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牢之中，一半光一半影。

    李若晏立在明与暗的交接处，神情晦暗不明。

    “我是个大夫，能减轻你的痛楚。当然……”

    李若晏语气平缓，但说出的话却使人不寒而栗：“也能加重你的痛楚。”

    “你想干什么？”刺客挣扎着想要远离眼前这人，但被捆得结实，只是像只蚕蛹一样原地动弹了两下。

    滑稽又可笑，可笑也可悲。

    “牢里的刑我受过了，能说的也说了。你们还想怎么样？”

    “那些刑不过是肉体上的，心中的刑你可也要尝一遍？”李若晏邪魅轻笑，哪还有半分良善的大夫模样。

    她的善意从来不对恶人，对恶者善则是纵容恶，她要如何面对身陷险境的冉舒宸，惨遭横祸的李氏夫妇，还有早逝的李月芽？

    刺客悚然。

    从他那副像见了鬼的模样，李若晏知道自己猜对了。

    “像你这种死士，酷刑之下说的话虽也不是假，但未必就是全部。”她复盘腿坐下。

    “不过我也不关心你瞒了萧将军他们什么。我只问你，四月二十一，你们为何要去虎卧山追杀一名女子？”

    “你、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现在是我在问你话。”

    刺客诡异地笑起来，先是低笑，后面是扼制不住的大笑。

    “终于杀了那妖女之后了，我对得起我的族人，对得起王后……”

    王后……非我大夏人？

    李若晏按捺心中激动，继续道：“你对你的王后、族人忠心耿耿，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他们让你深陷囹圄，还让你吃自己……”

    “住嘴，我吃……这件事跟他们无关。”

    “你是铁勒人。”

    刺客涣散的瞳孔骤然一缩：“你……你，还知道什么？”

    李若晏往前挪了挪，那张隐在暗处的脸浮现出来。

    “天启十三年，铁勒族大雪持续下了半年，农田颗粒无收，飞禽走兽不见踪影。据说，有个最北的村落还出现了易子而食，以强猎弱的事……”

    “不要说了……求你不要说了。”

    李若晏不为所动，继续道：“……从此，你不再食肉，因为会让你想起那一段经历，那段经历是你的心魔。这件事只有你的至亲和你信任的人知道吧？但他们出卖了你，利用你的心魔控制你，让你了结自己，这样，你才能替他们永远守住秘密。”

    刺客睁开猩红的眼，里面迸出滔天的恨意：“是泰安西城拘魂使搞的鬼，只有他有摄人心魂的妖术，”

    李若晏用心记下这个线索。

    见他的心神已乱，继续蛊惑他：“拘魂使会摄人心魂的妖术，那你口中的那名妖女呢？她会使什么妖术，让你们对她的后人赶尽杀绝？”

    刺客越发癫狂：“那妖女迷惑了我们大王，我们大王才会与你们大夏人议和，天谴降临我们，那场大雪就是天谴！”

    ……

    县衙牢外以一条鹅卵石道为界，左侧花园，右侧大牢。

    左与右、生与死泾渭分明；一边生机盎然，一边却是腐朽灰败。

    萧逖坐在花园石凳上阖眸冥思。

    庄福来来回回踱着步，烦躁不安。

    “少主，你就不担心？”

    见萧逖不搭理自己，嗐了一声掉头就往牢门走去：“老子还是去门口守着。”

    飞鸟擦着树叶越过，留下一声嘶鸣。

    鸟叫蝉鸣，勾起了他的一段往事。

    那是十二年前，梅林大捷，但兄长战死。

    他扔下所有人和事，住进了一个偏僻村落，想独自缅怀兄长。

    那日，他孤坐在河边聆听鸟叫蝉鸣。

    打闹声从隔着一排虬曲苍劲的老榕树另一头传来，似乎还有幼狗的凄惨叫声。

    狗的呜咽声渐渐弱下去，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女娃的声音响起——

    “你们还是人吗？居然虐狗！”

    少年们哄笑一团。

    “它不过是一只野狗，玩玩怎么啦。”

    “你个胆小鬼，刚不是给吓得哭鼻子跑掉了。”

    少年萧逖抬手轻揉额角，打算换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发呆。

    吵闹的声音还在继续……

    “这狗还能动耶，钱小少爷，戳瞎它另一只眼睛看看……”

    一名穿着绸缎锦衣的少年拿着小刀，哼唱着，“施绫被，解罗裙，脱红衫，去绿袜……”唱一句就用手中的刀划一下小狗。最后斜眼挑衅地看着丫头，唱到——

    “尽君今日欢——”同时刀朝着狗的眼睛戳过去——

    “我同你们拼了！”

    女孩像一头小牛犊一般，低头撞过去。

    “臭丫头你不要命了，居然敢打我们！”

    “臭丫头，你不要以为有赵大壮给你撑腰，我们就怕你……”

    萧逖无奈转身，就算再怎么不想管闲事，但也容不得眼前有人欺负一个小女娃。

    心中不屑地想，这是谁家自不量力的丫头，对方既能虐狗，就绝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招惹他们但又没有想全身而退的法子。

    真是蠢。

    不若这次就让她先尝点苦头，长点教训，日后也不会摔更大的跟头。

    这么想着，脚步就放慢了许多，沿着河岸悠悠绕到古榕另一侧……

    但眼前群殴的场景却令他目瞪口呆！

    三四个七八岁男孩弯腰揉眼痛苦喊着，其中一个背上还挂着个扎着平鬟发髻的女娃儿，他捂着眼睛左甩右跳，极力想甩掉背上的人型包袱，但背上的女娃儿双手箍着他脖子，双脚也缠紧了他，像条蟒蛇缠住了猎物，任凭猎物如何挣扎就是不松开。

    男孩因喘不了气脸憋得青紫，撑不住了跪在了地上，女娃儿顺势从他背上跳下来，闪到一边叉腰得意地笑着。

    “臭丫头，你、你……”男孩大口喘着气。

    女娃儿轻蔑地哼了一声，走到血肉模糊的小狗旁边。

    萧逖：“……”

    他抱着双臂靠在古榕树上，右手指间夹着一个小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

    突然一个男孩发了狠劲，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砸向女孩。

    但石头举到头顶时自己却发出惨叫，松开了手中的石头，石头落下时不偏不倚又掉在了头上，又是一声惨叫。

    “你干什么！”他的同伴道。

    男孩一下揉手腕，一下揉头顶，间或还要腾出手来揉眼睛，手忙脚乱的样子十分滑稽，“……有谁扔石头打我的手。”

    他的同伴看了下四周，在瞧到萧逖的时候只是稍作停顿，很快就扫过去，没好气道：“这里就我们几个人，有谁会扔你。”

    他们觉得萧逖离他们那么远，不可能是他扔得到。

    男孩们又向女孩靠过去。

    女孩斜睨双眼，狡黠的目光看着他们。

    突然她抬手一扬，红色粉末像迷雾一般散开来，男孩们见状赶紧捂鼻闭眼，“臭丫头，你还来这一招！”

    “管用就行。”女娃儿撒腿就朝萧逖跑来。

    萧逖瞧着小不点很快就跑到自己跟前，带着一身呛人的辣味儿，双眼也红彤彤的，想来这撒辣椒粉的招，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女娃儿连打了几个喷嚏搓了搓鼻子，才委屈巴巴道：“大哥哥，他们欺负我。”

    萧逖太阳穴突突的跳，讲真，他只看到了是她骑在别人背后掐别人脖子，朝别人撒辣椒粉。到目前为止，还真说不好是谁欺负了谁。

    不知是呛的还是害怕，女娃儿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再配上搓红的鼻尖儿，怎么看都是无辜，都是惹人心疼。然后是可怜兮兮的声音：“他们虐待小狗儿，戳瞎了它的眼睛，扯掉了他的尾巴，还要活剥它的皮……”

    那几个男孩已追了过来。

    “……他们还……”

    萧逖将未察觉到背后危险的女孩儿拉到自己身后，抬手接住了挥来的棍子。

    “小子，少管闲事。”男孩怒不可遏，却被萧逖用力一拽，连棍子一起都被甩了出去，然后四仰八叉的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萧逖厉目扫过剩下二人，从容做了个请的姿势，冷冷道：“下一个谁来？”

    这二人见萧逖这气势，哪还敢真挑战，扶起地上的同伙然后狼狈的跑掉了。

    走之前撂下狠话：“李月芽，你给我等着。”

    身后的女娃儿探出头来朝他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仰起头来，似斗胜的公鸡：“我才不怕他们，平时赵叔都在，他们根本不敢对我怎么样。”

    萧逖望着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儿，讥讽道：“你的赵叔若能时刻护着你，你这次会被他们追着逃命？”

    “小哥哥，你人长得好看，但做这种表情就不好看了。”女娃儿歪着头道，一板一眼道。

    她说话的时候，发髻上的的红带子随风飘动着。

    “我叫李月芽，漂亮哥哥你叫什么？”