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工典礼是在雨中进行的。

    早上，耿如春被滴滴答答的下雨声吵醒了。他想：坏了，坏了。担心啥就来啥！——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天咋下起雨了？这可咋办？那么多的小学生和老人，咋能在露天底下开典礼，一定有人会感冒的。他想一定要推迟开工典礼。他穿上衣服，溜下炕，穿上雨衣，快步往会场走去。他到时，虎臣也到了。

    他急切地对虎臣说：“下雨了，得把典礼推迟一下，等不下雨时再进行。”

    虎臣抬头看了看天，说：“这狗日的天气，还要搅和我们的好事。”

    他笑着说：“虎书记，等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我们好好地庆祝庆祝！”

    虎臣沉重地一字一顿地说：“日子好调，县长难请啊！”

    他说：“虎书记，按时进行典礼也行，就别让老人和小学生参加典礼了。”

    虎臣说：“耿厂长，你想让县长在没有群众的情况下冷冷清清地走进现场，这好比一场没有观众的演出一样，县长能出席这样的开工典礼？我再重申一次参会人员一个人也不能少，场面要热闹红火壮观。我们就和这个天气斗一斗，一定要让领导满意。”

    “领导满意了，老人和孩子感冒了咋办？”

    “你在城里才几年，咋就这么娇贵？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啥风雨没经受过？”

    他还要争辩，虎臣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出了房子。他也只好作罢。只是祈祷，典礼时能雨过天晴。

    开工典礼时间到了，郑县长一行在《运动员进行曲》和“哗啦啦”的雨声、小学生和村民欢迎声、鞭炮声的混合交响乐伴奏下走上主席台，按序依次坐下。虎臣主持典礼。首先是威武的九门礼炮，整齐划一地鸣放了九次，随后鞭炮也不甘寂寞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其次是耿如春对工厂的建设和将来的发展作了简短的介绍。接着是郑县长讲话，县长临时决定要董书记讲话。董书记讲话冗长而废话连篇，雨声淹没了讲话的声音。台下的乡亲们埋怨声不断，小学生不敢说话，一个个脸色苍白、嘴唇打战。郑县长看不过去了，终止了董书记的讲话，开始剪彩。等不得仪式完毕，村民一哄而散；小学生也顾不上领取发放的一个书包、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涌向了厂房的走廊里避雨取暖。郑县长和交通局马局长愉快地交谈着，慢条斯理地走下主席台，后边的几位局长和董书记，乡长紧紧跟在后边鱼贯而入。虎臣快步迎上去，做了个请的姿势，导引郑县长一行往工厂食堂走去。耿如春在闲暇之余看了给领导准备的礼品包，每个人的礼品都是一样的。难道传言是假的，包里并没有烟嘴。或者是虎臣落下了烟嘴，还是他单独送给了郑县长。他没有时间追究这些事。这事也成了他心中的谜。

    晚上耿如春刚进家门，耿寡妇劈头盖脑地骂道：“牛娃，你开的啥狗屁典礼。你们像县太爷一样，耀武扬威地坐在上面，完全不管不顾顶风冒雨的老人和孩子，你们的心是石头长的？你看看主席台上那一个个肥头大耳，腰粗肚圆的老爷们，坐在上边快活地交谈，好像在大太阳下一样安然。尤其是那个董书记，讲话就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只过了嘴瘾，对老百姓有啥好处？对建厂有啥意义？你和那么多领导，没有一个人关心村民和学生。开完会，一拥而入，都吃香的喝辣的去了，村民和孩子们还穿着湿衣服，在楼道里不知到哪里去取暖？你知道有多少个孩子和老人感冒了？你们这些人就能忍心啊？你们这些人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耿如春才知道因大多学生因淋雨感冒明天不能到校，学校不得不放假一天。他后悔，当时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多花了钱不说，还造成这么恶劣的影响。他想：自己的软弱，是发生这次问题的主要原因。他心里非常自责，觉得对不起乡亲们，对不起自己的初心，自己的做法与原来回乡时的想法相差太远。

    他对母亲说：“是我想得太不周到，让村民们跟着受累。今后，我在这方面一定注意的。请妈妈放心。”

    “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钱可以少挣，名可以不要，但是一定不能作恶，更不能助纣为虐。”

    他点了点头。转身想休息去。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他很疲惫。

    “站住，我还有话要和你说！我是不是令你非常讨厌？”耿寡妇生气地说。

    他扭转身子微笑着说：“没有啊，妈妈。我有些累。”

    “你说说，现在工厂已建成。你们具体啥时间结婚？婚礼咋操办？”

    他说：“等把工厂的事情理顺，我们八月十五就结婚。”

    “中秋节八月十五，这个日子结婚寓意非常好！象征丰收团圆美好，真的很好！况且这段时间工厂刚建成，又适逢农民采摘水果的季节，工厂收购水果的大忙时间，大家都忙。中秋节，粮食大多都打碾入仓，大家正在享受丰收的喜悦。正好也是农闲时节，大家都有时间。你们的婚礼会给这个季节增添不少喜庆。这个日子好。你们的婚事就按诗锦上次说的办。你入赘到梁家，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争辩，你要是不按照我说的办，你以后也别叫我妈了，咱俩从此一刀两断。”

    “妈，我还是想在寡妇洼结婚，将来便于照顾你和管理工厂。”

    “你难道不爱诗锦吗？”

    “我爱她，她是那么优秀、贤惠，善解人意。”

    “那你不怕她中了魔咒？”

    “因为根本就没有魔咒，所以我不怕。”

    “你咋能这么犟呢？我是不怕一万，单怕万一真有，我可承受不起。”

    这时，梁诗锦回家了。她是为感冒的老人和孩子送药去了。

    他感激地说：“诗锦，还是你心细，想得周到。你不这样做，我心神不安啊！乡亲们也会用唾沫把我淹死的！”说着他要出去。

    耿寡妇说：“诗锦，我刚才和牛娃说你俩的婚事。我想赶快给你俩办了。”

    “阿姨，等把工厂事情理顺了我俩就结婚。”

    “你俩结婚就是两天的时间，不会耽误工厂的事。”

    “行啊。阿姨。”

    “牛娃，还是入赘到你家。”

    梁诗锦用眼神示意耿如春。便答应了耿寡妇。耿寡妇高兴地说：“还是诗锦懂我的心，牛娃就是个榆木疙瘩。”说着过来拉住梁诗锦的手，就像亲母女一样。倒是耿如春像是女婿一样。诗锦和如春随后走出耿寡妇窑中。

    他问诗锦今天都谁感冒了，乡亲们对典礼的反应。

    诗锦说：“如春，乡亲们说得对，开工典礼根本没有必要搞得那么排场，有钱要用在刀刃，不要胡整。”

    梁诗锦的话让他惭愧地低下了头。他想：他俩回家办厂的事，就是为了改变寡妇洼人民生活面貌，提高生活质量。现在倒好，给乡亲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想到这里他更加觉得惭愧，脸红发烧。想到刚才母亲骂他的场景，他觉得无地自容。他问：“诗锦，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了，你有啥好的办法。”

    “现在好的一点是，工厂可以投入运行了，我们好好地经营工厂，让乡亲们受益，这才是最好的感谢方式。”

    耿如春觉得经过这段时间和诗锦共同办厂，他对梁诗锦有了更深的认识。梁诗锦作为一个高干子女，她不傲气，不自大，做事大气，心胸宽阔，对人和蔼，善解人意，能和老百姓打成一片，能和母亲处得十分融洽，她又像一个农家女替他分担很多家务和工作。这段时间要是没有梁诗锦，建厂还真没有这么快。他高兴地说：“对，诗锦，我们把工厂建得好好的。让工人好好工作，让工程取得更好效益，以此来报答乡亲们。”

    “如春，以后我们干干净净地办工厂，好好地抓生产，提高效益，扩大生产规模，让更多乡亲们受益，这才是我们办厂的初衷。”

    他知道诗锦是说他在办工厂的过程，有做法不合情理，甚至有些违规违纪的事。他说：“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支持，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梁诗锦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如春，你咋会这么想呢？我只是提醒你不要犯错。”说着给如春一个热烈和温情的拥抱。两个人长久地相拥在一起。一年多来两人不懈努力终于把工厂建成了，这种喜悦之情难以言表，相比这种喜悦，过去所受的委屈，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两人注目良久，梁诗锦微微一笑说：“耿大厂长，今天不发表一点成功感言？”

    他注视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诗锦，今天还真要郑重而真诚地发表一点感言。”

    梁诗锦用手捋了捋头发，故作神态庄重地说：“请耿厂长讲话。”然后伴以快乐的鼓掌。

    他回头从抽屉中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盒子，从盒中拿出一枚戒指，单膝跪地：“诗锦，请嫁给我吧。”

    他的这一做法，出乎了梁诗锦的意料。这是她向往已久的时刻。她曾经想象过多种求婚的场景，但是她没有想到耿如春是以这种形式，在这种地点，在没有一个见证人，没有一点浪漫情调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是这种方式更令她记忆深刻。她明白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宏大的场面，高昂的嫁妆，庞大的亲友团，丰盛的酒席，哪一样能为你带来真爱。她激动地说：“如春，我愿意。”

    他说：“我的小公主，请允许我给你戴上戒指。庄重地许下你的心愿”

    梁诗锦伸出手让他戴戒指，等戴上戒指，她把耿如春扶起来给他戴上戒指后，两人深情注视然后长时间相拥。她想：但愿两个人能给寡妇洼带来改变，这才不枉这一生。

    耿如春问：“这么虔诚，许了啥愿。”

    梁诗锦笑着说：“但愿我俩永结同心，同完共同心愿。”

    他会心地一笑说：“诗锦，我妈今天又催婚了，我说咱们按原计划中秋节结婚。”

    “要不是最近太忙，我真不愿拖一天。”

    “我妈一直不希望我们在寡妇洼结婚、生活。你觉得我们的婚礼在哪里办？咋办？”

    “如春，说实话，我是不在乎婚礼的形式。其实你今天把戒指戴在我手上，我就是你的人了。只要我们相亲相爱，至于婚礼在哪里举行，举办多大等等都不重要。”

    “诗锦，我是一个保守的人，我希望我能给我爱的女人一个完整美满的婚礼，让人们知道，你是我的最美新娘，也是全世界最美新娘。”

    “问题是阿姨不让我们在寡妇洼举办婚礼。我们总不能让老人伤心。”

    “你说咋办。”

    “我觉得，要不咱们在外地举行婚礼，你我轮流回来寡妇洼管理工厂。”

    “你的想法，我不同意。要是我们在外地结婚，乡亲们会认为，我们是怕魔咒而离开寡妇洼的，这样我们用行动证明了寡妇洼还有魔咒，我们虽然成功地办了工厂，但是我们不能消除乡亲们的疑虑。”

    “如春，这件事不能急于求成。我认为就是我们在寡妇洼结了婚，也不能一下消除人们的疑虑。”

    “但是我认为，我们只要能减轻他们一份疑虑，就减轻一份，至少让周边的年轻少女不要怕妖魔化的寡妇洼，敢嫁到寡妇洼来。”

    “如春，你说的我都理解，问题是我们咋说服阿姨。你还要看着阿姨受苦吗？”

    “诗锦，我不想让寡妇洼这么多的小伙子娶不上媳妇。要不咱俩先不要顾及我妈的想法，在寡妇洼结婚。过两年日子，我妈自然会理解的。”

    “如春，我们咋能不顾及阿姨的感受呢！我们还是想办法再劝劝阿姨。我们皆大欢喜，才是最幸福的。”

    耿如春抚摸着诗锦的脸蛋说：“诗锦，你的想法太好了，我觉得很幸福，我相信我妈迟早会同意的。”

    “是啊，阿姨那么爱你。”

    他俩期盼着美好的生活，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