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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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叶河从玉石岭捡回一大包玉石,没有回他的地窖子,直接拿到了我这里。进门,他说:“田姐,送你样东西,包你喜欢。”我问:“什么宝贝?”他说:“玉石。”我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是真是假你看看就知道了。”说着把玉石递给了我。这些玉石质地坚硬,颜色丰富多彩,有的呈奶油色,有的呈淡黄色,有的呈纯白色。除了颜色丰富多彩外,其形状也多姿多彩:有的像金锁、有的像麒麟、有的像鸡心、有的像寿桃。面对这么多好看的东西,我觉得稀罕,就是辨不出究竟是不是玉石,我说:“叶河,你又没开过玉石店,怎么才能让我相信它是真的?”叶河信心满满地说道:“你要是不相信,我试验给你看,看过你就相信了。”我说:“两手空空,怎么试验?”他说:“不难,只需一个小道具就行。你借我一根头发。”说着,他从我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他拔得迅捷,没怎么让我感觉到疼。

    拔下头发,叶河开始做起了实验。他捡了块瓶状玉石,把头发牢牢地缠在了上面。缠好头发,叶河掏出打火机用明火去烧。平时头发遇火就焦,这次却完好无损。玉石真的有这么大的神功?我有点不敢相信。看着完好无损的头发,叶河说:“这回你信了吧?头发在短时间内烧不断,是因为好的玉石和玛瑙具有极强的散热功能。”因为这个知识点,叶河在我心里瞬间变得高大起来,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也不买弄,说:“这学问咱哪有,是听人说的。”

    我不再去怀疑真假。就算不是玉石,权当奇石收藏,它仍具备收藏价值。奇怪的是,这些玉石像是经过刻意打造,多半有孔,拴上绳就可以佩戴。叶河为我挑选了一件龙凤呈祥图案的玉石,像给运动员发放奖牌样地挂在了我的脖子上。挂完,我拿在手里亲了口,说:“我很喜欢这个图案,它会给我带来好运的。”叶河很满足,孩子气地说道:“田姐,你要是喜欢,我带你去捡,那里什么形状的都有。”我问:“远吗?远的话咱开车去。”他说:“不远,几步路就到。”我说:“行,咱这就去。来戈壁大漠一回,捡几块好看的带回去给许玉,叫她也高兴高兴。”说完,我俩便出了门。

    十几分钟的路程,翻过几道岭坡就到了玉石岭。这个地方我没来过。这是一片不怎么起眼的岭坡。就是在这片不怎么起眼的岭坡上,玉石像鳞片样撒落了一地。这些鳞片样的玉石在明确无误地透露着一个信息,附近的地下埋藏着一条玉石矿脉。这条玉石矿脉有没有开采价值,那是以后探讨的事情,眼下我俩的任务是寻找有价值的玉石,以作收藏和送人之用。

    在我寻找到了几块很是得意的玉石之后,我站起身用审视的目光朝四处瞭望了一眼。叫人难以置信的是,在这片茫茫的戈壁大漠上,竟然埋藏着丰富的矿藏。远的不说,就小红山及小红山附近而言,就埋藏着煤、铁、铜、金四大矿藏。我的小车轮子,差不多天天都在这四大矿藏上面碾着跑。从小红山到黑石岭这段路的中间,有一片红红的岩石带。刚开始,我不知道这片红红的岩石带是铁矿。后来开着车从它身上碾过的时候,是表哥告诉我的这个秘密。听过之后,我问表哥:“这么大的一个铁矿,你为什么不开呢?”表哥说:“这个铁矿的品位不高,对我还产生不了诱惑。眼下先把金矿开好,待资金有所积累之后,再考虑对别的矿藏开采也不迟。”其实,表哥心里装着许多计划,甚至有的计划还十分宏伟,每每讲起来都令人陶醉。只是这些年出师不利,叫债务拖了后腿,以至于累及到了他一个个宏伟计划的实施。

    除了煤铁铜金四大矿藏,小红山还有一处优质的黑色大理石矿。对这个大理石矿,表哥早就垂涎三尺,并列入到了他的开采计划当中。这些年他是怀揣着梦想,空抱着一个个计划过日子。要不是黄金贵拉了他一把,他肯定会惨败在一个个的宏大计划之中。谁都知道,开金矿是个风险和暴利并存的行当。开巧了会一夜暴富,开不巧会血本无归。地底下的事情谁也看不透,多数靠运气发财。

    每次开车路过铁矿,我都会停下来实地踩一踩脚底下的铁疙瘩。就开采铁矿的事,我探询过黄金贵的开采意向,他说:“开完黑石岭金矿我就收兵,别的矿就留给你表哥吧!”我问:“是你不感兴趣?”他说:“是我缺少激情。你也知道,我的生命随时都会终结。剩下的这点时间不能再浪费了,我要留给我的家人,这是我的责任。”我被黄金贵的话感动了,为此流出了眼泪。在男女情感上他是个放荡不羁的男人,在为人处世上他又是个真实善良的男人,这就是我对他人品的诠释。

    俗话说,玉不雕不成器。玉石岭上的玉石,经过千百万年来风沙的打磨,不管大小,件件都透着诱人的品相。看着满地的玉石,我在想,要是在内地,都好开一家像样的玉石店了。就算它抵不过和田玉,一块卖三五块钱,累计起来也会是个不错的收入。

    出门的时候,就见有尘沙被风刮起,像一缕缕烟雾在戈壁大漠上行走。在戈壁大漠,只有五级以上的风才能够带动沙子行走。现在不是风季,没人担心会有大风刮起。说起大风,最让人焦虑的是风季的沙尘暴,大风刮起来呼天扯地能刮上一个星期。地窖子漏起沙来也是件叫人头疼的事,得顶着风沙赶快去堵,要是不堵,它会像流水样漏个不停。漏到别的地方还好,要是漏到锅台上就得就着沙子吃饭。出去堵也得掌握技巧,用布子和纸团不易堵住。最有效的办法是用一张大的纸壳子或是棉帘子压住窟窿,沙子就会慢慢被止住。

    我来戈壁滩也有两个多月了,真正的大风还没遇到过。整天听矿工们讲风季的大风如何厉害,听得我都有些馋了。一年中的风季在春天。从三月份开始,持续到六月份为止,差不多四个月的时间。在这四个月里,又差不多将近一半的时间在刮风。我说的刮风不是微风,是五级以上能扬起沙子的风。听了那么多关于风的故事,我真想让时光倒流到春天,自己也好实实在在地感受一下风沙的威力。

    地上的沙烟多了起来,是那种缓缓的不紧不慢的沙烟。这些缕缕沙烟像戈壁滩上的舞者。不管是漫步平地,还是爬山越岭,都尽显舞姿的飘逸与优美。

    这是我第一次看沙烟的舞姿。沙烟的优美舞姿,完全可以与沙漠里的晚霞和奇云相媲美。沙漠里的晚霞是灿烂的,奇云是梦幻的,给人一种如梦如幻和天外之天的感觉。这种梦幻般的奇云和晚霞,只有戈壁大漠里独有,内地很难见到这种奇景。

    地上的沙烟从开始的条条缕缕到漫天沙尘,大约经过了半个小时。这个时候的沙烟不再那么柔曼雅致,变成了万马奔腾下的尘烟,变成了狂风巨浪下的怒涛,变成了天际间的滚滚乌云。这是我期盼已久的等待。我完全被这一景象吸引了,等待着它的到来,等待着它的裹挟,等待着和它融为一体。

    叶河在大声喊叫:“田姐,快跑,沙尘暴来啦!”我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喊声,在傻傻地等待着沙尘暴的到来。叶河见我不动,以为我被滚滚而来的沙尘暴吓傻了,上来拉着我就跑,说:“田姐,快跑,沙子会打肿你的脸的!”我从呆愣中醒来,问了句:“沙子真有那么厉害吗?”叶河说:“沙子刮起来埋人,能不厉害嘛!”这话让我害怕起来,开始跟着叶河狼狈地往家跑。

    风沙的脚步哪里是我俩的脚步比得了的,没跑出多远就被风沙赶上了。沙子的威力是随着风速的大小递增的,这次沙尘暴的风力差不多在十级以上。十级以上的大风卷起的沙子其威力像子弹,打在人的身上针扎样地疼。叶河说:“田姐,顾头要紧,快用褂子包住!”刻不容缓,我迅速地脱下上衣包在了头上。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顾不上了,任凭风沙随意地吹打。我强烈地感受到了风沙的厉害,大有万箭穿心之势。我不住地喊着:“好疼啊!好疼啊!”叶河听到我的喊叫,不顾自己的皮肉之苦,把蒙在头上的褂子不由分说地套在了我的身上。

    一路被风沙吹打着摔了三个跟头。进门的瞬间,我耳边似乎听到了一种呜呜的响声。直觉在提醒我,那肯定是奇石谷里的风铃林发出的响声。有了这个提示,我的第一反应是去奇石谷,绝不能错过这一绝妙的时机。我对叶河说:“叶河,老天爷送机会来了。你陪我出趟门行吗?”叶河问:“这么大的风,去哪?”我说:“去奇石谷,听风铃石鸣唱。”叶河说:“这么大的风沙,风铃石的鸣响一定好听”我说:“好听咱就上路。在这个季节里听风铃石鸣唱不易,这是老天爷赐给咱的机会。”

    天地变得完全混沌起来,变成了一个风沙世界。在戈壁大漠,沙尘暴的产生需要八级以上的大风,八级以下的风只能算是扬沙天气。扬沙天气能见度很高,能清晰地看到十里外的景物。沙尘暴则不然,刮起来像内地的大雾天气,能见度很低,空气中的微粒沙尘密度很大,会呛得人直犯咳嗽。戈壁大漠里的沙尘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远古时代的那种天黄黄地黄黄的混沌景象:没有树木,没有河水,没有生命,只有呼天扯地的风沙。那是一个风沙肆虐的世界,是一个扼杀生命的世界。

    汽车开始上路了。上路之前,我给黄金贵打了个电话,向他通报了一声。黄金贵是个理解和同情人的大师,他没有阻止我去,只是关照地对我说:“这样的天气不宜出门,路上要注意安全。”我说:“你放心,强对流天气不会持续太长,风停了我就回来。”时间不等人。我要在大风最强劲的时候赶到奇石谷,眼下要紧的是分秒必争地赶路。

    风沙越来越大,车窗被沙子打得噼啪作响,感觉像遭到了冰雹或是子弹的袭击。长时间的击打,我开始担心起了车窗玻璃,还担心大风会把车子掀翻。

    还好,风沙没有大到那个程度。车子在风沙中颠簸着行驶到离奇石谷四五里路的时候,我把车子停了下来,我想知道风铃石的鸣奏在逆风中能听多远。车子密封严密,加上风沙的吹打,在车里很难听到声音。不过,在我摇下车窗的时候,一种沉闷的响声隐约传来。我说:“叶河,你听,是不是有一种发自地下的沉闷响声?”叶河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说:“听到了,肯定是风铃林里的重乐器发出的声响。”我说:“你判断得很对。叶河,咱们就要听到一台绝妙的大自然管弦乐演奏专场了。那可是真正的天籁之音,是人世间最高的音乐享受。”

    我终于在大风最为强势的时候,艰难地赶到了奇石谷的风铃林。开始我是坐在车子里欣赏。坐在车子里欣赏虽然安逸,却增添了欣赏的杂质。强烈的风沙打在车体上,发出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掩盖住了弦乐的一些细微表达,也给百鸟朝凤和百兽和鸣增添了秽音晦涩,严重地影响到了艺术效果的完整性。我决定走出车门,去完完整整和干干净净地欣赏一回大自然的天籁之音。

    十多级风沙下的面部,是不好长时间暴露在外头的。我想到了头盔,这个时候要是有个头盔就好了。可转念又一想,沙子打在头盔上照样噼里啪啦作响,同样会影响到欣赏效果。刚好车里有条浴巾,是我准备捎给黄金贵的。先用它做保护,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和叶河裹着浴巾下了车。为了防止被风刮倒,我俩紧紧地挽着胳膊相互搀扶着。

    我开始在大风里欣赏这大自然的演奏。除了欣赏,我的另一个任务是寻声索器,给那些好听的声音一一对上乐器。这么多的鸟鸣兽吼、大号长管、鼓钟镲锣、萧埙箜篌,要是能一一给它们对上号,也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为了完成这个夙愿,几次我被大风刮倒。实在挣扎累了,就躲到大石后头歇息一会儿。在积蓄力量的同时,还能欣赏到大自然的天籁之音。往往我被陶醉得不能自拔,完全忘记了身处恶劣的环境之中。直到沙子把我埋掉半截的时候,我才从陶醉中醒来。我说:“就让沙子把我埋掉吧,我愿意葬在这大自然的音乐殿堂里。”说下这话,尚嫌发泄得不够到位,我又发疯般地大声喊道:“埋吧,埋吧,就把我和音乐一起埋掉吧!”我的发泄,完全是对这一大自然音乐的陶醉。

    从蛰伏中醒来,我俩又开始了寻声索器。顶着剧烈的风沙,忍受着枪林弹雨般的沙石击打,我俩从这块山石摸到另一块山石。经过一番顽强抗争,我俩基本上摸清了风铃林乐器的分布情况。每听完一种乐器,我就在奇石的光滑处用文字刻上标记。这些标记有吹奏乐器、有打击乐器、有弹奏乐器,几乎囊括了从古至今的所有乐器种类。除了乐器之外,还有鸟类和兽类的鸣叫记载。这是我强忍着沙石击打的疼痛为这些奇石乐器建立的档案资料。要不是我俩摔倒,身上披着的浴巾被大风刮走,我会把风铃林的乐器种类记录得更为详细一些。

    狂风刮走一块浴巾,与刮走一片树叶没有太大区别。开始的时候我爬起来追了几步,可是没有用。它像一只充足了气的气球,又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被高高地吹到了天上,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飞行。缺少了浴巾的保护,我连最后看着它消失的机会都没有。剧烈的风沙打得我睁不开眼。我是被风沙眯了眼,在辨不清东西南北的情况下,被叶河搀扶着离开的风铃林。坐进车里,我割舍不下这天籁之音,继续聆听着它的演奏,直到大风渐息演奏声终结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