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清月被宋廷澈送回客房，看到宋廷澈一切安好，自己又守了一夜，确也有些乏，很快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做起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乾安二年，这年她十四岁。

    春日的午后，阳光懒洋洋的。她和四公主宋予洛正在毓灵宫内的前院槐树下斗千千车，一种类似陀螺的玩具。

    千千车一般形圜如璧，径四寸，以象牙为之。斗千千车玩法十分简单，两人各持一只，旋转后谁的千千车后倒下，谁就赢了。

    五皇子宋廷渊说道，“月姐姐，你还是别和洛姐姐斗了，每次你都赢不了。”“要么没转两下就倒了，要么就是被洛姐姐的给撞倒了。”说完大家齐声笑了。

    宋予洛回道，“你要不要赌，不赌的话你就去小厨房看看炸米花做好没有？好了就拿过来。”

    宋廷渊翻了翻白眼，“二哥三哥都赌，我也赌。”

    他们赌约很简单，就是每人出一贯钱，哪方赢了就拿走输的那方所有的钱。

    二皇子宋廷洲和五皇子宋廷渊都选了宋予洛一边，三皇子宋廷澈则选了钟清月这边。

    突然一段奶声奶气的声音出现，“月姐姐，洛姐姐，我也要玩，带我一起玩嘛！”三岁的六公主宋予澜颤颤巍巍地跑了过来。

    宋廷渊问道，“小澜澜选哪位姐姐呀？”

    宋予澜的大眼珠子盯着两位姐姐来回地转，她经常和他们一起玩千千车，自是知道洛姐姐常赢，但这次月姐姐只有澈哥哥一人站她这边，她不想让月姐姐不开心，正为难着。

    此时钟清月蹲下在她耳边悄悄低语了几句，宋予澜歪头想了想，便开口道，“我选月姐姐！”便站在了钟清月这边。

    比赛三局两胜，毫无意外，只斗了两把，钟清月都输了，她瘪了瘪嘴，给出了一贯钱，“洛洛，下次继续，下回我定赢你！”

    因为宋予澜太小没出钱，故而宋廷澈须出两贯，他很大方地给了出去。

    这边只有宋予澜一脸开心，拉着钟清月的袖子来回晃，“月姐姐，下次再赌，别忘了叫我，我还站你这边。”

    趁着宋予澜那边正在喜滋滋地分赢得的钱，宋廷澈悄声问钟清月，“清月刚刚跟小澜说了什么？她居然站你这边。”

    “还能说什么，我说如果小澜澜站我这边，月姐姐要是赢了，就给你两串糖葫芦，要是输了就给你三串。”宋廷澈听后盯着钟清月，一阵无语......

    这时侍女心言端着一大盆刚出锅的炸米花过来，随行的侍女也端来酸酸甜甜的冰镇卤梅汁。

    宋廷渊抢先抓了一把塞给宋予澜，然后自顾自地开吃了。

    宋廷澈则倒了两杯卤梅汁，分别递给了钟清月和宋予洛。

    只太子宋廷洲一人，指着大家说，“哎，你们先洗洗手再吃啊。”见大家不予理会，各吃各的，宋廷洲也急忙叫侍女取了水匆匆洗了手，便加入了吃炸米花的队伍......

    转眼时间来到冬日，宜安城一天比一天冷，各宫各殿都早早住进了暖阁。

    皇帝宋业启每次来毓灵宫看钟清月，都让她搬去此宫里其他的暖阁，或者住到皇后的寝宫里，怕钟清月想起当年自己母亲在东暖阁被害的场景。

    钟清月总是垂眼摇摇头，“这里挺好的，我能感觉到母亲的存在，她一直陪着我。”

    皇帝看了似乎更加心疼，连让人多加了几个炭盆、汤婆子、被子褥子和貂裘披风，生怕冻着钟清月。

    此时的钟清月还不明白为何皇帝会对一个前朝公主如此在意，得空就来看她，陪她游戏，送她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让她感觉自己是他的亲女儿一般。

    可她也清楚，若不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发动兵变，自己的母亲玉巧徽便不会死，即便母亲的死亡不是这个男人的本意。

    母亲死亡之后，皇帝下令厚葬其身，同时极力照拂母亲母家，赐宅升俸，只不过没有实权罢了。

    自己亲生父亲，前朝皇帝的死亡，钟清月并不感到多少悲伤。

    因为自打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几乎从未踏进毓灵宫一步，每年只有除夕宫宴之时，她和母亲参宴能见着父亲，同时也能见到一堆年轻貌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新面孔。母亲也几乎从未对自己说过多少父亲之事。

    钟清月却时常从小宫女、小黄门那里听说，自己的皇帝父亲又在朝堂上大发雷霆，砍了几位大臣的头，多是因为大臣上疏报道地方贪腐、天灾，或是苛税重赋，或是边境不安，百姓怨声载道，流言四起。

    每次听完，都让钟清月在心里刻画的杀人如麻的魔鬼父亲形象更加重了几分。

    钟清月把听来的消息告诉母亲，母亲不予任何评价，却经常感念道，我们小月月要是生在寻常百姓家，不必困在这偌大的禁城，那就是一只无烦无忧快乐自由的小鸟儿了，该多好呀。

    钟清月不明白，自己现在也挺好的呀，每天荡秋千、做游戏、吃母亲做的各种点心，天下谁都没有自己快乐。

    母亲死后第三日，当年跟随母亲进宫的陪嫁丫鬟也中毒身亡。

    接连发生两起命案，皇帝大大加强了毓灵宫的安保守卫，二十小时派人巡逻警戒，平日吃食也都是让尚食姑姑监督主厨及小侍女先试吃一遍，贴身侍女心言再用银针试过，才能上桌食用。钟清月偶尔出宫到御花园或其他主宫游玩，也有一队高手暗卫随行。

    如此周全的保护，才使得钟清月能安全地生存下来，免遭歹人所害。

    母亲死后，钟清月面对当朝皇帝的心情总是很矛盾。

    一方面他的到来间接引发了母亲的死亡，一方面他又带来了十几年来自己都从未拥有过的父爱的安全和温暖。

    她想找出杀害自己母亲的真凶，并且心底里希望真凶与宋业启无关，好让她有充分的理由来接受这份安全得温暖得让人沉溺、不愿离开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