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游春，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最受人喜爱的活动之一，在晋朝自然也不例外。

    小姑娘们用过斋饭后歇息了一会儿，便让身边的丫头们帮忙梳洗打扮起来，一件件颜色各异款式新颖的衣裙和首饰都亮在了明媚的春日阳光下。

    叶以宁年纪最小，也是最爱玩的那一位。她身边的婢女摘了多开得正艳的桃花簪在髻边，给小姑娘的笑容更添了几分娇艳。可想而知，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性情这样的家世，再等两年，勇毅侯府的门槛怕都要被踏破了。

    元琼月已然定亲，六礼中的纳彩、问名、纳吉已经走完，只等着男方那边定下吉日下聘，她也就能和未婚夫见一面了。

    虽说礼仪所在纳征之前未婚男女不得见面，但也只是相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对于这样的高门权贵之家，在最开始男方上门想要提亲时隔着屏风见一面也不是不可以。虽然这样的门第婚姻也不可能自由，但还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有点选择权利的。元琼月就是隔着屏风见了一面将来的夫婿，才对这门亲事没了太多的隔阂。

    如颖国公府这样的门第，她又是御封的长宁郡主，挑选夫婿已经不仅是自己的事情了，更是整个家族甚至皇室都在关注的事情。不过颖国公府并不需要用儿女的婚事来换利益联盟，所以元琼月自己的夫婿也算是自己挑选的，不算门第多高，但也算谦谦君子一表人才。

    面纱遮挡了几位姑娘的面容，不过在还有人戴着幂篱的时候，面纱并不突兀。

    到慈安寺的人不少，年轻男女们也在趁这时候为自己相看一二，虽说不一定能成，但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这几人之中，出了一个元琼月定亲，距离许嫁之年最近的就是林倾妍。大家也有替林倾妍相看一二的想法，不过这个相看也是有说法的。

    首先，已然得门当户对，毕竟忠国侯府门楣高，细数权贵圈子，嫁进皇家也是能登后位的。

    其次就是容貌了。林倾妍本人容貌就不俗，在京都众闺秀中都是拔尖儿。所以她夫婿的容貌自然也不能落下风。

    最后当然就是性情人品了。终身大事不能马虎，选一个人品贵重的就算感情不深厚起码也能相敬如宾一辈子。

    在他们这种家族中，奢望什么真正的一生一代一双人，也只是奢求。哪怕传为佳话的先平江郡王和老太妃，后院里也还有侧室通房呢。

    不过……

    她们显然忘了考虑林倾妍本人的意见。

    她本来就有点心不在焉的，想明白元琼月她们的目的之后哭笑不得，“这件事情可以押后再谈的。”

    “莫非侯爷和老夫人有人选了？”叶以宁问道。

    林倾妍摇头。

    “那你……”

    众人都不解。毕竟过了及笄礼就可以商议亲事了，眼见着忠国侯府门槛都要不保了，怎么这亲事还是没有着落？

    要知道就连年纪最小的叶以宁，都有人家暗地里打听勇毅侯府挑选女婿的要求了！

    林倾妍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目前这种复杂的局面，只能沉默以对，果然转移话题：“今日是出来游玩的，就不要讨论这种事情了。”

    两个时辰前。

    顾修远人在酒楼，对面就是盈果斋。

    新出了糕点花样，阿妍一定会喜欢的……

    摇摇头，仰头饮尽杯中酒液，混合着苦涩一起咽下，苦到了舌根。

    “睿王？”正喝着酒，就看到有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打头的，正是镇国公府的二公子郑千澈。

    这位二公子，才学容貌一样不缺，可惜爱玩会玩，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和顾修远扯不到一起去。不过顾修远知道，郑千澈只是表面纨绔，实际上深藏不露，是个人物。

    毕竟，镇国公府继夫人当家，原本的庶长子一跃成为力压郑千澈的嫡长子，整个京都甚至在某段时间范围内只知大公子不知二公子。

    不过，镇国公府的那位所谓“嫡长子”得到的都是嘲笑。毕竟那位继夫人也是妾室扶正。

    开国太祖皇帝与发妻感情甚笃伉俪情深，发妻仙去后，太祖皇帝悲伤至极，不仅亲手抄写经文供奉皇后灵前，更是全国举哀三年，亲作文章悼念。后来更是立下规矩，妾室不可扶正，扶正之后亦无诰命在身。

    要知道，妾室扶正以后名义上的确是正妻了，但那顶多在自家院儿里耍耍威风，遇上人家嫡妻所生的儿女，人家尊敬你愿意做做给面子还好，若是不愿意，那就是吃了亏也只能往下咽。

    更别说身无诰命，那就意味着稍微正式一点的权贵之间的宴会都没法参加，更别说宫宴。哪怕是不正式的宴会，遇到人家诰命夫人，论理给诰命夫人是要行礼的！

    但也不知为何，镇国公府的那位大老爷就跟着着了魔似的，嫡妻去世后非要扶正原本的妾室，老国公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拿他完全没有办法，只能放任自如。

    不过放任儿子作死，可不等同于放任孙儿受委屈。妾室扶正的当天，老国公和老夫人就立刻让郑千澈搬到了距离他们的院子最近的院子里，吃穿用度一律跟着两位老人家走，其他人任是郑千澈他亲爹也没法插手。

    但不知道为何，郑千澈还是成为了如今整个京都闻名的纨绔弟子。

    “郑二公子。”顾修远回想了下这位郑家二公子上辈子做的事，越发觉得，这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行礼之后顾修远邀请郑千澈落座喝酒，郑千澈目露疑惑。睿王对他们这些人一贯敬而远之，今日怎么突然换了脾气居然请他喝酒？

    但王爷相邀不好拒绝，郑千澈坐在位置上只觉得浑身别扭，一把折扇在手里各种捏着玩，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顾修远自然也看出来了他的扭捏，但就是不吭声，想看看这位将来名震大晋的少年公子此刻可以忍到什么时候。

    顾修远慢慢悠悠地喝酒，时不时还来几口小菜，虽是在大堂中坐着，但也不失一身尊贵之气。

    如此显眼，也难怪顾修远一走来就看到了他。

    终于忍不住了，郑千澈喝了杯酒，“不知殿下可有要事吩咐？”

    顾修远慢悠悠吞下口中酒水，闲闲说道：“没有。”

    没有你让我在这枯坐着？！

    要不是面前之人郑二公子惹不起，此刻已经骂起来了。

    “那臣就先告辞了……”

    “郑二公子，你想不想，重回郑家？”

    一句话，把郑千澈钉在了原地。

    郑千澈重新坐下，面容上是隐隐的郑重与质疑，“睿王殿下这话就说错了，我一直都在郑家，何来重回一说？”

    “哦？”顾修远微笑，“据我所知，郑家大公子今年已经准备下场春闱，以郑大公子的学识，若不出差错，会元定是唾手可得。”

    “而去年，郑大公子已经是解元了。”

    郑千澈目露不屑，“那又如何？”

    他们这等家族，走科举路子的人并非没有，可都是家族没落或者不起眼的庶出。如他们这般大家嫡系子弟，多是直接授予官职或者家族荫庇。

    而郑屹川名为嫡长子，实则庶子，家族荫庇他是一点光也借不上，要想接触家族事务，只能靠科考。这一点，哪怕是他父亲都无法改变——老国公可还没死呢！

    可……

    “郑二公子竟是如此不思进取之人？”顾修远毫不在意地说道。

    郑千澈一噎。

    他要是真的毫不在意，也就不会因为顾修远的一句话而重新坐下了。

    握紧拳头，郑千澈再抬头时，目光是隐隐有着试探，“睿王殿下知道这么多，想来今日是来守着在下？”

    “非也。”顾修远也不打算解释他只是为情所伤。

    “不管如何，殿下知道郑家如此多的事情，现在又叫住我，总不会只是闲聊几句。”

    顾修远在心中满意点头。此人最重要的就是在面对继夫人和庶出兄长的步步紧逼时，也并未做出任何腌臜之举，可见心性清明。如此纯粹干净之人，顾修远不想看着他被家族内斗毁了这份心性。

    “若我说，本王想要收郑二公子为己用呢？”面对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有话直说。否则一旦他察觉你相交背后的真正目的，只会立刻远离。

    郑千澈一愣，“我？”

    “是，你。”

    郑千澈得到肯定答案之后反而坐姿更加懒散了，“殿下您也说了，郑府如今我爹那个妾当家，连带着妾生的那个儿子也快要骑在我头上了，我能帮您什么呢？”

    顾修远摇头，“以二公子的手段，若是想，邢氏母子不过跳梁小丑，二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郑千澈终于认真起来了。这么多年，就连祖父都在痛斥他的不争气，几次气的要动家法，又心疼他没有母亲，才屡次动气又屡次忍下。而现在，这位久居深宫的睿王，又是怎么看出来他的隐藏的？

    “睿王想要的不是在下，而是我身后的郑家……准确来说，应该是镇国公府罢！”

    郑千澈本人有什么被惦记的，哪怕是有点本事，在镇国公府和镇国公府拥有的权势之下，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顾修远但笑不语。

    郑千澈撇嘴，彻底懒散得不想保持任何仪态了，“王爷，就算我答应了，我爷爷也会打死我的。镇国公府可不是我当家做主，就连我爹也不能做主呢。”

    “诶对了王爷，听说近日慈安寺非常热闹，就连两位长公主府上的郡主都和好友相约都去了那里游玩踏青，不如咱们也去？”

    姑母府上的两位表妹和……好友？

    他自然清楚林倾妍也是若棠表妹和临安表妹的好友。她们在的话，并不难猜林倾妍的去处。

    “郑二公子也想去凑个热闹？”

    郑二公子不想去，郑二公子只是想把面前这位尊贵不能惹的祖宗给哄走。

    郑二公子十分懒散没有规矩，哪怕是明白他真正模样的顾修远都觉得无法忍耐，额角青筋直跳，“郑二公子请便，本王就先走了。”

    郑千澈目送王爷离开，心里泛起一点嘀咕。夺嫡这么快就要白热化了吗？居然都拉拢到镇国公府头上了。

    其实，睿王真的只是因为一些不方便道明的原因才坐在这里喝酒的啊！

    当然，得知林倾妍的去向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两个时辰后。

    林倾妍她们河边散步，享受徐徐春风，难得的静谧时光在此时此刻居然如此惬意。

    又因为据说明日一大早会有这一代慈安寺方丈淳玄法师的道法讲座，所以六人准备早点回去歇息。

    紫云被留在了忠国侯府并没有跟来，所以没人告诉林倾妍，她身边来了一位目前并不太想见到的人。

    等到晚上准备就寝前见到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顾修远时，林倾妍瞪大了眼睛，连掉在地上的发梳都顾不得捡起来了，“你……”

    顾修远弯腰捡起发梳放在桌上，看了眼呆住不敢动弹的青黛，“你先出去罢。”

    青黛完全不敢动，求助般地看向自家小姐。

    叹口气，林倾妍点了点头。

    青黛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只剩沉默了。

    林倾妍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顾修远则是许多天不见林倾妍，一时之间只顾着盯着看人，完全想不起来要说话。

    “我……”

    “你……”

    两人一同开口，又一同闭嘴。

    经年已过，若要就此分道扬镳，居然不知道如何面对彼此。

    “阿妍，我很想你。”最终还是顾修远先开口。

    一句话，让房间再次陷入沉默当中。

    蜷起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林倾妍紧抿着唇，“我……”

    前世今生，第一次觉得无法面对面前这人。

    “阿妍，我不逼你。”在郑千澈面前有多悠闲的人，在林倾妍面前就有多紧张，“我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但你……能不能认真考虑下我？”

    “丹邑郡主她们还在，我也要歇息了，殿下回去罢。”林倾妍选择逃避话题。

    “丹邑和临安都不知道我来了，阿妍，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顾修远看出来了林倾妍的动摇，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