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里有个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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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游灵市现

    嬴小绕发消息说她摔了一跤,脑袋磕马路牙子上,磕了个大口子,身为一只鸟的她就顺势破壳而出,翱翔天际,现在已经飞在天上了。我看看日期,发现是愚人节,于是没理她。没过五分钟她就来了,居然还真磕脑袋了!额头还在流血!就用两片卫生纸捂着走过来找我。

    “咋弄的?!”

    “说了嘛,摔跟头磕马路牙子上了。”

    我带她到楼上卫生间冲洗干净,然后给她找棉签和碘伏,边找边忍不住埋怨她笨。

    “多大人了走路还能摔跟头,摔了跟头还有心情闹着玩!瞧你破的这么一大片皮!”

    “不小心的嘛……突然发现我没怎么来过您楼上,您平常就睡这儿?里边厨房也没见您用过。”

    “老用,你妈包的馄饨挺好吃,我还拿豆瓣酱炒过葱头。碘伏找着了,抹完楼下呆着去。”

    我于是给她抹。

    “今天培槟哥他们两口子没在?”

    “体检去了,说打算要个孩子。”

    “真好啊,也太让人羡慕了!”

    “只要你好好的,以后什么都有。”

    “嗯,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的——别躲啊没抹完呢!”

    “嘶——啊——轻点!!”

    “碘伏!碘伏不疼!”

    “不是沙疼,您杵得我疼!先跟您说我最近特别暴躁!”

    “那怎么着?你找人群殴我一顿?不良少女?”

    “啊!!啊!!!您还来劲!!轻点听不懂?!!!”

    “成了抹完了,你还喊疼,白瞎你脸皮那么厚了!”

    她又跑卫生间看镜子:

    “抹了这么一大片!?也太寒碜了!您把我给毁容了!”

    “有本事你别磕啊,别到时候留疤了你也赖我抹药。”

    “创可贴您有吗?我好歹遮一下。”

    “有。”

    我翻抽屉找东西,她也够着脖子往里看。

    “我参观一下您卧室,这抽屉里什么呀?”

    “没啥可看的,楼下呆着去,我有较强的领地和隐私意识。”

    “我用下您卫生间可以吗?”

    “外边公厕。江培槟也不用我卫生间。”

    “有心理阴影,我妈在那打我来着。”

    “去去去,下楼!”

    ………………

    我们下到楼下,看到有个人已经坐在店里了,是个又矮又瘦的女学生。

    我赶紧迎上去:“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不料她指着嬴小绕说:“我找她。”

    嬴小绕看到对方时已经表情不对了,明显是有点故事。这女生眼窝深陷,穿着薄棉袄和嬴小绕她们学校的校服裤子,后脑勺很靠下的位置梳着两束并在一起的颓废的双马尾,脚穿沾满泥点的运动鞋。我不知为何看她有点眼熟,她从头到脚都给我一种最近刚见过的感觉。

    “嬴小绕,咱们终于……姑且也算又见面了,而且这次旁边还有见证人。”

    “嗯。”

    我问:“你是她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来这儿找她?”

    她突然发怒:“我是什么人?嬴小绕自己清楚!”

    嬴小绕则说:“我今天最晦气的事就是居然会再次见到你!怎么找过来的?该不会是跟踪我吧?”

    我也对不速之客说:“这位同学,如果你不是顾客,只是来找茬的,我有权请你出去!”

    但她丝毫没掩饰自己是来找茬的,反而还怕我不信似地向我证明:“看见她脑袋上的伤没有,那是我刚才把她推一跟头磕的。”

    我惊呼:“你把她推一跟头?!知不知道她是病人!”

    “当然知道。我根本没怎么使劲,她一下就摔倒了,可能是她病得虚弱无力吧,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

    “你说的有一句是人话吗?!她怎么招你惹你了??”

    “她怎么招我惹我这问题只有她自己能回答!”

    我下意识地当然向着嬴小绕,但看到嬴小绕表情不对,于是不再跟对方废话,转而问嬴小绕:

    “她不解释你解释,或者你们谁先做个介绍,说说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嬴小绕这才说:“她是我同桌,小学初中都恰巧一个班的。”

    我于是茅塞顿开:“好啊!那我知道了,你欺负人家来着吧?”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再说我就是闹着玩……”

    “快给人家道歉!”

    “看她给我磕的!”嬴小绕指着自己脑门。

    “冤有头债有主,一报还一报!”

    “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深明是非对错!”

    嬴小绕同桌见我正气凛然,稍微缓和了态度:

    “对我做过什么事都无所谓,但是她把黄老师给害惨了!黄老师那么好的一个人,就为了她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哦!你是————”

    我赶紧及时闭嘴,差点脱口而出你是黄安羡视频里那个!

    “看来您听说过我?那就好,我也听说过您。我确实是嬴小绕的同桌,同桌了差不多七年吧,这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只有黄老师耐心开导我,她休学后我本以为我的光明即将渐渐到来了,但没想到黄老师也被她拖下了水!那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啊!没有黄老我还怎么活下去!嬴小绕……你是要夺走我的全部吗?!!!”

    她同桌扯着嗓子,越来越激动,还真有眼泪流出来。

    “我还夺走你全部,你把我夸张死得了!我不就三年级时候跟你借了5块钱没还嘛,除此之外还夺走你什么了?现在还你!加倍还你!给你50,或者100!20倍该满足了吧?利息加上通货膨胀也涨不了这么多!”

    “我不要你的钱!你夺走的又何止是钱!你不是一只鸟吗?赶紧飞走吧,把不属于你的部分还给我!”

    “还给你什么?总不会又要提五年级时候送我那张贺卡吧?我跟你解释过多少回了我真不是故意扔的!”

    我震惊道:“你还送嬴小绕贺卡?!你的好心不都被她当成驴肝肺了?!”

    嬴小绕还解释:“不是,我贺卡实在太多了,不扔的话根本放不下,我看有张歪七扭八的以为是印刷错误,哪看出那是她自己手画的!再说别人送我的东西当然就属于我了,我处置我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而且也要怪她莫名其妙尾随我还翻看我扔的垃圾!”

    “我恨不得把你脑门上的碘伏吸回来,一滴也不糟践在你身上!”

    “您就使劲护她吧!她把我推地上时候有个车轱辘离我脑袋可能就两三厘米,我要是死了她的人生也就完了,我平常再怎么捶她也没像她今天这样对我下死手!就这她还说我夺走她什么东西,还追过来找我麻烦,估计刚才看我没死就一路在我后边跟着。”

    “谁要在我店里闹都滚出去!滚出去我管你们爱死哪死哪!!”

    “听见没有!快出去!”赢小绕指着她同桌的鼻子说。

    “你何以认为我这句话不包含你呢?”我也对赢小绕说。

    她同桌也急了:“我推你就是谋杀你?!我推你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我也没看见有车……我……你……你随便吧!你爱怎么血口喷人都无所谓了!就算我想谋杀你又怎么着?你就是死了那也是恶贯满盈!我把后半生搭进去换你一条命也值了!反正有你的话我和黄老师也不会安稳!!”

    “那你来呀!咕咕咕咕~”

    “你们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着?我说让你们出去……”

    这两人眼看就要拳脚相加,听这意思之前暴力相向也是家常便饭,我撂下的狠话在她们听来好像放屁一样,我于是明白了声带引起的空气震动幅度再大也不如一巴掌搂过去效果明显!但当我也打算施以暴力的时候,却引来了来自店外路人警觉的目光,我于是只得收手,而她们也并未畏惧我浅尝辄止的假把式。

    “求求两位姑奶奶别再给我惹事了!外边有人看咱们呢!”

    嬴小绕眉毛一竖:“看就看呗!看谁有理!我不惹事,事还惹我呢!”

    我于是又明白了,姑奶奶之所以是姑奶奶,是因为能阻止我的事情阻止不了她们!这俩人越挨越近,只相隔咫尺距离,嬴小绕还真一巴掌扇她同桌脸上,动作轻盈而熟练得令人发指!与之相对的,虽然伤害性不大,但她同桌被扇之后立马面露惧色,后退半步,调整姿态与嬴小绕怒目而视,红着脖子一言不发,也不还手,一副尊严尽失又不愿承认的样子。

    嬴小绕还跟我说:“看见没有!她也就会使阴招害我!真要正大光明地正面对决,她连气儿都不敢出!”

    我拽着嬴小绕胳膊:“你还来劲了!?你还正大光明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你!你平常就是这么建立‘同龄间人际关系’的?!”

    “我朋友多着呢,只是不跟傻缺当朋友,傻缺该揍!”

    “你给我成了!还有你——”我跟她同桌说,“——你要真是推她一把不过瘾又跟踪过来惹事,你也不是什么好鸟!”

    她同桌恶狠狠地说:“明天我就给嬴小绕告老师,您就等着叫家长吧!”

    我说:“我又不是她家长,关我蛋事!”

    嬴小绕也说:“我都休学了你告老师?老师不得心想你智障!”

    我以为她撂下告老师的豪言壮语是想找个台阶趁机撤退,结果谁知这傻孩子仍不走,仍在试图挽回尊严并想法伤害嬴小绕。嬴小绕被我拽着也占据主动地位,一脚踩她同桌鞋上!

    我再也无法坐视不理,拽着嬴小绕手腕把她扯倒在沙发上!与此同时还真有人冲进来,惊呼一声:“干嘛呢这是?!!”我吓得浑身哆嗦,以为是正义之士看见我对少女施暴,但又定睛一看发现是培槟跟他媳妇来了,略松口气。

    两人看见这一幕,露出一瞬间困惑的表情,随即问:“怎么回事?!”

    “这是嬴小绕同桌,受她欺负的对象——我昨儿跟你说过她欺负同学吧——路上看见嬴小绕就心生报复推她一把,不过瘾又跟踪过来接着闹,这俩人正打架呢,刚被我劝开。”

    “谁?!”

    “她!”我指指嬴小绕同桌。

    他俩仿佛这才看见角落里有个身形渺小的陌生女孩,被她的阴暗面孔吓了一跳:“嚯!”

    嬴小绕说:“不是打架,是我单方面揍她!以报她磕我脑门之仇!”

    她同桌扯着嗓子嚷:“说多少次了我不是报复她欺负我!我是恨她把黄老师陷害了!”

    我又小声说:“她同时也是黄安羡视频里那个。”

    榆琴听到后问她:“你是吃嬴小绕的醋吗?”

    “我不吃醋,我知道黄老师和其他人也用这样的疗法,但没想到其中居然有嬴小绕,更没想到他被嬴小绕害了!直到探视他的时候才告诉我……”

    “黄安羡告诉你我害他?!我可没害他,是他自己怂,最后吃亏的可是我!”

    “但是如果没有你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以后没有黄老师帮我做心理疏导我该怎么办?!都是你的责任!你把他还给我!!!”

    培槟一乐:“黄安羡的‘亲密干涉法’虽然在嬴小绕这儿被反噬了,但是看来对别人的疗效很明显啊?”

    嬴小绕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你让我负责是吧?你让我还你是吧?好啊你看好了————”

    这次嬴小绕居然把拳头都抡圆了,我急得赶紧跟榆琴说:“我记得你是法律相关专业的吧?赶紧劝劝她们!我知道你最会以理服人了!”

    榆琴一把薅住嬴小绕所有头发,边往后拽边狠狠绊了她一脚!嬴小绕重心不稳往后一仰,这次不是摔沙发上而是咣叽一屁股坐地上!榆琴甩掉手上的嬴小绕头发,然后指着她同桌,随即又指向门外:

    “你,不买东西就出去!”

    “我……我出去了就完了……我该怎么办……谁能帮帮我……”

    培槟说:“你先走吧,我们帮你教训嬴小绕,替你出气。平常我们老欺负她,要不她干嘛跑黄安羡那儿诉苦去呢?”

    “真的吗……?”

    “千真万确!来,再踹嬴小绕一脚!”

    榆琴又踢她一脚。

    “啊嗷!!!”嬴小绕叫唤。

    “信了吧?”

    “嗯……”

    “今天你先走,有事再过来,没有人比我们辑哥更正义了,前提是你别把他闹烦了就行。”

    我小声说:“凭什么她有事还能再过来?我伺候一个还不够还伺候一对儿?黄安羡的病人都由我来接收还是怎么着?”

    培槟示意我闭嘴,我于是闭嘴,配合他把嬴小绕同桌糊弄走了,注意力回到赖在地上不起的嬴小绕身上。

    培槟说:“家里寄的白蒜肠我给你俩各拿了几根。赶紧别犯人来疯了,起来尝尝吧。”

    嬴小绕不服:“什么叫人来疯?!是她追着我……”

    “你就是犯人来疯。”

    “我怎么就……我……”

    “你就是犯人来疯。”

    嬴小绕不再说话,安静了许多,爬起来翻看培槟带来的袋子,掏出一根蒜肠咬开,不切片也不烹饪地举着就啃。

    我问她:“那个平板你还要不要了?我不提你也不问。”

    “哦哦对对,能修好吗?”

    “又是晶振坏了,再加上换屏,七百多块钱吧。”

    “配件肯定不值那么多,咱俩都这么熟了也不给我便宜点?”

    “咱俩都这么熟了我就该饿死?”

    “成吧,不过最近我也不用,先搁您这儿,决定要修了再跟您说。”

    “那我先攒回去吧。刚才你说我没用过厨房,今天你们都别出去吃,我做饭。”

    我罕见地为别人动用厨房,酱了个鸡翅,用肉末和豆瓣酱炒个豆腐,炝炒一大盘圆白菜,拍个黄瓜,把嬴小绕没啃完的多半截蒜肠切片摆盘,有她牙印的那片单捡出来留给她,把昨天买的一大兜子麻酱烧饼搁饼铛里烙脆了,一盘盘端到茶几上。

    “喔!!!!这是对我今天挨打的安慰吗?”

    “黄安羡跟我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觉得我有必要有意识地疏远你,以求对自己的保护。”

    “那可不行,没了黄安羡就只能再把机会寄托回您身上了。”

    “你脸皮可真厚啊!”

    “我时间不多了,刚认识黄安羡那会儿就只剩半年,现在他又耽误我这么长时间,顾不上面子了!”

    “也不知道你是瞎想什么呢,反正我是不明白。”

    “现在每天我也就能睡着两个小时,只能回来找您救我,也不管您有没有意愿和能力了。”

    “两个小时?!夸张了吧?我要只睡俩小时我能把饭吃耳朵里!”

    “问题就是我一点不觉得困。”

    “吃完饭躺里屋沙发上歪会儿去。”

    “嗯!”

    一桌子吃的除烧饼都没怎么剩,令我非常欣慰。嬴小绕果然吃了就睡,榆琴帮我把碗刷了,然后和培槟在我店里看书,我也玩会儿电脑。

    我说:“嬴小绕最近每次都让我看到她与之前不同的一面,我就像不认识她似的。”

    培槟说:“这才正说明你们熟悉到某个特定程度了。”

    “我不敢跟她熟悉起来啊,黄安羡警告过我很多次了。”

    “有两个思路,一个是尽力逃避,但是在我看来你逃不掉也不想逃,那就只有第二个,想办法尽快尽善尽美地把她的问题解决掉。”

    “怎么解决?方法是什么?”

    “那就只能你自己想了,你想不出来就会陷入嬴小绕的逻辑。黄安羡确实是给了你很多启示,我想他确实是出于好心才警告你的。”

    ………………

    结果嬴小绕这一睡就睡了20个小时,怎么叫也叫不醒,睡得沉了就连呼吸和咕咕声都很微弱,胸口也完全没有起伏。当天下午我就叫了她好几次,怎么摇晃也不起来,继续摇晃就把我挥开或者翻个身继续睡,以证明自己确实是在睡觉而不是死过去了。晚些时候我联系她家,不知为何那一家人又在外地,我问他们在鲜露市还有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可以帮忙照顾小绕,他们说你不就是嘛,我说我这里不太方便,转眼他们就把一千块钱发过来了。

    “经过上次那事之后,你们怎么还对她放任不管?!”

    “怎么没管?现在每次她出门我们都得确认她不是去别处而是去你那儿。”

    好在我多次目睹他们家的行事风格,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虽然知道这家不富裕,但还是狠狠地点击了接收键。赢小绕固然阴魂不散,她爸妈跟她的区别也不过是客气了点。这空虚的四位数字没能增加我这里的方便程度,我给她打开空调制热又重上两条毯子,半夜12点摇晃她几下确认有反应才上楼睡觉,5点多又睁眼下楼再摇晃她看她是不是还活着。

    “……咂咂……咕咕咕咕……”

    “你都睡多长时间了!”

    “……”她也不理我。

    “听得见我说话不?听得见就快起来!”

    “……”

    “有时候我看见你死皮赖脸地过来找我真想给你一巴掌抽出去!”

    “……”

    “我甚至曾经怀疑你不是你爹妈亲生的,怀疑你是糖水市做活体实验的样本。”

    “……”

    “据说这种人情感结构异于常人,无情无义,不可深交,我觉得句句说的都是你,没准你就是从那跑出来的,或者被他们篡改了记忆之后诚心放出来为祸人间的。说不定你那亲子鉴定也是什么幕后势力伪造的假结果。”

    “……”

    “接着睡吧。”

    上午九点多,培槟他们又来了,看到嬴小绕还没醒略感吃惊。他们给我带了早饭,油条豆腐脑之类的一大袋子,摆茶几上一起吃,我也把小绕她妈包的馄饨给煮了。我们正打算开吃,突然看见嬴小绕就往外跑!把我们都吓一跳!我说你是梦游呢还是闻见好吃的香味了?她急着说去卫生间。片刻之后回来,看见一大桌吃的,又自然而然地坐下。我说你这生活节奏简直像某种动物。她都啃完一个炸糕了才想起看看表,盯着数字似乎看不懂似的,然后才大吃一惊:

    “我睡了20个钟头?!”

    “是啊你以为呢!”

    “怪不得这么舒服呢!咕咕咕咕~”

    “你爸还给我一千块钱,就当你的住宿费了。”

    “您这是什么五星级酒店值一千!”

    “都给你配管家了还不值一千么?”

    ………………

    我喝完最后一勺馄饨汤,琢磨着给她修修平板,取出一颗从没舍得给人用的高档晶振。突然电话响了,接起来居然是嬴小绕学校老师!一屋子人都很错愕,我打开免提。

    “喂?!请问是罗先生吗?!嬴小绕在不在你那?”

    “怎么了?!”

    “你们在这附近吗?我需要你们尽快来学校一趟!”

    我心想难道我也在做梦?那姑娘扬言说要告老师请家长还真请到我头上了?

    “嬴小绕已经休学了,我也不是她家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个学生说要见她,不然就要跳楼,也提到了您的名字。”

    “谁啊?是不是又瘦又矮,跟嬴小绕同班的……”

    “对,曾经跟她同桌的黎墨帷同学。”

    我跟嬴小绕说:“有个叫黎墨帷的说要见你。”

    “叫啥?!”

    “黎墨帷!你同桌!昨天那个!”

    “我同桌是……哦哦,她呀!”

    嬴小绕对着电话高声说:“老师好,我们不去。”

    “现在情况很紧急!你们要是能来的话请务必务必来一趟!”

    “实在抱歉老师,我这边也约了医生,要做一天的检查,我最近也情况非常不稳定,怕是帮不上……黎……墨帷……了……”

    我心想这货真可以,说她胖还喘上了!

    “小绕,我们都知道你是助人为乐的好孩子,让你坐黎墨帷边上本想让你把她往好里带,结果谁知道她这么难弄,也是委屈你了。能再最后帮老师一个忙吗?也算是老师求你,她要是真跳楼了谁都很难办,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先推一推其他事情,尽快来一趟学校?”

    我跟嬴小绕说:“最好还是去。”

    她沉思几秒,对电话说:“那好,我们这就过去!!!”

    “谢谢……”

    我们火急火燎地上车,不知为何培槟和榆琴也跟着,说也许能发挥点作用,我深知他们只是想看热闹,爱看热闹是人之常情。

    几分钟到中学门口,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不过培槟他姑不在。一群人或远或近地围观,顺着众人的目光我才看到四层教学楼的楼顶站着一个女生,正是昨天过来打架的那个,一言不发地看着远方,楼下一群老师和学生正在用亲切的话语劝她下来。

    “黎墨帷!别想不开!你的未来还很光明!有似锦的前程!有幸福的生活!你千万不要乱动!会有一位亲切的知心哥哥到楼顶去救你下来!你有什么悄悄话也可以跟他说!你的父母也在赶来的路上……”

    “对啊对啊!想想你爸妈!想想以后!要是没有你的话他们日子还怎么过?你怎么就想不开呢!”

    还有些离得太远的在往前挤,想尽量把这出热闹看个究竟。

    她俯视着下边所有人高喊:“都看见我了吧?看见就好!但是谁都不准上来!我只要见嬴小绕!除了她之外谁敢上来我就跳下去!”

    “嬴小绕同学已经休学了,她也是个精神病人,恐怕很难过来!”

    “那就只能麻烦你们替我收尸了!”

    一片混乱之中也没人问我们是谁,我们就这样直接开车进学校,我跟一个栽花的大爷打听:

    “师傅,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都是被人欺负的,越挨欺负越不招人待见,越不招人待见越挨欺负。最近她还总去做心理辅导,突然给她做辅导的那个大夫被关精神病院了,她一下就垮了,又听说那人被关起来跟她同桌嬴小绕有关系,也是脑子有病的人。”

    “那为什么正好今天她要跳楼?今天是怎么了吗?”

    “压抑久了爆发了呗,平常声都不敢出的一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嚷嚷。也是今早上有人骂她,把拿她跟心理咨询师的事拿出来说,说得还挺难听的,她才彻底忍不住了,冲到楼顶就要跳!至于为什么她要见嬴小绕,依我看多半是……”

    嬴小绕从车窗里探出头:“花爷爷好!”

    “好!哎呦这不是嬴小绕吗?!你回来了?!”

    这老头满脸都是庆幸自己没说出后半句话的表情,从神神秘秘瞬间变为和颜悦色,也不知道本想发表什么不好听的言论。

    楼下的学生们还在仰着脖子好言相劝,声情并茂,感人肺腑,有几个甚至哭了,看起来像是跟她同班的。我跟小绕说:“看来你们班还有不少好人嘛,欺负她的这种时候不知道躲哪去了?我还怕有不懂事的小孩起哄让她跳呢!”

    嬴小绕说:“要不是我马上就当不成人了,我也跟他们一样站下边劝她。”

    我不解:“什么意思?”

    嬴小绕指着声情并茂的那些人:“他们,跟我关系还不错的那帮人,恰恰是把黎墨帷整得最惨的那几个。”

    我感到震惊而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瞎说呢吧?”我又说。

    “您不信?看好了!”

    嬴小绕说着就要下车,我赶紧先拽住她:“你哪去?!你别乱来!”

    “我了解黎墨帷。”

    我依然拽她,不过被她挣脱了,下车之后立刻挥舞胳膊高喊:“我来啦!我来啦!!”同时用力挤开人群!她这件略显成熟的红大衣在众多校服之间格外夺目。人群看见她之后都大吃一惊,看来认识她的人不少,都知道她是嬴小绕,哗然着让出一条路,她于是昂首向前,仿佛参加名流舞会的大明星似的。

    嬴小绕站在楼下,名叫黎墨帷的女生看见她一瞬间就哭了,但嬴小绕也不安慰她,用最大声对她说:

    “我来啦!你不是要见我吗?”

    “你来了……你……真的来了……”

    “闹够了没有?你把大家都吓着了!”

    “我要是不这样……你怎么会过来……”

    “我知道你找我干嘛!你是觉得自己难得闹这么大却没法让我看见就心里亏腾!你想让我也傻眼!你要是真跳下来摔死了我们就更傻眼了!然后就后悔不该对你那么不好了!你是不是这么想?”

    “我……我……”

    “你死之后学校和家长也开始批评我们,我们自己也会良心不安一辈子,你的鬼魂永远跟在我们身后,深更半夜扭头就看见你血哧糊啦的样子,你是不是这么想?而你对我的恨意比对别人的加起来还多,所以非要找我过来,没我的话你就不知道闹给谁看,没我的话你就觉得连死都是白死了!”

    “我……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这不是来了嘛,我看着你呢,你跳啊!”

    “喔!!!!!!”一片惊呼。

    嬴小绕继续捧着腮帮子仰头说:“我正拭目以待呢!就等你跳下来吓我一跳!我正不信你敢跳呢!快跳下来让我傻眼!让我目瞪口呆!让我们后悔排挤你!让我后悔这会儿还跟你嬉皮笑脸的!让我良心不安!我最怕见血了!快点溅一地血吓死我!快来啊!我数三下!三!”

    “哈哈哈哈哈哈哈!!!!!”

    嬴小绕还没说二,真正试图救人的人惊慌失措,早用行动配合语言把她死死压住了!然而刚刚婉言相劝的那些学生却被嬴小绕的三言两语逗得哈哈直乐,全然不是刚才荡气回肠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嬴小绕获胜似地跟我挤眉弄眼,我简直有种想把她拽到楼上再一脚踹下去的冲动!

    我跟培槟说:“你说现在小孩普遍心智早熟,我看不然啊!人命关天的事也笑!”

    培槟说:“你看那些似乎惊慌失措的人,看似真想救人的人,不管什么年龄和身份,你以为他们心里就一点没被嬴小绕逗乐么?甚至也包括你我。”

    我怒道:“我乐什么?!我乐嬴小绕劝人赶紧跳楼?!!”

    “你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我没想刻意当好人,我只是看的坏人多了,心想不能成他们那样。”

    榆琴说:“别耍贫了都,心里乐不乐也不该表现出来刺激她。”

    结果黎墨帷也没被这几句话激得纵身一跃,反而从楼顶砸下几块鸡蛋大小的石头!还有油漆桶或者水泥块之类的!其中几块差点砸中嬴小绕,楼下的人都四散逃开。她边扔还边大声哭喊:

    “我干的事嬴小绕也干过啊!!哇啊啊啊啊啊!!你们为什么只骂我一个!!!”

    这话似乎起到了什么提醒作用,刚才笑出声的那几个人暂时收敛了笑容,也不随嬴小绕起哄了,一边躲避高空坠物一边完全融进了围观人群中。

    “别砸我!我上去找你————哎呦握草我差点死了!”

    嬴小绕有惊无险地躲过几块碎砖头,赶紧跑回我车里,刚钻进来,一个不知什么东西“铛!”地砸中我车顶!

    “赔我钣金费。”我跟嬴小绕说。

    “凭什么是我……成吧成吧!我去把她劝下来!您绕到楼正面,把车开到楼门口,以免我这几步路被她砸死。”

    “你能劝她下来?别是劝她跳下来就行!”

    “哎呀我真受不了您跟我冷嘲热讽的!要不是有求与您我早跟您翻脸了!”

    我还是把她送到楼门口,她还打开车窗向围观者宣布自己要上去,之前叫她来的那个老师反而不让她去,但得知嬴小绕要上去后黎墨帷暂时停止了高空抛物。

    “黎墨帷!我这就上去!你不是只允许我一个人上去吗?咱俩面对面好好聊聊!”

    榆琴叮嘱她:“你们别打起来,千万小心别谁把谁谋杀了就行。”

    “放心吧。”

    嬴小绕跑进楼,直奔楼顶,黎墨帷也暂时从楼顶边缘消失了,毕竟那么靠边的地方还是非常危险而且渗人的。我们仰视着楼顶,担心又有谁的身影出现在楼顶边缘。嬴小绕上去后,有人用无人机看上面的情况,她们已经转移到两台冷却塔之间,似乎有意躲避无人机的监视,只能隐约看到黎墨帷的一点侧脸,但远离房檐也让人安心少许,一开始她像在争吵,但很快抱头蹲下像在流泪,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我们就只能干等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更担心嬴小绕还是她同桌的安危,期间有她们学校的老师还是什么工作人员找我说话,我也只是礼貌性地应付两句,没有太多沟通意愿。不过很快就有人替我分担了压力,黎墨帷的父母亲戚来了一大堆,嚷着说万一有啥三长两短就要让学校负责,老师都去应付他们了。

    嬴小绕上去一个小时,居然还真把黎墨帷给带下来了!学校和她家里人都松了口气,学生们都鼓掌喝彩。嬴小绕更得意了,高举双手挥舞着左右致意,嘴角乐得都咧到耳根子上,仿佛刚刚获得了什么值得炫耀的嘉奖。黎墨帷躲在她后面,稍被众多注视的目光吓着了,但更多的是茫然的表情,看不出刚才是她自己闹着想跳楼,倒像是从恐怖分子手里解救出来的人质似的。

    “还真下来了!”培槟惊呼。

    “厉害厉害!”榆琴也说。

    她家人赶紧围上去,不过首先冲上前去的是医生,确认周身无伤之后喂她喝了几口水就走了,随后又是警察,冷冰冰地罚了两百块钱又劈头盖脸训一顿也走了,她家人上去又哭又骂的,她自己却一点也没受触动,唯有看见爸妈的时候眼神才稍微亮了一小下,也不知道嬴小绕到底说了什么,不仅让她放弃轻生还半天回不过神。有几个学生凑近围观,她家人不禁指着周围人怒骂,骂得也不怎么好听,学生们纷纷躲开。

    嬴小绕双手插兜踮着脚站树桩子上,一群学生百鸟朝凤似地围着她问各种问题。我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嬴小绕不是内向人,但没想到她居然人气挺高!

    “所以黎墨帷到底为什么找你啊?”

    “保密!”

    “她跟心理咨询师干那种事应该是真的吧?”

    “保密!”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你那个鸟还叫不叫?”

    “没有一刻不叫,现在还叫呢,咕咕咕咕~~”

    “喔!听说你也跟那个黄什么的咨询师搞了?还把他整抑郁了?”

    “握草你们都知道了?我真没脸见人了!”嬴小绕腆着油光滑亮的脸蛋子说。

    “爽不爽疼不疼?”

    “滚滚滚!”

    “那边那个就是你说唯一能治好你的人吧?”

    “对,我罗叔叔。你们还是多问问黎墨帷的事吧。”

    “她是不是嫉妒你跟她心理咨询师的事,诚心要死给你看?”

    “保密。”

    “嬴小绕你化妆啦?你这身衣服也很好看诶!”

    “是吧是吧,我妈挑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你脑门怎么弄的?”

    “平地磕的。”

    “哈哈哈就跟毁容了似的!”

    “可不是嘛!”

    “嬴小绕……你……那个……看见我给你的留言了吗……”

    “没看见我个性签名?要表白当面说否则一律不予回复+默认拒绝+永无机会!”

    “呜呜呜!!小绕!我曾经还暗恋过你,但是听说你跟别人干出那种事!我的心都要碎了!!!”

    “那还真是承蒙厚爱,我没守护心灵的净土实在抱歉了,你就当我为了避免被你们喜欢才诚心找人干那事吧。”

    “小饶姐!能不能收我为徒教教我怎么变得牛逼啊?”

    “你也假装自己有点心理问题就显得非常牛逼了!”

    “小绕小绕,我被男朋友甩了怎么办?”

    “花200跳个楼吓唬吓唬他!”

    当然也有人远远地避开,避开嬴小绕跟她身边的这群人。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嬴小绕只觉得他们无聊。

    我跟培槟说:“这群小孩明明就很天真啊,哪个看着也不像会欺负人的样子,更难想象会把人逼得跳楼,难道他们也有天真和邪恶的两面性?”

    培槟说:“欺负普遍存在,不取决于天真与否,多少岁都有人被欺负,只是随着年龄增长被欺负得客气点罢了。我们老师说的。”

    “而且多少岁都有人跳楼。”榆琴也补充说。

    嬴小绕还在扯蛋,突然黎墨帷家的几个人就朝她冲过来了!其中一个可能是黎墨帷她爸,穿西装打领带却顶着一头许久没洗的乱发,胡子也明显很久没刮,双眼密布血丝,身上带着浓烈的酒气和垃圾发霉的气味,嘶哑的声带仿佛有相当一阵子没震动过了,裤裆拉链也没拉。但当他出声的时候,底气倒是非常十足:

    “你就是嬴小绕!!!你知不知道自己给墨帷带来了多大的负面影响!!!这次出了这么大事我们必须管管了!你家里人来没来?我要和你家谈谈!”

    “我爸妈旅游了,要谈的话就跟我罗叔叔谈吧。”

    我心里刚默骂一句“你TM……!”,几个人就来势汹汹地围过来了!我只好下车陪笑,为不知什么东西连连道歉。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今天出这种事实在不好意思!令嫒出这种事也是我们的责任!我家小绕……不对不是我家……确实是做出过一些不友善的事……”

    “何止是不友善!简直是恶毒!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家教!要是再不管教的话,不怕她长大以后变成一个祸害吗?!”

    “别说以后,她现在就已经是祸害了。”

    “什么?”

    “没事!我这就管教她!嬴小绕!给我过来!!!!!”

    我用最严厉的声音让她过来,把她周围的学生们都吓傻了!嬴小绕乖乖过来,我左手掰开她手心,右手拿小木棍狠狠地抽!

    “啊!!!哈哈哈……啊!!!?您还真!!!”

    “还不给你同学道歉?!以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哈哈!!哎呦还挺疼!”

    “你还笑!!!!!你再笑!你还觉得挺自豪是不是?你觉得自己今天又出风头了是不是?好好想想你的风头都建立在什么上!”

    嬴小绕嘻嘻哈哈,手心被我抽出红印,我一瞬间仿佛真的看到她的诸多可憎之处!谁能想到这副柔弱的外表下隐藏着刻薄恶毒的一面,谁能想到这只小巧白皙的手竟用来打人、掐人、抓人头发、扒人衣服!再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毫无底线地将贞操如废品般随意抛弃,这只手也指不定碰过什么不堪之物、做过什么难以描述之事,我不由地逐渐加劲!当我一次次将木棍落在她的红润无瑕的手心上,在她原本健康无伤的肢体上烙下道道红紫瘀痕,并使她因疼痛而不再笑的时候,我心中泛起无尽的舒爽和愉悦。嬴小绕不笑但也不哭不叫,时而看手,时而看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情绪里似乎并无叛逆反抗,她的疼痛无疑是火辣难耐的,上牙咬着下嘴唇,微微颤抖着身体。

    “……你的风头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每一次你耍风头都根本是在丢脸!你不仅自己丢脸也是在给我丢脸!我罗维辑没有你这样的……病人!”

    “你是她什么?!”黎墨帷她爸说。

    我还要打,没想到黎墨帷居然主动过来劝阻我:“别打她了!”

    她家里人哭着说:“我家孩子就是太善良,要是所有人都跟她一样善良就好了!”

    嬴小绕也把手缩回去不让我打了:“您还来劲了!回车里去吧!我还是得给我妈打电话!”

    她果然给她妈打电话,不一会儿通了。

    “喂,妈,黎墨帷她爸要跟您说话。”

    “怎么又有人要找我?刚才你们老师都跟我说半天了。罚款二百我们出!”

    “他们赖我欺负黎墨帷才逼她跳楼。”

    黎墨帷她爸开口先客气地说:“您好,您是赢小绕母亲吗?我们之前应该见过面。今天我们姑娘差点轻生,说是为了报复您女儿对她做过的事……”

    结果她妈说:“你家闺女跳楼说因为赢小绕,你就找她茬啊?你家闺女要是说因为美国总统,你不得攻打美国?小绕因为有病早休学了,特地为了救你家闺女去趟学校,你不感谢她还往她头上赖,老师学生不得心想你们一家子智障?”

    气得黎墨帷她爸差点没仰过去!

    她妈还继续说:“再说关我家小绕啥事?你家闺女跳楼是因为学生说她乱搞男女关系,事实不也是这样?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而且小绕在这事上也是受害者,你们是不知道还是怎么着?就为这事就跳楼是你家闺女太矫情,嬴小绕要是跳楼我还巴不得她爱死哪死哪呢!”

    “妈,我不死!”

    “哦成吧。怎么不让你罗叔叔替你出气?”

    “您可不知道!他胳膊肘还往外拐!不仅不替我出气还教训我,把我手心都抽红了!”

    “也没准不是为这事,为别的事借机往你身上撒气呢,挨着吧。”

    我:“??????????????”

    “别说了妈,免提没关。”

    对面咔一下把电话撂了。

    黎墨帷她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无尽怒火只能发泄回闺女身上,厉声呵斥着让她上车,扬言回家再收拾她!不料这女孩仿佛今天觉醒了一切反抗意识似的,突然躲嬴小绕后边:“我不回家!”

    她爸怒吼:“全都反了!”

    老师们赶紧劝阻她爸,也劝黎墨帷跟家人回去,没想到黎墨帷马上就要躺地上撒泼打滚似的,怎么劝也劝不动!

    她爸说:“你是怕我回去揍你还是怎么着?我听你们老师的不揍了行不?我不仅不揍你还带你吃自助餐去,去不去?”

    “不去!”

    “那你想怎么着?”

    “我就上完今天的课,然后跟平常似地自己回家就行!”

    “我就不懂了,不是说有人欺负你吗?欺负你你还不走?!”

    “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瞎胡闹了!今天你们先走吧,我放学按时回家。”

    又几经讨论,老师们也说既然黎墨帷想上课就继续上,但她一中午也没吃饭,建议先在食堂踏踏实实地休息一下再回教室,保证今天一天都会有老师陪同。黎墨帷说没胃口,又说必须让嬴小绕也去,嬴小绕又说让我也跟着吃口,我说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去你们食堂蹭饭算怎么回事?不料黎墨帷她爸居然对我印象还挺好,可能是因为我和小绕她妈形成了鲜明对比,说就算不信任这破学校的老师也信任我,还说我要是有时间的话教育教育小孩们也行。我说老师们肯定也都很尽心尽力了,时间的话我倒是有。

    “培槟,你先开车跟榆琴回去,我蹭个饭再走。”

    “成。”

    ………………

    于是莫名其妙地,我来到了她们学校食堂。现在已经过饭点了,只有食堂工作人员在吃饭,剩下的菜不多,没有什么可选性,嬴小绕一路走过来时吹嘘巨好吃的鱼香肉丝也早没了,她只剩噘嘴失望,老师一个劲哄她才哄好。跟过来的是个50多岁的女老师,不是她们班主任也不是教主课的。我把还算支棱的最后三条烧平鱼留给她们,我能选的只有冰凉稀湿的猪肉炖粉条,虽然还有豆干芹菜之类的也能下饭,不过老师还是让后厨给我们弄了几个小炒。

    “这就是今天闹着要跳楼的孩子,嬴小绕跟修电脑的罗师傅过来把她劝下来,他们中午没吃饭,您看能不能炒点什么?”

    “好!!!你们稍等,马上就来————别吃那个粉条了!”

    嬴小绕跟她老师亲切地面对面坐下叙旧,黎墨帷不知道该坐哪,既不敢挨着老师也不敢挨着嬴小绕,干脆彻底隔开两排坐一边去。我坐她对面倒是没什么意见,不拘谨也不害怕,想来可能是因为她昨天在我店里闹过,所谓不打不相识吧?

    “罗叔叔,对不起,昨天在您店里是我不懂事。”

    “没事,我也有诸多不妥的地方。”

    热气腾腾的鱼香肉丝端上桌,嬴小绕高兴得直拍手,让我赶紧尝尝,我心想你不刚吃完炸糕才三个多小时么?!我尝了一口不错,于是就把一整碟菜都拌米饭里,黎墨帷也被这色香味俱全的热菜勾起食欲,吃下了她“重生”之后的第一口食物。

    “你叫嬴小绕陪你一起来,来了怎么也不挨着坐?”

    “嗯……没关系……就这样就好。”

    “她跟你说什么了,你一下就对她态度翻转了?”

    “也没对她态度翻转,就是……嗯……也没啥。”

    “成吧,看来是你俩的秘密。”

    远远地我听见嬴小绕跟她老师聊得火热,好像还聊她跟黄安羡的关系之类,具体内容我听得不是太清楚,也不知道这个比她妈还大的女性对她的贞操观有何置评。

    “嬴小绕老欺负你吧?”

    “大部分时候欺负我,但偶尔也保护我,就挺琢磨不透的。”

    “那她只不过是觉得好玩罢了。”

    “我也是偶然知道:这么多年坐同桌都是她主动找老师要求的。”

    “更验证了我上句话。”

    黎墨帷有点不高兴:“您比我们班最呆的男生还不会说话。”

    “那我应该怎么说?嬴小绕只是表面欺负你,内心对你还是非常友善的?你应该原谅她?”

    “可不嘛,我就是这么想的。您别老说她哪不好,她的内心还是相当脆弱的。”

    “你被她欺负还替她说话,这是对她这种人的纵容,怪不得她敢扒你衣服。”

    “啥?!!您以为……”

    嬴小绕给我们拿过来两瓶果茶,顺势坐黎墨帷身边,继续她刚才的半句话:

    “您以为被扒衣服的是她?”

    “另有其人?就是黄安羡说表演时候尿裤子的那个。”

    “那可不是黎墨帷,就属她最有镜头感了,我俩可是最佳搭档!是不是?”

    嬴小绕边说边把胳膊搭在黎墨帷肩膀上,黎墨帷稍有些害怕地缩着脖子笑着说是。

    “不仅不是黎墨帷,后来堵厕所里教训时候,她还举手机负责录像来着呢,还狠狠抽了那傻缺一巴掌。”

    “好嘛,原来你也……”

    黎墨帷皱着眉头看嬴小绕,埋怨似地对视了好几秒钟,然后赶紧跟我辩解:“我就只有那一次,那次真把我气哭了,我爸还在下边拿手机给他同事们直播,结果演砸了尴尬得不行,回去之后他也觉得没面子,我也觉得没面子,反正就是全都毁了。”

    “那也不能脱人衣服啊!”

    嬴小绕拍拍她肩膀:“这问题你俩慢慢扯吧,我就不听了,我接着跟李老师聊天去,她说她年轻时候也被黄安羡这种人忽悠过。”

    黎墨帷说:“我不觉得自己被黄安羡忽悠,坦诚跟你们说吧,我可能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他了。”

    嬴小绕惊呼:“纳尼?你昨儿还说不是嫉妒我!那你情敌可多了,不过好在他就喜欢你这种从身体到心灵都弱小又好控制的。先吃饭!放了学细说!”

    “嗯嗯不嫉妒你!放学细说!”

    “对了还有,屋顶上的话你可以跟罗叔叔讲,我跟他没有秘密。”

    嬴小绕回去接着吃她的饭,把黎墨帷没吃完的多半盘菜也顺走了。我知道这点距离以她的听力能把我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喜欢黄安羡好啊,他除了色心重了点之外本质上还不算太坏,如果他被判有期徒刑的话,你正好多探视探视增进感情。”

    “刚才听您正气凛然的,对黄安羡倒是挺包容?”

    “本来差点捶死他,不过慢慢觉得他还有挽救余地,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倒是你,你又不是彻底失去黄安羡了,只是暂时不能频繁自由地见面,为什么想不开要跳楼?”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那就不叫想不开了,我是被那群起哄的小兔崽子们气的,脑子一下注水了。不过嬴小绕她妈说得对,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我也想通了,人知道就知道呗,爱说啥就说啥呗,他们说我烂裤裆我也可不就是嘛,脸又不能当饭吃。”

    “她家人有点邪乎,对她甚至有点算得上冷漠。”

    “那也好过我家往我卧室里装仨摄像头——从今天起我让他们必须拆了!”

    “……成吧不说这个了,楼顶上嬴小绕跟你说什么来着?她说可以向我解密。”

    “说了好多话,但就只有几句话最让我恍然若失。我早上还那么恨她,听到之后一下就没脾气了。”

    “说的什么?”我倍感好奇。

    黎墨帷放下筷子,看看周围,凑近我,用极低的声音说:

    “嬴小绕说她得了不治之绝症,再过几个月就死了,让我用不着再记恨她了。”

    “她这么跟你说的?!”我十分惊讶。

    “嘘!!!她说这事务必保密!她之所以告诉我,是因为不想看到我为了报复她而轻生,用死报复一个将死之人是没有意义的,说我只要好好活着就能很快看到她的死,我到时候就能拍手称快了。”

    “她居然会跟你说这种话,实在是有点意思。”

    “今天早上我是真的上头了,她如果半句话说不对或者诚心激我的话,我是真的会意气用事地跳下去,然后我就真死了。但是她没有,她为了救我还告诉我她的秘密,她说只想自己一人安安静静地死去……不需要我这么急着去陪她……还说让我等她死后拍手称快……呜呜……还说希望我好好活着……还说……还说我其实内心很坚强……呜呜呜……”

    黎墨帷泪流满面,就算不用嬴小绕的顺风耳也足以让食堂里的其他人注意到她情感的波澜起伏。但我简直想立刻哄堂大笑,我简直想象得出嬴小绕在房顶上声情并茂地满嘴跑火车的样子!

    “哈……别哭……哈哈……”

    “呜呜呜呜呜呜呜……”

    我强行忍住不笑,嘴角依然不受控制地抽动,抽动几下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禁拍桌子顿足放声大乐!

    “哈哈……哈哈哈……哎呦不行……哈哈哈哈哈!!!!”

    黎墨帷抹着眼泪惊看我:“您怎么还能笑出声?!”

    “没事没事,想起别的什么事了,哈哈哈,你哭你的别管我……”

    嬴小绕抻着脖子问我们:“你俩抽什么风呢?”

    “没有,哈哈哈哈,好好吃饭呢,哎呀我快不行了!”

    黎墨帷又哭了会儿,稍微收了收眼泪,我说你怎么不哭了,她说看我笑就哭不出来。

    “我问你,如果说嬴小绕最后没死,没给你这个‘拍手称快’的机会,到时候你失不失望?”

    “我不要她死!我要她也好好活着!”

    “那你放心,她死不了!”

    黎墨帷破涕为笑:“真的?她的病有救了?”

    “与其说是有救了,不如说根本就……或者再假设另一种可能性: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没啥事,只是为了劝你下去才谎称自己身患绝症,你会不会怨恨她?”

    黎墨帷想了想:“不会,就算这样她也是为了让我活下去。”

    “真的?你真这么心胸宽广?”

    “我把什么都想通了。”

    “那你可做好心理准备,我告诉你……”

    “您该不会说……”

    “嬴小绕哄你玩呢,她根本蛋事没有!”

    “哦。”

    黎墨帷瞬间拍案而起,冲着嬴小绕那边就走过去,也不顾上害怕还是拘谨了,指着她鼻子就说:

    “好啊嬴小绕!你又把我给骗了!!!!!!”

    “我怎么骗你了?”嬴小绕不慌不忙地喝着果茶。

    “老师您根本想不到,她为了骗我下楼居然说自己得了绝症!还说活不了俩月了!我居然还真信了!”

    “终于纳过闷儿来了?”嬴小绕又喝口果茶说。

    “你!你!!!你知道我为你担心得都哭了吗?看看我眼圈红的!”

    “咕咕咕咕~”

    “嬴小绕!!!你是不是从来都看不起我?!这一次又把我像玩意儿似地给耍了!你还不如让我痛痛快快死了算了呢!”

    “看你溅一台阶脑浆对我有什么好处?举手之劳把你哄下来多好?”

    “好啊!!!你是维护秩序的大英雄!我是幼稚矫情的闹事者!算你厉害!你又赢了!但是你真以为自己就万事都无可非议吗?我现在就让你看看!我这就去重新跳!哈哈哈!不知道你看我溅一台阶脑浆会是什么表情!”

    “去呗,这次不哄你了,咕咕咕咕~”

    黎墨帷真转身要走,老师赶紧拉住她,嬴小绕不慌不忙地吃着米饭喝着果茶,随口说了句:

    “李老师您知不知道,她说自己居然喜欢上黄安羡了!”

    黎墨帷一愣,红着脸颊说:“你打什么岔!一码事说一码事!”

    嬴小绕嚼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我没打岔啊,我就是聊天,也没拦着你重新跳。”

    “我都马上要摔死了!你突然聊这个我还怎么跳啊!”

    “你都马上要摔死了,你管我聊什么呢?”

    “我真后悔多嘴跟你说心里话!!!啊啊啊真想把嘴给撕了!!!”

    “老师您看这就是刚咱聊的,有些人说先有真爱才能发生亲密接触,没有真爱的接触都是耍流氓,但黎墨帷这不就是反例吗,耍着耍着流氓产生真爱了!”

    黎墨帷急得揪着头发跺着脚:“你跟老师说这些干嘛呀!!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这下可真想赶紧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夹死了!”

    她们老师笑着把她搀扶到自己身边的凳子上:“怕啥呀,傻孩子,刚才我也跟嬴小绕聊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呢,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给你们讲讲我当年遇到渣男的事。我第一次被哄上床是跟一个才认识三天的人,想不到吧,而且还是在我自认为饱经风霜、深谙世事的31岁……”

    见我也支楞着耳朵听,嬴小绕挥手轰我:“去去!您坐远点!坐门口去!玩会儿手机等会儿我,闷腾了拿饮料喝。”

    我跟她们老师互相点头示意一下,端着我的半碗饭和果茶坐门口边玩手机边慢慢吃。

    下午只剩最后一节课的时候,黎墨帷还真回教室听课了,她们班学生都觉得新鲜,更新鲜的是嬴小绕也久违地坐她旁边听了节课。

    “小绕!你是要回来了吗?”

    “没有,就是陪黎墨帷坐会儿,我还在休学中呢!”

    放学时间黎墨帷她爸准时来接她,对我和老师表示感谢,今天一天也算是平平无奇地结束了。

    “嬴小绕!我还没原谅你哄我的事呢!”

    “那你尽快原谅我吧。”

    “罗叔叔,您回去接着拿小竹棍打她手!”

    “你放心!嬴小绕这孩子我一定好好管教!”

    ………………

    培槟说晚上有事不能来接我,我和嬴小绕溜达回去,终于有一天她说晚上吃不动饭了,我说那就直接送你回去睡觉。嬴小绕又说困了,问能不能现在我沙发上眯会儿,我说你别又眯20个小时就行。

    进了店门,嬴小绕就像回家了似的松了口气,我说你要歇就歇会儿,晚点我再送你回家。她看见我电脑房里的沙发就备感亲切,三两下脱了外套蹬掉靴子就要躺。我还跟她开玩笑说我不如改行开旅馆算了,就一间屋一晚上一千不打折。然后眼睁睁地,我就看着她倒了下去。

    她不是倒在沙发上,而是倒在沙发边的地板上,也没有任何缓冲或者防御动作,就这么脸朝下直挺挺地拍了下去。我第一反应还心想她怎么能在屋里也平地摔?但马上意识到普通人再怎么摔跤也不是这个摔法!

    “小绕?”

    我赶紧冲过去把她翻过来抱在怀里!

    “小绕!!嬴小绕!!!”

    她安静地闭着眼睛,对我的呼唤没有半点回应。我仿佛全身都冰冷而凝固了一样,灰暗的视野缩成一团,僵硬地摇晃她肩膀,这几下摇晃差点扭断她的脖子!她的身体柔软得仿佛没有一根骨头,我用劲稍有不对就会把她拧成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姿势。我彻底不敢碰她了!

    “嬴小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