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满天鲜血像众人抛洒过来,其他人纷纷靠后躲避,只有江楚站在原地拔剑,剑在手中飞旋,将每一滴飞向他的鲜血接住并汇于剑锋,最后稳稳握住飞旋的剑柄,一个发力将剑上的血赠予尘土。

    贾忠义的一条胳膊已经离家说再见了,绞断处血肉模糊,白色的骨头还隐约可见,他躺在地上不停翻滚嚎叫,这次怕是十个面饼也堵不住。江楚沉着脸望着洞口,不断思索着“庙门冲正北,往西南走……”江楚用剑在地上划拉着,转头问:“你们这一路上可否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众人一通思索,只有书良弱声道:“奇怪的事倒是没怎么看见,就是那迎亲队的花轿里没有新娘子。”他脸莫名泛红,像是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武叔说我一白面书生,闲着没事窥觊人家新娘子,我……我那也不是故意要看的,一阵风正好把轿帘吹起……”

    书良感觉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线索,还在自顾自难为情。昭卿心中一沉,心想,“迎亲队的方向是往村子去的,花轿里没有新娘子,那这亲还没迎到。可若按老者所言,轿中应该有新娘才对,路上虽看到迎亲队,林里鬼魂阴灵却并未苏醒,与庙中所遇情况不一,莫非……”

    昭卿心中做着假设,江楚那边已下了定论:“若庙门为中五宫,西南方向,为坤二宫,同时也是‘八门’里的‘死门’。(失笑)若真是如此,那我们就是被人摆了一道。”

    江楚没想到,自己在梦里还被人耍了一道,这梦可真有意思。

    众人仍呈一字长蛇,按原路返回,一路上几人没少咒骂白发老头,同时也加快了脚步。江楚等人一直掐着大体时间,为的是规避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老者的话里还有部分是真的,那现在就约是夜半时刻,应该已经过了鬼魂苏醒的时间,可这路赶着赶着赶上了先前看到的迎亲队,这一下子给几个人全整不会了,在黑夜中大眼瞪小眼,最终决定靠着锣鼓与唢呐声快步超过队伍。

    可他们万万没料到,身后的唢呐与锣鼓声渐渐远去,前面却又隐隐传来了锣鼓唢呐的声音,这次所有人真的是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前看看后看看,只能是躲到旁边的山坡上借着树木观察情况,两边声音愈来愈近,几人这才看明白——迎亲车队有两个。

    两边队伍人数阵仗一样,唯一不同是左边队伍人人着红衣,右边队伍人人着白衣,连轿子都是白的,两边唢呐交相呼应,吹尽人间红白事……

    “难道在庙堂中听到的是这丧队?”武毅晟有种顿悟的感觉,挤搡了下身边的书良,“诶,小书生,你看看这白轿中有没有新娘子。”书良一听,“勉为其难”的瞅了瞅,突然惊呼,

    “有!”

    他嗓门一开,立马把自己嘴捂住,怕是自己读书也从未如此大声过。毅晟一听这嗓门大,直接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拍,“你这书生!没见过女的啊?!”

    江楚与昭卿大感不妙,只见红白两支队伍本是交错前行,书良这一嗓,两支队伍同时停止,朝着道路前方的头突然全部齐刷的转向江楚等人所在的位置,目光注视到让他们头皮发麻。

    江楚低声道:“他们只要一有动静,我们就赶紧——”没等江楚把话说完,抬轿的,扛旗的,敲锣的,吹唢呐的,全部扔下手中东西,直奔他们而来。

    “跑!”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道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