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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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从黑石岭矿回采的那天开始,公司里就有了源源不断的利润,并且是高额利润。有了钱,家底殷实了,摊子也越铺越大,一次买下了三辆车:一辆拉水车,两辆翻斗矿车。拉水车是从WLMQ购买的,全新的德国造。拉水车的箱体容量为十五立方。有了这辆拉水车,就从根本上解决了矿山的用水问题。拉水车不是天天上山,什么时候出车,是根据矿山用水情况而定。

    拉水车的力气很大,十五立方水,过沙窝子的时候大气不兴喘一口的,能让人感觉出它浑身的力气。拉水车对驾驶人员的技术要求很高,没接触过这种车型的人驾驶不了。为了减少麻烦,买车的时候一块聘下了个师傅,条件是服务三个月,月薪三千块钱。

    拉水师傅姓严,四十出头的年纪,高高的个子,红嫩的面皮,黄焦焦的胡须,蜷曲有序的长发。初次见面,我还以为他是个维族人,或是哈萨族人,怎么看也不像个汉族人。

    拉水师傅话语不多,是个土生土长的XJ人。由于长年出车在外,熟悉XJ各民族的生活习俗,肚子里的故事也多,每次上山我都要找他啦呱,听他讲XJ各民族方方面面的故事,差不多我把他当成了一个民俗老师。

    严师傅的服务期是三个月。我想延长他的服务期,甚至想把他长期留下来。就在我筹划着这个计划的时候,结果严师傅不辞而别了。他的突然离开,让我觉得一头雾水。他说要讲好多好多故事给我听的。我也觉得已经陷进去离不开他的故事了。他的故事像一面面镜子,通过这面镜子,让我了解并深深喜欢上了XJ。我有个计划,想结合矿山开采写本XJ地域的书:写它的民俗,写它的富饶,写它的辽阔,写它的博大胸怀,写它日新月异的变化。这一切的计划,都因为拉水师傅的突然离去而变得遥远起来。

    我询问过拉水师傅离去的原因。原因很容易地找到了,全是因我表哥的过错造成的。拉水师傅的任务很明确,就是在确保矿山用水的前提下确保机械设备的优良。除了这些规定,合同里没有规定他必须接受别的活的安排。三天上一趟山,表哥觉得他太清闲了,就安排他干别的活。结果,拉水师傅不干了,说:“我的任务是开车送水,不是装卸工,也不是碾子工。你要是觉得钱花得冤枉,我立马算账走人。”拉水师傅和表哥吵过之后,第二天就离开了选场。

    对表哥的行为,我说也不是,恨也不是。行为砝码在别人的秤上都是丝毫不差,到了他的称上总是短斤少两出问题,为自己酿下难饮的苦酒。我把这事说给黄金贵,他对表哥的行为做了客观评价,说:“思维方式的另类,会导致行为上的背情背理。不按常理出牌,会把自己的一生搞得磕磕绊绊。”对黄金贵的评价,我是认同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差异,把人分出了三六九等。高贵者和卑贱者,成功者和失败者,都是通过这个砝码称出来的。

    我忘不了拉水师傅。我给他打过电话,想再把他请回来,结果被他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他不想再见到我表哥这样的蛮人。他向我发出了邀请,欢迎我去他那里做客,并承诺做我的导游,带我跑遍XJ,把他肚子里的故事全都讲给我听。当然,不是马上就去,是等我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去。

    四川人好吃,会吃,有口福,远近闻名。在黑石岭矿,矿工们的宿舍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每次去都能看到咸鸡、烤鸭和腊肠之类的东西挂在墙上。这是在炎热的夏季,要是在冬季的话,墙上的食物会挂得更加丰富,能把城里的熟食店搬来。每天下班之后,几个人凑在一块喝个小酒,摆摆乌龙,并顺便宣泄一下自己的情感,也不失为一种畅快淋漓的生活方式。

    相比起来,小红山矿就缺少这种情趣,没有人肯掏钱买好吃的东西挂在那里相互消费,吃好吃孬全凭一口大锅饭,他们的信条是挣钱养家糊口,不能只图自己快活。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老婆孩子,没有老婆孩的想到的是父母。在千斤重担之下,没有人愿意枉花一分钱。价值观的差异,成就了他们不同的生活方式。两种生活方式孰优孰劣,没有人去加以比较,也没有谁去嘲笑谁生活得另类。各自恪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过日子,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梦虎在配件房安了一张床,可他很少在那里住,多数时间只有李朝英一个人睡。梦虎进城的机会多,不是去采购机器配件,就是帮着矿工往家里寄钱,一待就是好几天。不进城办事,他也不在配件房里睡,喜欢和矿工们滚大铺。这里头的蹊跷谁都知道,是他在城里有了相好的女人。婚姻到了亮红灯的地步,谁对谁错也实在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

    李朝英是个面皮白嫩,身高马大的女人。粗壮的外形,要是有副温柔的性格做点缀的话,多少还能够让人感受到她身上女人味的存在。偏巧,她天生一副刚烈性格,稍不如意就像吃了炸药,能把人骂个狗血喷头。当初,梦虎就是受不了她的这一刚烈性格,才像躲避瘟神样地出来打工的。

    除了这一刚烈性格,最叫梦虎犯忌的是,在他外出打工的日子里,李朝英和本村的一个男子产生了暧昧关系。梦虎管不了,时间一长也就不再去管了。是因为工作忙,也是为了躲避李朝英,每年他只回家一次,看望自己的父母和孩子。

    剩饭样的夫妻生活一年年过来,是到了第十个年头的时候,梦虎邂逅了一个年轻貌美的湖北籍女子。这是一个吃软饭的女子。她和李朝英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温柔得像块丝布,很是讨男人的喜欢。她身上的优点,正是梦虎所想要得到的。从此,梦虎的情感转型期便产生了。

    李朝英是听到了风声之后,才决定跟随梦虎一块外出打工的。在未听到风声之前,她就先有了预感。以往的时候,每年年底梦虎都是往家里寄两万块钱。突然间掐掉了大半,只提供孩子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其余的零花钱和化妆品钱统统被掐掉了。为这事,电话里李朝英没少和梦虎吵闹。吵闹也没用。决定权不在她手里,一句没挣着钱就把她给打发了。

    李朝英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婚姻危机。屈指算来,她还不到四十岁,万一婚变成真受苦受难的还是女人。为了避免婚变,挽回这不咸不淡的婚姻,她决定走去找梦虎,做个形影不离的小女人。

    叫李朝英难以接受的是,她人来到了梦虎身边,可梦虎的心却怎么也捕获不到。她哪里知道,梦虎的心早就不再属于她了,她捕获到的只是梦虎的一个躯壳。

    面对这一躯壳,李朝英没有轻易放弃,她想用自己的一腔热血再把他暖过来。叫李朝英难以适从的是,梦虎这头犟驴怎么拉也拉不到身边。梦虎不沾她的床,更不沾她的身子。深更半夜她从大通铺上把梦虎强拉回来,结果摁不到天亮就又不见了人影。三番五次地试着做,终也不见效果。婚姻这根线,李朝英觉得无力再抓,离婚就提到了议事日程。现在她能抓的只有离婚条件。她想抓住这最后的一根稻草,向梦虎打一场最后的防御战。她的离婚条件是孩子一人一个,再一次性补偿给她二十万块钱。孩子一人一个梦虎同意,只是不同意补偿给她二十万块钱,理由是他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同意给她十万。协商不成,离婚的事就暂时搁置了起来。

    离婚像是在用钝刀子杀人,对李朝英的打击很大,在好长一段时间里让她一蹶不振,整日少言寡语,愁容满面。渐渐地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愁是一把杀人刀。以后的路还很长,她不想倒在愁字这把刀下。人只要睁着眼喘气,就有出头的日子。

    女人的心只要打开一道缝,就会有男人挤着往里钻。李朝英想过来了,她要站立着面对婚姻。现在的婚姻对她已经没有了约束力,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她天天混在矿工堆里喝酒。她的酒量不大,二两江子牙白酒下肚就能让她说胡话,喝倒在矿工床上也是常有的事。有梦虎的影子罩着,没有人敢去对她怎么样。半夜里醒来,抬起头来看看,她会毫不顾忌地躺倒接着睡。

    黑石岭的矿工对李朝英客气,是看在梦虎的面子上。也有对她不客气的,那就是小红山矿的曹木林。曹木林对她觊觎已久,心里早就有了盘算。他置办好酒菜,跑来黑石岭请她。李朝英没有拒绝,反而玩起了浪漫,说:“叫我去行是行,只是路远了点,要去你得背着我才行。”曹木林一身肌肉疙瘩蛋,力气大得没地处使。听到这话,他二话没说,拾起来就背回了小红山。

    黄金贵搬走后,那顶帐篷就成了曹木林的独居小窝。来到帐篷,无需寒暄,摆上酒菜,两人就喝了起来。酒菜很简单,没有小炒,只是几样成品罐头。是出于礼数和近邻的关系,在喝之前,曹木林特意来请过我,被我拒绝了,理由是不便掺和。曹木林很识趣,请不动也就作罢。

    曹木林嗜酒,酒量也大,一斤江子牙白酒放不倒他。李朝英则不同,属于沾酒就醉的那种人。这不,酒香刚在舌尖萦绕,就听见她在大声喊叫,不住歇地骂梦虎抛妻养小,是个无情无义的陈世美,负心汉。他的帐篷离我的地窖子不远,李朝英的哭声骂声不断传来,听了让我心里也感到一丝丝悲凉。

    一个小时过后,李朝英的哭声和骂声听不到了。我在琢磨,她一定是喝多了,醉得喊不出来了,像摊烂泥样地瘫倒了。我坐在戈壁青草园前数着天上的星星。黑妹趴在身边静静地陪伴着我。这个时侯,曹木林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我担心地问道:“突然间听不到了哭骂声,她没事吧?”曹木林说:“没事。醉倒了就啥事都没有了。”单单是醉倒我并不担心,我关心的是醉倒后的事情。我试着问了句:“你没给她屈吃吧?”曹木林很聪明,他知道我想问啥,说:“一个老女人了,她能有啥屈吃?!”我知道事情已经有了结果,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忍不住还是问了句:“那事你也做啦?”曹木林不再掩饰,说:“该做的事不做,事后她会埋怨我的。”我说:“要做,也该当人家清醒的时候做才是。”曹木林说:“醉着醒着一个样。火烧屁股了,谁还跌得脱裤子!”这个晚上,李朝英是在曹木林的帐篷里度过的。

    第二天一大早,我见李朝英一个人匆匆忙忙地往黑石岭赶。我开车赶上去,把她让进了车里。李朝英没有回避昨天晚上的事,说:“田作家,昨晚我喝多了,有点不省人事,这不,就在老曹那里住下了。”我说:“住下就住下吧。都是成年人了,没出事就好。”她显得有些兴奋,脸上涨满了红晕,羞答得像个少女,半天后说了句:“老曹这个人真厉害。”我知道她在说啥。是格不住诱惑,还是明知故问地问了句:“啥厉害?”李朝英憋了会儿,说:“是男人的那股子劲。”我说:“你不是醉了吗?”她说:“还能光醉,也有醒的时候!”我犯了个低级错误,没把事情估计周全。曹木林是个强壮汉子,干活有力气,干别的事情同样会有力气。我有些嫉妒地嗯了声,就没再表示什么。

    汽车开到黑石岭,我让李朝英悄悄地下了车。临下车前,我嘱咐下话说:“这种事暗地里做了也就做了,不要声张得满城风雨。毕竟,这里是矿山,不是娱乐场所。”李朝英没有说啥,答应下话就下了车。

    这件事我以为能避过所有人的眼睛,结果,传言还是走在了前头。见到黄金贵,头一句话就被他点破了,说:“是送李朝英一块来的?”我有些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说:“是常醒反映给我的。他说,李朝英被曹木林背去了小红山。你想,两个大龄男女,一个离了婚,一个正在离婚,他们凑到一块除了干柴烈火,还能有别的事?两人真的要是有意,不妨帮着他们撮合撮合,免得像做贼样偷偷摸摸。”我说:“人家都自己接上头了,还要咱去撮合啥!偷偷摸摸不见得是坏事,起码说它有较强的新鲜感和刺激性。真要是成了夫妻,整天厮磨在一起,新鲜感和刺激性没有了,说不定离分手的日子就不远了。”黄金贵说:“这话也是。这壶水什么时候开,就由着他们自己去添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