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真正见到鞑靼大汗阿拉克汗和瓦剌公主阿利亚，已经是高拱造出燧发火枪数日之后的事情。

    号称天庭龙卫的京城三大营已经彻底重组完成，骑兵也好，步兵也好，燧发火枪也好，燧发手铳也好，龙卫军团基本上都配备上了高拱设计的武器装备。

    太和殿，建于明成祖时期，那时称为“奉天殿”，到了嘉靖帝时期，太和殿被多次烧毁，重新修建之后，嘉靖帝改其名为“皇极殿”。

    太和殿前，白玉丹陛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日晷、嘉量是至高皇权的象征，铜龟、铜鹤则是长寿永恒的象征。朝霞铺在脚下，曙光披在肩上，朱厚熜沿着月台旁的台阶，缓缓行到太和殿的正殿。阳光给细细簌簌的雪花带去了一丝金黄的希望。

    吕芳跟在朱厚熜的身后，他悄然挥手，几个随从太监半躬着身子，赶忙推开太和殿的大门。严嵩领着内阁阁臣和六部大臣，早早在正殿中毕恭毕敬地候着了。

    太监开门的时机掌握得刚刚好，朱厚熜没有丝毫地停顿就迈步走了进去。

    檐下是密匝匝的斗拱，梁枋上则是和玺彩画，门窗嵌着菱花格纹，接榫处镌刻鎏金铜叶。

    檐角上、横梁上，霓为衣兮风为马，仙人之兮列如麻。奇珍异兽，人神妖怪，攀九霄之宝殿，俯冯夷之幽宫，踞妖魔之危巢，履神兽之洞府。

    天花下、龙椅前，香亭仙鹤，宝象甪端，同众佛谈笑风生，与诸神称兄道弟，谈笑间山呼海啸，弹指间沧海桑田，挥挥手群仙揖首，跺跺脚鬼哭神嚎。

    惶惶幽宫，金砖墁地。龙凤呈祥，江山稳固，蟠龙吐珠，风调雨顺。四方奇观，不胜枚举。

    太和殿的龙椅才是真正的龙椅，椅圈上盘绕着十三条金龙，椅背上正中立着一条昂首巨龙。龙椅的每一层都装饰着祥龙纹样，龙椅两侧共有六根雕刻着金色蟠龙的柱子，此柱全名为“沥粉贴金江山万代升转蟠龙柱”。

    朱厚熜迈着稳稳的四方步子，目不斜视地从诸位大臣中走过，他一步接着一步踏上台阶，在金灿灿的龙椅前顿了顿，在众大臣呼吸交替的间隙，他忽地一甩衣摆，转过身来，端坐到龙椅之上。

    天威浩荡，圣意凌人。

    众大臣双膝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众人齐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朱厚熜轻声说道。

    “谢皇上！”

    众大臣纷纷起身。

    龙椅前，吕芳站在台阶的左侧，沈雨婷站在台阶右侧。作为贴身护卫的沈雨婷，是正殿里，唯一一个握着剑的人。

    “传鞑靼大汗和瓦剌公主。”朱厚熜下令。

    吕芳微微躬身，朝着太和殿外，呼道：“圣上有旨，传鞑靼大汗和瓦剌公主！”

    阿拉克汗和阿利亚早早在太和门外候着了，吹了许久的风，手脚都是冰凉的。

    看着硕大的紫禁城，一直住在大帐里的阿拉克汗心中五味杂陈，七七八八胡思乱想了一通，最后落到眼前的就是“规矩”二字。他偷偷看了一眼阿利亚，害怕阿利亚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来。

    阿利亚出乎意料的老实，不知道是鼠疫改变了她的心性，还是，她也被紫禁城的宏伟给震撼到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是皱着眉头，彷佛在思考着什么。

    阿拉克汗凑过去，笑道：“这俺答、吉囊，怎么看，都跟这紫禁城配不上号啊。”

    “哼。”阿利亚冷哼一声。

    阿拉克汗不依不饶：“我都无法想象，这两个人抱着一堆破铜烂铁在这紫禁城里追逐打闹的样子。”

    阿利亚依旧不言。

    礼部尚书徐阶亲自领着二人进了太和殿。

    跟在二人后面，还有数十个随从太监，有的推着、有的抬着、有的领着，阿拉克汗和阿利亚准备的进京面圣的礼物。

    徐阶说道：“鞑靼大汗阿拉克汗和瓦剌公主阿利亚见驾！”

    众大臣闻讯，井然有序地向着两侧散开。

    阿拉克汗和阿利亚并肩站到大殿门口，阿拉克汗迈步往里走，阿利亚暗自伸出一条腿去踩住阿拉克汗还没迈过殿门门槛的那只脚。

    阿拉克汗前倾的身体忽地失去了重心，砰的一声巨响，他四仰八叉地扑倒在地，连身上的肉都震飞了起来。

    几个大臣赶忙捂住了嘴，但笑声还是传了出来。各个大臣交头接耳，正殿里倏地热闹了起来。

    “肃静！”严阁老喝止道。

    徐阶紧赶几步，想上去搀扶阿拉克汗。

    阿拉克汗摔得满脸通红，他从地上支起来，却没有完全起身，他没有去看一旁的徐阶，也没有去看身后的阿利亚，他的眼神一直都在大明天子朱厚熜身上，他大喝一声：“皇上！！”

    这一声喊得凄凄惨惨戚戚，如丧考妣，闻者动容。

    他一路跪着快速膝行，眼看就要来到朱厚熜的龙椅。沈雨婷没有拔剑，而是用剑鞘顶了一下阿拉克汗的胸口，阿拉克汗臃肿的身子，仰面倒了下去。

    群臣的笑声更大了。

    “王八翻身……”工部尚书严世蕃实在忍不住了。

    阿利亚瞥过脸去，不忍直视，本来只想让他出个丑，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厚颜无耻，闹出这等天大的笑话来，现在自己脸上反倒挂不住了。

    她低着头，默默地走进大殿，往阿拉克汗的身边一跪，脸上没有表情。

    众人见她是个女流之辈，又是个什么公主，没有人把她放在眼里。严世蕃倒是摸着胡须，多看了几眼阿利亚的身子，恨不得一双眼睛变成了一双手。

    沈雨婷一眼认出了这个瓦剌公主，正是当时京城之战，孤身一人掩护骑兵撤退的那个女人。沈雨婷扭头给皇上使了个眼色，朱厚熜也早就认出她来了。

    阿拉克汗对大臣们的笑不以为意，他爬起来，依旧毕恭毕敬地跪着，一脸哭相说道：“皇上，求天朝救救我的子民吧！”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听了这话，众大臣终于不笑了。阿利亚也有些吃惊。

    严阁老走上前来，一五一十地说道：“经礼部，兵部和锦衣卫三方查实，鞑靼和瓦剌也爆发了大规模的鼠疫，截至日前，此两地军民死者众多。阿拉克汗本来育有五儿三女，现在也只剩下一子一女了。我朝边关已经多次出现鞑靼和瓦剌难民冲关的情况。”

    还好我朝有李时珍。众人纷纷感叹。

    朱厚熜不露喜色，也不接话，他默默地盯着眼前这个鞑靼大汗，他隐约觉得这个阿拉克汗与俺答不一样，愿意受这样的侮辱的，前有卧薪尝胆越王勾践，后有胯下之辱齐王韩信，此阿拉克汗极有可能不是池中之物。

    阿拉克汗看出了朱厚熜眼中的猜疑，即刻叩首说道：“我愿领鞑靼子民向天朝上国世代俯首称臣。”

    严世蕃从大臣中慢步走出来，笑道：“空口无凭，且让吾皇见见尔等的诚意。”

    “是！”

    阿拉克汗起身，拍了拍掌。

    十来个随从太监陆陆续续抬着箱子地走进来。

    “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一千万两，良驹两万匹，另有珍珠翡翠财宝不计。”

    严世蕃掀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冷眼看了一阵，说道：“中规中矩，看来你们鞑靼的子民也不怎么值钱吗。”

    阿拉克汗愣了一下，赶忙说道：“金银财宝，这位大人要是觉得不够，我们还可以再凑，只是我等觉得，天朝上国，物产丰富，看不上这些俗物，故而少准备了一些……”

    “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你给与不给又是一回事。”

    阿拉克汗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还有，还有……”

    两个随从太监领着八个女人走进了太和殿。

    这八个美女一现身，就把严世蕃的气势杀下去了，严世蕃眼睛都看直了，舌头都打了卷，他自视此生阅女无数，普天之下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可见了这八个女人，以前见过的那些极品美女也不过是糟粕而已。

    他的眼中充满了遗憾和羡慕，顿时觉得人生索然无味了。这八个美女美的各不相同，别说八个，但凡能见其中一个都是三生有幸，若是能与其中一个一度春宵，那当即诛九族，把他凌迟刮了，他也愿意。

    阿拉克汗见严世蕃说不出话了，他得意地笑了笑，看向朱厚熜说道：“皇上，这八位美姬，是我从四方搜罗而来，特意献给皇上，我敢保证，这其中任何一位，都是一尘不染。”

    严嵩上前正言说道：“皇上，此人一次献八个美女给皇上，看似诚意十足，实乃软刀子杀人，居心叵测，还望皇上明鉴！”

    朱厚熜依然没说话。

    阿拉克汗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他顿了顿，再度说道：“皇上，为了消去大人们的疑心，我愿意把我膝下仅存的一儿一女作为人质留在天朝。”

    这番话让朱厚熜想起了那天他跟方皇后说的话来，他忽地仰头笑了起来。

    大殿里，群臣寂静无声。阿拉克汗的额头渗出了汗，他的目光无法从朱厚熜的身上挪开。

    笑了一阵，朱厚熜看向阿拉克汗，终于开了口：“你把你仅存的一儿一女送到敌国，届时，你看似无儿无女，实则天下人之女为公之女，天下人之子为公之子，公在鞑靼岂不是一呼百应，反倒陷朕于不仁不义，公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阿拉克汗冷汗直流，他跪倒在地，说道：“皇上，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朕不管你什么意思。治疗鼠疫的李时珍是我大明根本之一，纵使你给朕万两黄金，如云美女，而李太医，朕不给，也不借。”

    “皇上……”

    “收好你的东西，回去吧，至于尔等求和一事，朕……无所谓。我大明朝不和亲，不赔款，不称臣，不割地。你愿意怎么打，朕就陪你怎么打，你愿意打到什么时候，朕就陪你打到什么时候，一切由尔等自己决定。”

    说完，朱厚熜起身要走。

    阿拉克汗又膝行几步，哀求道：“皇上，都是误会啊……皇上……误会……”

    阿利亚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已经深刻认识到俺答根本不是这位大明天子的对手，那三场大败，俺答输的不冤。一个男人不追求黄金，不追求美女，那他追求什么呢？

    难不成眼前这个大明天子，就是她寻遍四方一直苦苦要找的那个男人？

    阿利亚抬头望向朱厚熜，高声喊道：“皇上！”

    她没想到自己可以叫得这么诚恳，以前，她跟俺答一样，都是叫“狗皇帝”的。

    朱厚熜站在原地，默默望向她。

    四目相对，一如北京之战，两人在山林雪地中第一次见面。

    阿利亚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杀了俺答和吉囊，他们两个人的头都是被我砍下来的。”

    朱厚熜怔了一下，坐回到了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