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得过病,才知命。
自从得过病之后,景言言想了许多。
生过病的人都会有一种惊醒的感觉,尤其是得过一场大病,会更加清晰地审视自己。
景言言现在每天都要吃药,药的味道很古怪,吃过之后她的感觉会变得迟钝,动作有时候会卡壳,脑袋昏沉,整个人好像站不住一样走路没重心,而且早晨醒来心慌得跟打雷似的。
两个字,难熬。
她在想,假如自己这个年纪死了,那会留下什么遗憾呢?
还没正经谈过恋爱,这是一个。
她是个文艺青年,一直想写本书,还没写,这是另一个。
其它的,没了。
她拿起案头常读的书,漫无目的地翻看着,这是景言言习惯的消遣方式,有时候偶然间翻到的一句话可能就会给出她很明智地启示。
这有点像算命先生抽签的意思,不过比那要显得文雅。
她的注意力其实是涣散的,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身体虚弱所致,连翻书的指头都有些有气无力的,仿佛夕阳下倦怠的风。
缓过神来,她停下翻动的手,努力的看向书页上的文字。
躺着属实有些费力,她不得不尽量抬起头。
只见页面上写道: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景言言看着这几句佾骂的话,忍不住翘唇浅笑。
秋日里总是多雨,就像景言言暗淡的情绪。
一个敏感的人在经历一些切身的痛处之后会变得更加敏感,有时候不只是伤春悲秋那么简单,更不能草率的定义为矫情。
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向善,
未经他人痛,莫论人矫情。
被雷劈过的人听见动静就害怕,你不能简单地说他是小题大做,有些经验是不可得的,往往是这些独有的经验造就了这个人的不同之处。
雨点纷纷在窗前落下,景言言打开窗,风混着雨丝急迫的钻进房间。
她有点茫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想什么,像极了麻木的感觉。
左边的头顶有一种针扎样的疼,她抽了抽嘴角。
人还是这幅身躯而已,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疼痒冷热,没什么新鲜的。
男人也好女人也罢,说到底就像这天空落下的雨,除了拼命下坠什么也做不了,运气不好,一头撞到屋顶或者别的上面,也就粉身碎骨,反正就是这样,无可奈何。
景言言越想越消沉。
人一旦身体生了病,心理也会跟着生病,这是连锁反应。
今天便血的情况有所改观,不过她好像着凉了,喉咙有点痛,经过一番折腾,她如今心态也皮实多了,痛就痛吧,也不想管。
死不了就忍着,死了就死了。
很极端的想法。
景差这几天心情很不错,主要是妹妹的病有指望了,前一阵看着景言言要死要活的样儿,他愁得跟什么似的,这下给开了药,好歹安稳住了。
有时候长辈表达关心的方式往往很直接,也很朴素,就像景言言的哥哥一样。
自从妹妹从公子府挪回景府养病,他就一门心思给做好吃的,变着样换着法儿想让景言言多吃饭。
他的观念很简单,吃好,病才能好。
平常景差都是远庖厨的,现如今变了一个人似的,有事没事就扎在后厨研究饭菜,跟那帮灶上的厨子打得火热。
也是难为他。
景言言当然明白哥哥对自己的心意,这个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真心的疼爱她,那一定是自己的这位兄长。
看着哥哥为自己忙前忙后准备的饭食,她无比动容,也许是生病的人会脆弱一些吧,她有点想哭。
景差灰头土脸的从后厨媏出一个个碗碟,摆了整整一桌子,说实话做到要想做好,比上班轻松不到哪里去。
景言言终究没有忍住,饭菜和眼泪一前一后往嘴巴里进。
哭什么呀?
景差见状,赶忙给妹妹擦泪。
眼泪又苦又咸,比哥哥做得菜难吃多了,可景言言就是控制不住,她好想哭,真的好想哭。
行了行了,有哥哥呢,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景差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
心疼。
吃过饭,闹了一阵,各自散去。
生病的人是睡不好觉的,景言言眯着眼躺了一会,坐起身,看见桌上还摆着白天翻开的那一页书。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自顾自喃喃两句,复又侧身躺下。
扶苏是别人的扶苏,䒽华也是别人的荷华,这些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谓的诗文,不过是多情者的一厢情愿罢了。
景言言如是想着,慢慢地,也就睡着了。
大概夜半时分,醒转过来。
秋凉袭人,别有梦寒。
景言言微微叹口气,今夜注定难眠。
侧身看向窗外,夜色寥寥,淡云朦胧,明灭聚合,叫人倍感迷离。
景言言双眼恍惚地望着,仿佛被这景象迷住。
不一会儿,云散到两边,让出隐隐月光,朦胧退去,皎洁的月色分外可人。
把景言言看得都感动坏了,招惹得泪腺又兴奋起来。
不知怎的,今天眼窝子特别的浅,存不下泪来。
景言言抹了泪,就着月光铺开纸笔,写下了两行灵秀小字。
夜色寥落半云开,
浮天一片月色来。
榻上未眠心绪乱,
闭目犹觉浊泪寒。
写毕,静静看着这几行字发呆,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月光依旧,景依旧,
人,依旧。
一阵不知名的风吹过,翻动着桌上的书页,文字无视月光的扰动,兀自静静地哼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