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从工业系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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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满江之红

    皇城之西,刑部大牢。自从壬寅宫变之后,诏狱里忽地多出来了许多待审的犯人,而负责审案的又是后宫的娘娘,于是,一些与宫变无关的犯人,陆陆续续地被转移到了刑部大牢。

    按理说,前宁夏总兵曾铣,因为被仇鸾和严嵩参了一个掩败不报,克扣军饷的罪名,被革职查办。身居高位,如此重罪,曾铣应该继续被关押在诏狱才是。可是,经过朝中清流贤臣的暗中运作,曾铣也成功被转移去了刑部大牢。

    虽然都是监狱,但是,刑部大牢与镇抚司诏狱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曾铣终于从连日的酷刑中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有了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徐阶提了一壶酒站在牢房的中央,他脱去了大红的官服,换了一身丝绸的常服。曾铣蹲坐在牢房阴暗的角落里,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眼中布满血丝,唇齿和身上的伤口恶臭无比。

    “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曾铣觑了一眼徐阶,他的嗓音干哑低沉,“京师的市井小儿都知道我曾铣是被严党诬陷的,唯独皇上不知道。”

    徐阶踱步到曾铣身边,把酒壶放到地上,与他并肩坐下:“我想,皇上知道,只是皇上有皇上的难处。论语云,知其不可而为之。皇上不可为之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理当竭力为君父分忧才是,你要怪,就怪我们这些所谓的清流贤臣没用吧。”徐阶转头,盯着曾铣的眼睛,“再者,我发现,自从宫变之后,皇上像是变了一个人,已经大不一样了。”

    “我听狱卒说,夏阁老被贬了?”曾铣追问。

    “不是被贬,而是被调去了南京,我送夏阁老出的京城。”

    “有什么区别?”曾铣黯然,“严嵩任了内阁首辅,那我必死无疑了。想必这是咱俩最后一次见面了,好在你还带了酒来,是为了给我送行吗?”

    “子重(曾铣,字子重)。”徐阶猛地站起来,“在此之前,对于朝局,我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只是今日乾清宫殿内议完事,我的想法已经彻底改变了。”

    “那是因为你现在任了礼部尚书,新官上任,意气风发,如同我当时初任宁夏总兵一样,一腔热血,满腔抱负。等过两天,你被严嵩关到这大牢里来的时候,你应该就知道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你就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被视为贪图高官厚禄的人,徐阶有些生气了,他吼道:“是皇上派我来找你的!”

    曾铣怔了一下。

    “前几日,我发现,皇上已经偷偷赶走了宫里的道士。今日殿内议事,皇上又扳倒了仇鸾和毛伯温,虽然,最后放了严嵩一马,但是,皇上让我来找你出任兵部尚书,我能感觉到,皇上有皇上的计划。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咱们这才走出第一步,你怎么能意志消沉,轻言放弃呢?”

    曾铣听了“放弃”二字,也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改之前的有气无力的模样,直视徐阶的愤怒,高声道:“我不稀罕什么兵部尚书!沉疴下猛药,非常出重典。如今大明身染重疴,严党犹如腹背脓疮,此时还不下猛药,还想着慢慢来?再等下去,大明就亡了!一个兵部尚书有什么用?”

    “唉,子重啊,久居边关,你身为文臣,尽是武将之谋!治国不是行军打仗,攻城掠地,不讲究风林火山,兵贵神速。”徐阶语气愈发诚恳,“治大国若烹小鲜!人染沉疴,当先饮糜粥,和药以服;待其五脏六腑调和,然后补以肉食,最后施以猛药,病根方能尽去,人得全生!若不待其气脉和缓,形体渐安,便施以猛药,欲求安保,诚为难矣!”

    曾铣一时语塞,缄默无言,不服气地低着头。

    徐阶从怀中取出陆炳的血书递给曾铣:“看看吧,贺兰山前线,陆指挥使的血书。”

    曾铣接过血书,只粗粗读了一遍,一股血气直冲额头,目光便昂扬起来,忍不住感叹:“真乃大丈夫也!”

    “你扬州曾郎比陆炳何如?”徐阶挑衅似的问。

    “徐尚书不用激我。”曾铣归还血书,环顾光秃秃的监狱。可能是之前的打击过大,心有余悸,他的心想走出监狱,连夜奔赴贺兰山,可是,周围的一切和他的脑子在时刻提醒他不要这么做,于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犹豫不决。

    曾铣问道:“倘若我出任兵部尚书,皇上一定要解贺兰山之围,救陆指挥使吗?”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你……”徐阶轻声回答。

    曾铣背过身去,装作没听到,看着透过刑部大牢窗户的阳光,良久,他悠悠地说道:“子升(徐阶,字子升),我好累啊。”

    “我明白,我也很累。”徐阶同样答道。

    “既然,陆指挥使都无能为力,那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赢下来。”

    “这里还有一封信,皇上写给你的,我也没看过。不管怎么说,你看一看吧。”徐阶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朱厚熜的亲笔信,他递给曾铣。

    曾铣没有转身接那封信,而是兀自望着那束阳光,想着什么。

    “那我给你念念。”徐阶展开书信,目光沿着字迹徐徐而动,“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仅仅念出这一句,徐阶和曾铣都怔住了,二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毫无疑问,二人都知道,这是宋朝一代名将岳飞所写的《满江红.怒发冲冠》。

    曾经编过《岳集》的徐阶,面对身处与岳飞相同处境的曾铣,一时间胸中汹涌澎湃,几乎不能言语,他勉强稳了稳心绪,把注意力重新放到书信上,不自觉地迈开步子,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声音铿锵有力,语调抑扬顿挫。语毕,徐阶合了书信,皇上所写的书信里,只有这一首词,并没有别的话,他望着曾铣的后背。曾铣像一堵黝黑的城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少顷。曾铣拿起地上的酒壶,仰头猛地喝了一口,而后把酒壶递给了徐阶。徐阶这时才看清曾铣被乱发遮蔽的脸,那张脸早已泪流满面,徐阶接过酒壶,要不要喝这口酒?还要不要交曾铣这个朋友?全看曾铣开口的第一句话。

    “吾皇不是赵构,我也比不了岳飞。”曾铣抹去眼泪,缓缓地说道。

    徐阶提着酒壶的手巍然不动。

    曾铣从徐阶的手里讨过那封书信,放入怀中,贴着心口:“此番朝廷能出多少兵马?”

    “之前派出我朝十万精锐,此次……”徐阶停下来想了想,“大约不到十万。”

    “用不了十万。”曾铣在牢房中踱步思忖,“中国不患无兵,而患不练兵。其实,收复河套之费,不过宣府大同一年之费。贼寇之所以敢长年累月,肆无忌惮地侵犯我朝,就是因为,贼寇视中原无人也!”

    见曾铣心志坚定了一些,徐阶才开口说了实话:“能在几日内快速征召的只有京城的禁军。抛去老弱病残和京城防卫所需的兵马,勉强能上贺兰山前线的大概……大概不到一万人马,应该只有几……几千人……”

    曾铣眉头一皱。

    徐阶赶忙解释道:“结合兵部战报和陆炳的血书,我军虽然兵败,但主力尚且无恙,正在延绥镇休整,你可以去那里领兵,我觉得还是有一丝胜机的……”

    “子升,别再说了。”曾铣轻声唤道,打断徐阶的话。

    “唉。”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心气,又落了下来,徐阶无奈地摇头,“这仗的确难打。如果你实在不想去,那就别去了。皇上不亲自来找你,就是不想逼你,而我,更不想逼你。我尽量把你弄出去,回乡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吧。”

    “我去贺兰山。”曾铣忽地说道,“这几千人够了。”

    徐阶愣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请子升兄再给我备一口棺材。”曾铣拱手作揖,阳光投射到他的身上。

    徐阶注视着曾铣的眼睛,忽然热泪盈眶,终于,他仰头喝下一口酒,同样豪迈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