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并没有什么过于名贵的茶叶，不过是普通百姓喝的一些碎茶沫子。名贵一点的也就是苦丁茶，即大叶瓜卢——喝起来够苦的。

    好在淳玄法师还记得自己面前的这位施主乃是一位娇生惯养的女子，没拿出来苦丁茶，就是普通的茶叶。

    但就算是普通茶叶，温壶、投茶、润茶、冲茶、倒茶、分茶，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林倾妍不禁看的渐渐入迷。

    直到一盏已经凉好的茶放到了面前，林倾妍才回过神来。

    “施主，请。”淳玄法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林倾妍犹豫一下，端起茶盏，以袖遮挡，轻啜了一口茶，“虽仍有苦涩，舌尖却有回甘。”

    淳玄法师不发一言，继续冲茶，又递给林倾妍一盏。林倾妍端起茶盏再次啜饮，“苦涩已去，茶甘且清。”

    而等到第三次时，林倾妍入口，却是再无茶味，“已无余味。”

    本就是普通茶叶，能压出这么些茶香已是不易，何况接连三次冲泡，没有余味才是正常。

    淳玄法师停手，这才真正看向她，双眼平静无波，开口道一句佛号，“世事皆如烟，苦涩后回甘。”

    林倾妍心中一震，眼中有一瞬的迷茫，“淳玄法师，您的意思是……”

    “阿弥陀佛，施主，一切自在本心中。”

    林倾妍还想再问，但淳玄法师已经闭目养神，显然是送客的意思。

    带着遗憾与震动离开偏殿，看到仍在等待且隐含担忧的顾修远时，林倾妍也是柳眉微蹙，笑颜不展。

    “阿妍……”顾修远叫住了林倾妍。

    林倾妍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修远，我需要些时间。”

    不再是疏远的“王爷”或者“殿下”，而是更进一步的“修远”。这对于顾修远来说，不啻于从天而降的一个惊喜。

    “好。”顾修远唇角含笑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子，“我给你时间。”

    不必再多说，他已经心满意足。

    等到顾修远见完淳玄法师，得知几个小姑娘已经回了京城，顾修远摩挲着下巴，觉得还是得时不时刷一下存在感，不然阿妍考虑着考虑着忘了他这个人怎么办？

    “你们说，本王送阿妍什么礼物好？首饰？还是糕点？”睿王殿下面前的只有若风若影两人。

    但这俩连个有好感的心上人都没有，哪儿知道该怎么回答主子这种问题。

    好在王爷也不指望他们能回答，“送首饰罢，走，回城！去金玉堂看看！”

    金玉堂，整个京都消费最高也是款式最新颖的金玉首饰铺子，背后主人已不可查，但迄今为止两百余年，敢在金玉堂闹事的人，无一例外没有好下场。

    等到林倾妍从紫云手上拿到白玉孔雀簪时，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白玉通透，日光下仿佛还能看到其中的纹路，更不要说孔雀惟妙惟肖，振翅欲飞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林倾妍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但她知道她并不抗拒。

    世事皆如烟，苦涩后回甘。

    淳玄法师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都说淳玄法师是得道高僧，那么他是否看出了她是重生之人？这句话是不是在点醒她？

    一切自在本心中，是要让她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吗？

    那她应该走向何方？

    淳玄法师会和顾修远谈什么？为什么顾修远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无数的疑问充斥在她的脑海中，可在看到这支白玉孔雀簪时，所有问题又如同潮水一般褪下。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丝丝缕缕的欢喜萦绕心头。

    也许，这辈子她能够自己选择坚定不移地走向他。

    忠国侯不知道自家闺女最近在思考什么，但他知道最近有媒人开始上门了，而且多是京都本地权贵世家，自然也有皇家。

    考虑了下睿王之前的两个皇子都已有了正妃，林政南毫不客气地划掉了大皇子璟王和二皇子瑾王。

    他们忠国侯府的姑娘，可以下嫁普通人家粗茶淡饭平淡一生，但绝不可以嫁进皇家为妾！那是打谁脸呢！

    至于睿王——

    说句实在话，林政南不是没有考虑过睿王，但始终都在犹豫。

    一来是睿王的身份实在风口浪尖。二来若是他所料不差，日后入主东宫的储位人选必是睿王无疑。只要他不做出叛国、谋反之类作死的事情，山陵崩后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

    但，地位越高责任越重，何况中宫之主一国之母，那是要大度容忍后宫三千的，他舍不得女儿吃那个苦受那个委屈。

    这边忠国侯的算盘扒拉的林远峥都听到了，那边亲闺女却在扯后腿。

    这一天请安时，恰好也是林政南那个在侯府里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弟和两个庶妹的孩子请安的日子。

    按理来说，女儿嫁出去了，自然是随着夫家住。但当初两个庶女出嫁时，老太太心里清楚两个庶女的性情品德，也就没有想着高门大户，寻了两个出身普通的当年科考不错的同进士出身的士子。背靠忠国侯府，也能借上力，若是自己争气，也能有一番天地。

    庶长女的夫婿还算可以，虽然耐不住庶长女贪图荣华在生下孩子后坚持带着儿子住到忠国侯府，但自己却除探望妻儿外绝不肯再入侯府。这么些年一番努力，前年已经外放地方，做出了一番政绩，只等今冬考核没准还能调回京城。

    但庶出的那个小女儿林蔓蔓和夫婿戚远昌就不争气了。不仅赖在侯府不走，且娇纵蛮横对待下人毫不讲理，动辄打骂。夫妻二人至今也不过一个女儿，只比林妙言林沁言这对双胞胎姐妹大一岁，性子却比两姐妹放肆多了。

    戚兰薇每逢请安必定早到，有时甚至老太太还在用早饭时她就来了。老太太身为长辈不好赶人，又因为戚兰薇一口一个“外祖母”地喊着导致老太太不方便冷脸，就只能多给她拿一副碗筷，任她欢呼一声，听她说自己和父母吃的没有外祖母这边的精致美味，又说自己的闺房布局太过简单，她好羡慕大舅舅家的几位姐姐妹妹。

    老太太通通当做没听到。

    直到林倾妍终于来了，老太太才露出慈爱笑容，招呼林倾妍坐下。

    而戚兰薇见礼后眼珠一转，立马就抓住了重点，“二姐姐发间的那支簪子好漂亮精致啊！”

    她夸的，正是那支白玉孔雀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