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有一点带着湿意的凉，即使是穿着毛衣也挡不住这穿透肌肤直达骨髓的凉意。在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不甚明亮的昏黄灯光充满了这个只有一张小小单人床的房间，很难想象在如此繁华的大都市里还有着如此逼窘压抑的房子。

    黄玉就着昏暗的灯光对着一面贴在墙壁上的镜片画着妆，镜面的边上还布满着不规则的裂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捡回来的破镜子。

    她轻轻的沾了一点即将见底的粉底扑在了脸上，动作如此的轻盈生怕有一点的浪费，从粉底到遮瑕，从画眉到眼影，从腮红到口红，她是如此的认真而专注，就仿佛在打磨一件绝世珍品。即使门外是如此的嘈杂，吵闹声，说话声各种声音穿过薄薄的门板充斥在小小的房间里。

    不过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生活，黄玉早就习惯了，她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赚到足够多的钱，完成自己的使命。就算，就算最后赚不到，那也没办法，自己已经尽力了。

    黄玉抿了抿嘴唇，将刚刚涂上的口红晕开，让原本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变得鲜红欲滴。

    时间快要来不及了，从最开始的抗拒，到之后的顺从，再到现在的麻木，虽然早就习惯了，但是就算是这样她也总是拖到最后一刻才出门，也许这也是一种无声的抗拒吧。

    就在她收拾完毕准备出门时，一转身却发现原本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扑朔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她。

    这边的房间是不允许上锁的，不论什么时候都随时会有人过来查房，一旦被人发现在规定的时间里不在自己的房间了，轻者辱骂殴打，重者更是会遭受非人的虐待，接着会被关到房间里，饿上好几天，直到你彻底服从为止。

    虽然夏天刚刚过去，但天气已经变得有了几分寒意，而那个小女孩只是穿着单薄的短袖，瘦小的身躯正在微微的发抖着。顿时黄玉心疼地把她拉了进来，顺手便把门关上了，接着从床上的衣服里抽出了一件外套，穿在了小女孩的身上，将她搂进了怀里，同时用后背顶住了房门。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老师知道吗？”

    “黄老师......”

    怀里传来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黄玉仰起头，努力的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刚画好的妆可不能花了，一会还要去见客人呢。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到了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湿了胸口的衣服，而怀里也传来了小女孩哽咽的哭声，那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痛苦与委屈，接着哽咽变成了一下一下的啜泣。最后她抬起头，原本白皙的脸蛋变得通红，小巧的鼻子一抽一抽的，即使年岁不大，也能看出来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

    “黄老师，我不想读书了，我不想回学校了。”

    小女孩的声音低低的，人也低低的，提出的要求更低。黄玉一点一点的将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压了回去，然后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一股脑的统统扫了出去，控制着脸颊的肌肉扯出了一个完美的笑容。

    “怎么啦？受什么委屈了，跑那么远到老师这里来？”

    小女孩看到黄玉的笑脸脸色暗淡了下来，低下了头。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同时还哐哐地踹了两下门，巨大的力道让抵住门的黄玉身体晃动了两下，而小女孩也抓紧了黄玉的衣袖。

    “黄玉，你搞快点，迟到了我要扣钱的。”

    黄玉低下头，趴到了小女孩耳边，低声说：“翠云最乖了，你在房间里等着老师，千万别到处乱跑，绝对绝对不要出去。”

    小女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只是低着的头一直没有抬起来，黄玉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转眼她都这么高了，再过两年都快超过自己了吧。

    黄玉打开一道门缝，将身体挤了出去，不让人看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门外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分布着一个个门，每扇门后面都是这样一个房间，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只是那些房间都比黄玉的好，虽然空间都一样，但是有的房间里挂着各种好看的衣服，有的房间里摆着各种化妆品和首饰。

    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对着黄玉骂了两句，但是黄玉关上门之后便拉着他迅速往楼下走了。她不想孩子听到这些，但是她也不敢回嘴，毕竟她们的客户来源就是这些车夫，若是没有了她们就得自己去拉客户了。

    一路上男人对她的辱骂不绝于耳，无非就是说她不会打扮自己，不买好看的衣服，不会服务客户，若不是大学生的身份还有点价值，大抵早就饿死了。

    然后他就会开始抱怨自己在外面帮她们拉客是多么的辛苦，风吹日晒的，而她们车接车送，到地方一趟就可以等着收钱了，结果到最后她们拿走大头，自己只能分点汤水。言下之意是想收点辛苦费，或许有人会给，但是黄玉的每分钱都有用，自然没钱给他，只能默默地走着。

    两人来到楼下停车场，男人指了指旁边的电动车。黄玉点了点头，走了过去，看来今天是附近的单子，可以早点回来了，等回来了给陈翠云带点零食回来吧，老家里商店都没卖几样零食，现在好不容易跑到了城市里，一定感觉什么都是新鲜的吧。

    男人骑上电动车，将车子倒了出来，让黄玉坐到了后座上，见她依旧没什么表示，知道捞不到什么油水了，于是骂的更加难听了。什么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各种粗话脱口而出，什么低贱就捡什么说。反正他知道这个女人逆来顺受的，从来不会回嘴，如果不是知道她真的是个大学生，他都要以为她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黄玉坐在后座，双手抱着车夫的腰，羞耻和尊严在这里早就消失了，只有自己回到那个学校，看到那些孩子们的笑脸，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晚风拂过她的脸颊，吹起了她的长发，虽然只有21岁，但是任谁看到她都不会感觉她是一个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反而更像是饱经沧桑的深闺怨妇。不是她的长相不够靓丽，而是她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气质。

    黄玉对着电动车的后视镜练习着笑脸，那抹精致而完美的笑容驱散了身上那忧郁的气息，让她的身体重新焕发了一股生气，起码看上去是这样。胸口的那被陈翠云泪水打湿的地方，传来一阵阵寒意，原本在房间里还不觉得，现在在车上冷风一吹，便带来了阵阵寒意。

    寒意从胸口穿到了心脏，再从心脏跟随血液传到了身体各处，让她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前面的车夫感觉到了她的颤抖，原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的辱骂，又响了起来。但是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只剩下那忽然在脑海中响起的声音，那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荡，就像是要唤醒内心里面沉睡的自我。

    “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如何自己从乡下出来，找到大城市中的你呢？即使你给她们说过自己的地址。”

    那声音就像是一把利刃毫不留情的扎穿了她脆弱的心脏，想要将她置于死地。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但是身体却像是麻痹了一样，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后视镜中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泪水，原本小心翼翼保护的妆，此时在泪水的流淌下，变得白一块红一块。泪痕将脸清晰的分成了一块一块，仿佛这张脸就是临时拼凑而成一般。

    “你还在等什么？再不回去就晚了！”

    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将沉睡的自我彻底惊醒。黄玉没等车夫反应过来，便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了下来丢到了路边，接着就在车夫和路人诧异的目光中从飞驰的车上跃了下来。此刻她是无比的庆幸今天穿的是短裙，为了防止走光，所以是侧着坐，跳车相当方便。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被惯性狠狠地推到了地上，黄玉从地上爬起来，腿上的丝袜已经扯了很大一个口子，连皮肤都摩擦掉了很大一块，此时正往外渗着血丝。而那个车夫就没那么好远了，黄玉跳车的地方刚好是个路口，他没注意直接被跳车的力量带翻了，电瓶车撞到了旁边的一辆轿车。

    黄玉看了一眼被轿车车主拦住的车夫，一瘸一拐的往回走着，同时慢慢的适应着腿上的疼痛，等刚刚适应之后便跑了起来。后面的车夫见黄玉要跑便着急的要去拦，但是很快就被那个车主和周围的路人拦住了，不管怎么说这起事故都是他造成的，那时还有着许多热心肠的路人。

    黄玉很快就回到了那栋公寓大楼的楼下，她从包里掏出了纸巾，将已经鲜血淋漓的小腿擦干净，又套上了一条干净的丝袜，遮挡住伤口。接着坐电梯回房间，期间虽然有认识的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但是并没有多问，毕竟这里没人喜欢多管闲事，加上她本身就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也只是多看了她两眼，没有人拦住她。

    很快她就回到了房间里，但是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件原本穿在小女孩身上的外套此时正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在床铺上。黄玉坐到了床上，抚摸着那件外套，仿佛之前的那个小女孩只是她的幻觉，但是衣服上还有着她的余温，胸口上的凉意也还在提醒着她，之前的那个小女孩不是她的幻想。

    这时她发现外套的衣兜处有一块硬的地方，她将手伸了进去，是一张硬卡片，是一张身份证，上面的名字正是陈翠云。

    “你该走了！”

    这声音将她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那是她内心的声音，可这时她才发现不是，虽然这声音直接出现在她脑海里，可这明显是个男生的声音。

    “你该走了，很快就有人过来了。”

    那声音再次提醒，而且给出了理由。黄玉看着墙壁上，镜片里那张花了妆显得格外狼狈的脸，那张自己看了21年的脸，那张自己应该十分熟悉的脸，此刻是那么的陌生。

    “呵呵，我果然还是把自己逼疯了么。”

    黄玉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比死亡更先到的是精神分裂。

    “黄玉！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声音明显着急了起来，黄玉也回过神来，皱紧了眉头，这精神分裂未免也太过蹊跷诡异了吧。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没有人，隔壁打牌的声音也依旧能传入耳中，难道是鬼魂？

    “你到底是什么？”

    黄玉小心翼翼的问，这次声音隔了很久才出现。

    “我是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