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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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外祖

    又过了两日,果真如收稻那日村里人说的,下雨了。

    夜里戚乐被淅淅沥沥的雨吵醒,赶紧起身关了窗子。

    这几日没什么活可做,无非是闲来无事帮着村里人除除田里的杂草。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村里人大多已经放下对他们的成见,对他们态度好转了不少。

    雨滴滴答答的响个不停,树叶也窸窸窣窣,戚乐不大睡得着了,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着接下来的规划。

    一是弄清朱颜为何离开袁府来了这里,她是否知道什么关于父亲的事。

    二是查清外祖父母现状。

    吃过早饭,雨已经停了,戚乐带着长谙准备出门,但车夫程叔已经被戚望用了,戚乐和长谙只好步行到镇上去。

    “其实,走路也挺好。”戚乐侧过脸看了看长谙,她怕长谙抱怨路太长,只能僵硬地安慰安慰。

    “是啊,走路还能沿路看看风景,来这里这么久,我们还没有仔细看看淮川的山水呢!”长谙完全不恼路长,反倒是安慰戚乐。

    “也是,你看这山多高啊。”戚乐有些感叹,她确实是如此想法,毕竟这山水无论是在重京还是临阳,都是未曾见过的。

    “我们过几日就上山采药吧。”戚乐提议。

    “可是我们不认识草药呀。”

    “我认识,我学过的。”戚乐倒有些自豪。

    “姑娘学过这些?”长谙有些惊讶,“好厉害!”

    戚乐摆摆手,面颊微微发红。

    “今日姑娘还是要去何记烧饼吗?”长谙试探地问道。

    “你怎知?”戚乐惊讶地张了张嘴。

    “猜的。”

    “确实要去,”戚乐顿了顿,“她是我的故人。”

    好不容易走到镇上,却发现何记烧饼却没有开张。

    “天哪。”长谙失望地叹了口气。

    戚乐站在何记烧饼铺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似乎想用眼神把铺子盯出个洞来。

    “姑娘再怎么盯,故人也不可能被盯出来。”

    戚乐只好作罢,“走吧长谙。”

    “姑娘是要买烧饼?”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男子上前拦住了戚乐。

    戚乐见此人面相和善,只道:“这何记烧饼味道极好,吃了便难以忘怀。”

    “这是鄙人的店,做烧饼的正是贱内。”男子温声回答。

    “今日何老板怎的没开店?”戚乐疑惑地问道。

    “这两日都没开店。”何老板面带愁容,“近日泰水大人身体抱恙,鄙人今日来镇上便是为了寻大夫随去诊治,可大夫繁忙,按说谁出钱多出诊大夫便和他走,但鄙人…囊中羞涩,您见笑了。”

    “泰水大人?你夫人的母亲?”戚乐十分惊讶,朱颜四岁就来到姚家,十七岁随母亲出嫁,可姚家买来的下人皆是无父无母的。

    “姑娘有什么疑惑吗?”何老板显然是没想到戚乐竟如此惊讶,或许是这姑娘猜到他入赘妻家?这些年,所有的人都笑他,他早已习惯了。

    “我学过一些医术,略懂些药理,不知可否让我给令泰水看看?”戚乐倒没有什么把握,她懂得的不过是皮毛,但她此刻更想查清朱颜的母亲到底是什么人,“但我学识浅薄,若是不能为令泰水诊治,我会出钱为你请大夫。”

    “这…这…”何老板激动万分,“谢谢姑娘,姑娘大恩不知何以回报…”

    “无事,我只是想早些吃到你夫人做的烧饼。”戚乐笑着说,“快带我去吧。”

    “只是…”何老板面色羞红,说话吞吐犹豫。

    “怎么?”戚乐不解地看着何老板。

    “只是寒舍实远,恐怕要废些脚力。”何老板面露歉意。

    若是戚乐没经历这一路的折磨,这时定是毫不犹豫地跟着何老板走路了,但她此刻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记得看到过这有车行,我们一同乘车过去。”戚乐转头看向长谙,吩咐道,“你去租一辆马车过来。”

    “这使不得,使不得!”何老板赶紧摆手推脱。

    “我从眠塘村一直步行至此,此刻实在乏力。”戚乐解释道,“若再步行至你家,怕是无力看病了。”

    “姑娘大恩,鄙人没齿难忘!”何老板双眸湿润,十分动容。

    长谙很快就租来了马车,车夫停下车,长谙从上面跳下来,车夫也拉下登梯放稳。

    “何老板,请。”戚乐让何老板先上车。

    “姑娘,我还是与车夫一起坐外面吧。”何老板赶紧朝着戚乐微微行了揖礼。

    戚乐看了看他,也不再邀请,“也好。”

    长谙扶着戚乐进了马车,随后何老板也与车夫同坐外面,长谙令下,车夫便驶动马车启程。

    “到集凤村,麻烦了。”何老板温声吩咐。

    “好嘞!”车夫响亮地应声。

    车夫加快了马车速度,这时马车正与另一辆马车擦肩而过。

    “安瑜,查那男人是何人,他们要去何地。”庚祁对身旁的男子下令。

    “是,主子。”安瑜飞快下了马车,悄悄跟在戚乐坐的马车后面。

    庚祁今日与戚老将军约好了一同钓鱼,途径此地时,他掀起窗帘往外看,恰好看到戚乐与一中年男子说话,接着就与这男人一同上了马车,与眠塘背道而驰。

    马车上戚乐与何老板聊了些许,互相说了姓名。

    戚乐一行人很快便到了集凤村,何清明带着戚乐走到一间宅子前,宅子很小,戚乐竟想不到何清明竟住在这样的地方,戚乐正要走进去,何清明便叫住了她,“戚姑娘,在这里。”

    戚乐顺着何清明手指的方向看去,竟是宅子隔壁的一间屋子。

    戚乐走进去,观察这屋子,屋子里堆放了许多干柴,原来是间柴房。

    一个破旧的屏风将柴房一分为二,里间是朱颜的父母居住,外间则是他夫妻二人。

    戚乐愣了片刻,只觉十分心酸。

    说起来是一个店铺的老板,竟过着这样的苦日子。

    “姑娘不必同情鄙人,鄙人觉得这般便已经很好了,”何清明苦笑道,“若不是贱内收留,也许如今鄙人已不在人世。”

    “姑娘若是不嫌弃,泰水大人在里间,”何清明躬身请戚乐进去,“贱内不在家,约摸是上山扯药了。”

    “无事,无事。”戚乐回复。

    戚乐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看见里面的二老时,有些惊讶,但又在意料之内,与她所猜无异,里面的人果真是她的外祖父母。

    姚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当时应当也算得上是小有资产,她记得幼时跟随母亲至姚家,姚宅院落不小,装修华丽,人员众多,而外祖如今竟然屈居于一破落柴房。

    戚乐实不忍看向那床榻上外祖母的虚弱病态和床边外祖父的满面愁容,二老皆以极期待的目光看着她,那与她年幼时所见精神饱满、风光无限的外祖截然不同。

    戚乐闭了闭眼,请何清明到外面说话。

    “敢问,令夫人的父母,一直居于此吗?”戚乐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何清明审视地看了看戚乐,见她只像是不忍之情,方才说出一切:“泰山泰水大人原是富贵人家,只可惜数年前发生变数,家道中落,数年间举家东搬西迁,钱财散尽,其后泰水大人求胞弟收留,才有得这间屋子。”

    见戚乐不语,何清明有些惭愧与羞赧,继续说:“鄙人不才,三年前,鄙人穷困潦倒,落魄街头,是贱内将鄙人捡了回去,还供鄙人读书,今年八月便要参加乡试。”

    “知晓了,”戚乐蹙了蹙眉,何清明所说的变数,兴许就是十六年前袁府之变,牵累了她的外祖家,导致其家财散尽,人员流失,东躲西藏。

    戚乐不再多言,进了里间,何清明与长谙紧随其后。

    “泰山大人,这是戚姑娘,给泰水大人看病。”何清明恭敬地给姚致介绍戚乐。

    “姚某烦请姑娘给拙荆看病了。”姚致起身欲行礼。

    戚乐赶紧拦住姚致的动作,道:“不必客气。”

    见戚乐要开始看病,姚致便和何清明走到外间等候,生怕打扰戚乐。

    原是一身傲骨的外祖父,如今竟要对自己一届小辈卑躬屈膝,戚乐看得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戚乐赶紧走到窗前,程瑗枝欲起身,长谙连忙走近,扶她缓缓坐起来。

    长谙大惊,面前的人竟如此瘦小,只觉剩下皮包骨了,戚乐见了,不忍地偏过头,眼泪顿时止不住地落下。

    “姑娘…”长谙有些担心。

    “我无事。”戚乐拭去了泪水,见了外祖母,她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与外祖母面貌有几分相似,她幼时还未曾发现。

    戚乐沉静下来,专心诊病,努力回想以前老师教她的知识,按照老师所授之法看病。

    观察了程瑗枝舌苔和咽喉状况后,戚乐皱了皱眉头,用手背探了探她的额头和颈部,很烫。

    “是否感觉喉咙干痒,四肢酸痛乏力?”戚乐柔声问。

    程瑗枝艰难地点点头。

    “有咳嗽的情况吗?”戚乐再次询问。

    程瑗枝又摇摇头。

    戚乐又温声说:“我给你搭个脉。”说完便将手指搭在程瑗枝干瘦的手腕上,静静感受她的脉象。

    良久,戚乐扶程瑗枝躺下,给她盖好薄被,方与长谙走了出去。

    “令夫人无甚大碍,应是风热症状。”戚乐环顾四周,再次观察这间柴房,走到柴堆旁蹲下,用手摸了摸柴木的底部,继续说:“屋子内无窗户,现下正值暑热,此间密不透风,但又阴暗潮湿,应是湿与燥共同导致的风热。”

    “难怪这几年几乎每年这时拙荆都身体不适,只是今年却久病不愈。”姚致答道,“烦请姑娘为我们开副药。”

    “几年皆病?”戚乐有些吃惊,严肃地看向姚致和何清明,“老夫人积年累月大病,身体虚弱,肺气失和,如今体况很难提防外邪入侵。这屋子你们不能再住了!”

    “可是…”何清明有些窘迫,这已经是他们唯一能住的地方了。

    “这本就不是住人的屋子,柴房而已!”戚乐有些生气地打断何清明的话,气的是外祖父母竟住在如此不堪的地方,气的是外祖母的弟弟竟如此不顾亲情,“这柴火表面都是湿的,你们两个老人本就体弱,如何住得?”

    “姑娘有所不知,”何清明也不恼,只道:“家境贫寒,实在没有钱再住其他地方了。”

    戚乐望向姚致,他苍老的脸上也十分窘迫和无奈。

    戚乐沉默了片刻,道:“我给你们安排住处。”

    “谢过姑娘好意,不必了。”女人的声音从戚乐身后传来,戚乐回头看去,是朱颜。

    朱颜穿着满是布丁的衫子,额间的头发已经汗湿,贴在额头上,她的衣服上沾了许多泥土,背后背着一个竹筐,手里还提着一把镰刀,显然是刚采完药回来。

    “为何?”戚乐吃惊,惊的是她从未见过朱颜如此形象,惊的是朱颜会拒绝她的提议。

    朱颜也有些惊讶,竟然又是这个女子,她竟然来了自己家里。

    “我们住在这里已经很好了,姑娘好意我们心…”朱颜坚持拒绝,却被戚乐厉声打断:“若是你再坚持住在这里,她的病可能很难治好了!”

    朱颜许是没想到戚乐会如此激动,有些被吓到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姑娘,您的大恩,鄙人实在难还,您已免费为泰水大人诊病,现下又提要供我们住,实在…”何清明聊聊推辞,戚乐没听他继续说下去,拉着朱颜要去门外。

    屋子外,只有戚乐与朱颜两人。

    “姑娘,您前几日捧我的生意,今日又来为我母亲诊病,我实在万分感谢,”朱颜复杂地看了看戚乐,不明白为何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会如此帮她,但她更怕面前的人有什么其他的企图,“但住处还是不必了,诊病的钱我会挣了还给您。”

    “我不是大夫,既然我今日来,我便不会收你一分钱,”戚乐道,“我只是实在不忍二老屈居于此。”

    戚乐心想,无论如何她也要将几人安顿在一个好些的住处,她实在不忍外祖住在这种地方,况且这本就不是人住的!

    “他们真的是你的亲生父母吗?”戚乐追问。

    “姑娘什么意思?”朱颜听后面色闪过一丝紧张,很快便恢复如常,接着又转为愤怒,“姑娘的恩情我会还,还请姑娘留下姓名住址,便离开吧!”

    “若是你亲生父母,你怎会忍心让他们住在如此环境?”戚乐继续逼问。

    “若是姑娘也如我们这般穷困,才知我们的无奈!”朱颜叹了口气,怒意也缓了些。

    “我供你们住处,并无他意,只是不忍二老住在这种地方,”戚乐语气放缓,“若继续住在此地,你…母亲的病着实很难治愈了。”

    “我很小便失了母亲,又接连失去外祖父母,今日一见二老,便觉得十分亲切,又对亲外祖父母思念至极,”戚乐说着便开始做抹眼泪的动作,“故而想为二老做些事,若你觉得亏欠,日后赚了银子给我便是了。”

    “你再考虑考虑,我明日来此找你,届时再予我答复,”戚乐看了看朱颜,又道:“若你同意,我会继续为你母亲诊病,可以支持你丈夫的科考。”

    不等朱颜再说,戚乐叫了长谙便乘马车离开了。

    姚致和何清明追出来,三人注视着马车遥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