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纷飞，将祖宅彻底氤氲在灰白的晨色中，犹如地狱般颤巍巍地屹立在城中。

    家奴紧随在身侧，送上半个身子支撑着乌影离虚弱的身体，几乎是半拖着他走过蜿蜒的长廊。

    早已守在议事厅门口的外管事抬起头看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随即迅速上前从家奴手中接过嫡主，如往常一般将引路。

    “嫡主，今日并非议事日，恐怕来者不善。”外管事忧心忡忡道。

    “昨夜出海，我着了船主的道，他在船上安排了杀手，我只能跳海了。”他附耳轻声言语。外管事在过去，无论是态度还是行事，都从未有过行差踏错，也是与后院牵涉最少的一位管事。“幸好被疍民所救，才捡回一条命。杀我之人，必然就在议事厅里，外管事需小心应对。”

    外管事闻言，撑住了他上半身的胳膊哆嗦了一下，随即应答了一声：“是。”

    厅檐下雨水城帘，枝叶如水草摇晃，视线极其模糊，灰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第十七代五系家主皆已到齐，就连水系三门也一个不少，众人望见嫡主从门口走了进来，面色各异，眸中都不约而同闪过失望。

    “嫡主，昨夜染了寒气。”外管事待他落座后，上前说话。“各位家主和门主，若无重大事宜商讨，那便自去吧。”

    肩膀率先挺起来，乌影离不得不做坐直了身子，当一个人一无所有时，气势一定不能破溃。

    “没有老祖宗的体魄，就别逞能，万一英年早逝，嫡系一脉可就断根了。嫡主你可就成了水系的千古罪人，下了地狱，怕是无法面对老祖宗。”开口说话的是水系最老的长辈——乌集，他捋着半掌长须，一脸不屑。“幸好水系不只一门。”

    乌影离和外管事几乎是同时瞥向乌集，随即四目相对，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嫡主这副蔫样，真教人失望啊。”木系家主乌武鸣说话带刺，五官平扁，所有的棱角都在眸中。幸好在议事厅里，没几个人瞧见，否则天下就要笑话恒城日渐衰败了。”

    “祖宅家奴的品味真是堪忧！”金系家主乌山对于黑色向来厌恶。“外管事，就不能挑几个长眼睛的东西伺候嫡主吗？”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衣服，乌影离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在黑色的衬托下，他看起来像是泡水太久的尸体。

    半个时辰前，他狂奔到祖宅翻墙入了后院，刚推开寝室的门，家奴哭丧着脸急忙给他换衣裳，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掩盖虚弱之相。本以为清晨的暴雨会让这些人晚些时辰出现在议事厅，可看见家奴六神无主的模样，他便明白看热闹的人已经来齐了。

    “后院的事情非......”外管事说。

    话却被火系家主乌远截断，怒气腾腾道：“哪个东西，竟然连夜谣传嫡主溺水身亡了？这人不还是活生生坐在太师椅上喘气，莫非我们都见鬼了？”

    “阴雨连绵，这天的确容易招不干净的东西。”土系家主乌怀说。“嫡主年轻轻轻，血气正盛，最易招惹，还需多加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遭了不三不四的道。”

    “神鬼之说，五系大忌。”乌集一脸固执。

    “叔啊，你这是怕要把老祖宗乌有山从阴曹地府里气回魂了。”白面书生乌尚长有一张让女人本能喜欢的脸。“当年老祖宗怎么开创五系天下的，你老怕是忘记了吧。”

    “也许老祖宗一瞧如今这不争气的子孙后代，索性带走了。”乌武鸣说。“水系中，也只有你这个小白脸最有实力取而代之了。”

    “木系家主你这是把我叔放哪呢？”乌尚打开扇子，“谁都知道我只喜欢女人，这把太师椅还是给嫡系坐比较稳妥，天下又不是只有恒城一座，你当天下其他人都是死的吗？”

    “早死晚死都得死，什么时候死不是死。溺水而亡和葬身火海，哪个痛苦少点？”乌武鸣建议，“最好的死法就是痛苦最少的，比如一剑封喉。”

    “哪个混蛋想出溺水而亡这种馊主意，造谣也该有理有据。”乌尚啪得一下收起扇子，嘲笑道，“嫡主乃是水系家主，天生水种修炼者，溺水而亡，岂不是在骂议事厅里的各位都是没脑子的蠢货。”

    “天生水种修炼者？”乌远发出了疑惑，“连学堂的门槛都跨不进去？”

    “火系家主，你在怀疑什么？”乌集说，“你在怀疑嫡血继承人吗？嫡主母亲可是你们火系弟子。”

    接过外管事手里的暖茶，乌影离靠在椅子上，一边抿着一边低着头朝所有人的面盘窥去，仿佛在听他们议论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女人的清白。

    “嫡主好生生坐在这里，谁最难受，谁心里清楚。”乌远冷笑。“若是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嫡主乃是天选之人，命硬得很，阎王爷收不走。”乌尚揉着太阳穴，无奈道，“不知道哪位用屁股想出的馊主意，把水系弟子丢海里，这是杀人吗？这分明就是放生啊。”

    “嫡主死了，对谁的好处最大？”乌武鸣的眼神死死地攫住一张俊俏的脸。“嫡主死在城外，水系几门就能以次继承人身份继承，其他四系可没这个福分。”

    “老木啊，我乌尚日后定会好好善待木系中的女子，让她们清清楚楚地见识一下什么叫男人。”乌尚视而不见乌武鸣杀人的眼神，用扇子环指众人。“今日这事传出去，外面的人还以为恒城内乱，那都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恒城五系了。在座的哪一位，可是拿了都城什么好处，要里应外合，卖掉恒城？恒城完蛋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嫡主若是暴毙，来不及留下继承人，按祖规我水系其他门确实可以次继承人的身份继位，但那必须在极端情况下，也需要次继承人真有能耐坐得了太师椅才行。各位别忘了，这是五系天下，盯着恒城嫡主之位，可单单是你们而已。若是有人要杀了嫡主，必然出不了这议事厅，我们都是嫌疑人吗，谁都跑不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老天爷哭丧啊，不知道谁家死人了？”乌集说。

    “是啊，老天爷在哭丧呢。”乌影离听了一阵吵闹，脑仁肿胀，不得不开口道，“昨夜噩梦，梦见自己遇见了猎手，被丢进了深海中几乎溺死。今日的确本应该是我的丧日，可海神把我送回来了，让我好好活下去。”

    “猎手？”乌尚道，“真是下足本钱了，是打算倾家荡产吗？”

    “不至于，一个银月而已。”乌影离回忆道。

    “嫡主这条命，还不如海鱼贵啊。”乌尚摇头道，“那些猎手怕是被掮客忽悠了。”

    “做梦岂能当真。如果做梦能当真，这天下早更新换代了。”乌远仿佛在看戏。

    “火系家主，莫非你想称帝？”乌影离抬起头，直视火系家主的鹰眼。

    “五系之人不为帝王。”乌远闭上了眼。

    每一位嫡主的手札里都记有一份担忧！“是吗？一山不容二虎，但愿白昼大帝也这么想。”就连他也不相信都城里那位真的愿意与五系分享白昼天下，何况这些老狐狸。

    “血气少年，见雨发愁，像个娘们叽叽歪歪，成何体统！”沉默已久的乌洛终于开口骂道，“嫡主，既然死里逃生，必是老祖宗庇佑，找个时间去祖祠给老祖宗上个香吧。”

    “听二叔的。”乌影离笑着朝熟悉老貔貅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